答案是,可以。
在林嬷嬷的千叮咛万嘱咐以及小昙的行动证明下,傅锦渊提在半空中的心缓缓落了地,小昙整个人的心思都扑在那被她挪到后院花圃的蝴蝶兰上,尽避每日忙进忙出,她总是会找时间绕到花圃去查看兰花的状态,一看就耗上好一段时间,偶而他还看到她若有所思的自言自语,也不知在低喃什么?
这段时间她亲自整了块地,动手除草种花,说是要让兰花多一些花友,这样它才不孤单,那种将花比做人的说法,他是哭笑不得。
她天天在这花圃来来去去,那种专注与执着可比照顾他这个主子还要尽心,这可让林嬷嬷看不过去,一有空就到花圃去叨念她几句,他则找了几件闲事让魏田进城去办,一去就几天,庄子又平静好一段日子。
这日午后,下起一场西北骤雨。
听着雷声轰隆隆,正在清理厨房的小昙急忙撑着伞,一路冲到后院花圃,将她这阵子打点的花卉盆栽往另一边的遮雨长廊里搬。
书房内,傅锦渊看着窗外的倾盆大雨,习惯性的看向摆放兰花的一角,那里已空空如也,他想了想,起身走出书房,撑了一把油纸伞,举步沿着抄手游廊转往花圃而去。
丙不其然,滂沱雨势中,那小人儿撑着伞蹲在花圃里,他朝她走近,看着她将伞柄下压,但伞下那只袖子已半湿,落在伞外的一截长发已湿透大半。
由于淅沥哗啦的雨声不小,她并未听到他接近的脚步声,他只得出声唤她。
她一愣,微微转头,伞花跟着一转,清灵眸子看到站在大雨中的他,柳眉一蹙,“大少爷怎么来了?”
“我来帮忙。”他将伞半撑向她。
她忙摇头,大声道:“剩这盆了,其他的留在这里没关系。”她单手抱着一只小盆栽站起身来。
两人往可以遮雨的长廊走去,他这才注意到她已将几盆开花的盆栽移到这里,不过,有些花被大雷雨打湿,花瓣都伤了,按她排列的方式,那株兰花显然是她抢救的第一盆,他的心一暖,满怀感动。
蒙蒙雾雾纷飞的雨帘下,她半蹲着,一双清丽柔和的眼神正俯看那株蝴蝶兰,简单的发辫只有一条蓝色丝带系着,也是湿漉漉了。
“哈啾!”她突然打了个喷嚏。
这一声,让他直觉的月兑下外衣披在她身上,“快回房去换件衣裳,染上风寒就不好了。”
她一愣,“不用,你穿上,我又不冷。”
“我不冷,你快去吧。”不知为何,他看着她身上套着自己的外衣,竟然感到一股幸福?
小昙想想也是,他会武功啊,何况,她半身衣袖湿漉漉的,长发也在滴水,的确很不舒服,她从善如流,但离开前不忘交代,“那些盆栽我自己移回去,大少爷也快回书房去忙自个儿的事吧。”
他点点头,看着她双手揪住他的外衣,也不管打湿的裙摆,回头向他笑了笑,随即转过身顺着长廊跑着离开。
明明一脸狼狈,那个笑容却给他一种格外漂亮的感觉,他蹙眉,漂亮?他摇摇头,他怎么会这样想小昙,他视她为妹妹啊……
那日雨后,倒是一连数日的好天气。
一连几个暗夜,寂静的书房中几名黑衣人进进出出,傅锦渊抑郁的心情随着黑衣人带来的消息渐渐放晴,他运筹帷幄的要为自己的名声平反。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但福仪郡主视他为软柿子,认为他没有能力反击,处处挑事,旧帐未清,更添新仇,他怎么能无视她的挑衅?
一切都照他的指示在进行,他等着义弟替他办妥一些事,近日的这笔新帐,他才能跟福仪母子在光天化日之下声讨回来。
清风拂窗而入,他静坐灯下,习惯性的望着窗台,回想起三日前,小昙突然向他开口要求……
“大少爷,我没时间进城,可以帮我买一盆申椒吗?要有果实的。”
不过是盆申椒,他便让人买了来,没想到,她竟是为他而买。
一株结了紫红色果实的申椒,在书房添了色彩,看来极为喜气,她还说了一段很特别的话——
“此株结实累累,子多而香,非常容易繁衍,古人以此喻子孙满堂,甚为吉利,我自己给它取蚌名字叫“大吉大利”,让它先代替蝴蝶兰在书房陪你,让你天天见了都大吉大利。啊,还有,椒叶可煮茶叶,提其香辣味,清风明月下,轻啜一口,别有一番风味。”
真是什么样的人种什么样的花,母亲淡雅如兰,而小昙伤好后变得乐观爱笑,那株申椒放置一隅,椒果累累,颇像她精气十足的生机与活力,每每望之,想到“大吉大利”四字都不由得莞尔。
天空湛蓝,阳光灿烂,小昙一连几日的拈花惹草,施肥灌水的细心照顾下,终于看到一咪咪的好成绩,她兴高采烈的拖着林嬷嬷直奔后院,“嬷嬷,你看。”
林嬷嬷上气不接下气抚胸喘了好一会儿,见丫头愧疚的吐吐舌头,这才笑着摇头,走近那盆蝴蝶兰,一眼就瞧见叶片中间冒出女敕绿微尖的新叶,老嬷嬷又惊又喜,大手拍着一旁蹲着的小昙,不吝赞美,“厉害呀丫头,真的把它救活了。”
“开玩笑,连花仙都养不好,多丢脸啊。”她想也没想的说出口,但话一出口,差点没呛到自个儿。
林嬷嬷倒是没将她的话当真,笑道:“就你敢将自己比成花仙,嬷嬷活这么久,就见你这丫头的脸皮最厚,不过,嬷嬷倒相信你这张俏脸儿不比花仙逊色半分,也是嬷嬷见过最漂亮的姑娘了。”
小昙知道林嬷嬷的话是半分打趣半分认真,但还是让她困窘不已,她刚刚太得意了,才月兑口说出自己是花仙。
“我们去告诉大少爷,他肯定开心的。”林嬷嬷笑道。
她也用力点点头,两人便往院中的练功房奔去。
暗锦渊在别庄的生活算是很单调,晨起练功,傍晚练功,其他时间若没外出,几乎都在书房,这个时间就是在练功房。
小昙也见过他右手执剑的样子,林嬷嬷私下跟她说过,他左手无法使力,练剑时,左手臂仍会时不时的疼痛,但他的神情不曾露出半点痛楚,大夫叮嘱他可以修习内功,减少激烈的练剑,以免左臂的伤势恶化。
但他回了大夫一句,“他还不能死”,因此左臂真的疼时,他也会服用大夫开的药丸止痛。
“大夫听不懂大少爷说的他还不能死,我这老太婆可清楚,大少爷练剑还能御敌,像你上回跟大少爷遇刺,若没有大少爷那出神入化的剑法,你们还能活着吗?!”林嬷嬷说着就火大,“这被刺杀一事报到衙门又如何?几个月了,什么犯人也没揪出来。”说白了,就是大少爷没靠山,谁拿他当回事儿。
想到这里,小昙就想到另一件重要的事,她差点都忘了,等会儿,她得跟傅锦渊提一提,她要进城一趟。
两人穿过小径,尚未到达院门口,就听到呼呼翻转的甩剑声。
两人走近院子,就见魏田站在屋檐下方的阴影中,看着两人走过来时,目光立即就黏在小昙凹凸有致的身上,林嬷嬷将小昙往她身后一拉,再狠狠瞪他一眼。
魏田没好气的撇撇嘴,但是不敢再看向小昙,他可没忘记傅锦渊说过的话,虽然很不舒服,但命比色更重要。
暗锦渊也知两人过来,但并未影响他练剑,他双脚离地,右手一把利剑挥闪,飞身过去,横来横去,剑光闪闪,好半晌,他才微微喘息的收了剑。
小昙很快的去提了桶水,林嬷嬷拧了毛巾给他,看他接过手拭去脸上的汗水。
暗锦渊看着两张笑眯眯的脸,“有什么好事吗?”
“我知道大少爷练完剑要沐浴包衣,但先跟我们走一趟好不好?”小昙一脸神秘,但又掩饰不了脸上的得意笑容。
他略一思索,眼睛微亮。
林嬷嬷忍俊不住的笑了出来,看着突然噘着粉唇的小昙,“大少爷岂会是个笨的,你这颗小脑袋还想拐人。”
暗锦渊心中已有底,他交代魏田去将马厩清理清理,再分别骑那几匹马到后山去绕一绕,这活忙下来,大约也有两、三个时辰。
魏田不敢明着给傅锦渊脸色看,虽然他真正的主子一直都是福仪郡主,但傅锦渊即使左手废了,可光看他练剑的实力,也知道一旦惹上他,他一剑就能解决掉自己。
魏田模模微凉的脖子,转身往马厩去,傅锦渊、小昙跟林嬷嬷就往后院走。
天空无云,一片湛蓝,后院菜圃里除了原来种植的几样青菜外,又陆续翻了几块土,却是种植其他花卉,有的甫绽新芽,有的开得恣意,五颜六色,在阳光下甚为缤纷,然后,傅锦渊看到那株发了新叶的蝴蝶兰。
先前,在她初初移花至此时,他也曾私下来过几次,但叶片看来仍垂黄,萎靡不振,因为不想给她太多压力,他选择不再过来探视,而上回倾盆大雨,他再看过,并没有太多差异,没想到不过数日,竟然长了新叶。
“大少爷,这丫头真的有一套啊,我问她怎么会养花?她告诉我又是梦境见闻,老太婆都嫉妒了,这丫头命好,怎么老太婆都没这等奇遇。”林嬷嬷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着。
“傻人有傻福,嬷嬷够聪明了,老天爷就不给嬷嬷奇遇了。”小昙一脸认真的解释。
林嬷嬷先是一愣,接着呵呵笑出声,“这话我爱听。”
暗锦渊定定的看着眼前这株母亲最锺爱的蝴蝶兰……每每凝眸,彷佛都能从中得到坚持下去的力量,之前看到花落茎枯,连叶片都泛黄时,他以为他得放手了,他嘴角微扬,看向蹲在一旁的小昙,凝睇她的眼中多了感激,“谢谢你,小昙。”
这该是这段抑郁寡欢的时日里,发生最好的事,当然,如果明日的事也照着他的安排走,那这段日子的种种憋屈也就有了最好的反击。
“大少爷别谢的太早,这兰花还是得在这里再养一段时日,最好是长了花茎有了花苞后再挪至室内,所以,要它进书房,大少爷还得再等等。”小昙可不希望好不容易冒出的女敕叶又枯了。
“自然是你说了算。”他看她的眼神甚为温柔。
“这丫头是真的用心在顾,待兰花开了,大少爷可得好好奖励她。”林嬷嬷笑眯眯的替小昙谋福利,心里也在加加减减的算日子。
夏和王朝守孝只要一年,守重孝再多一年便是有心,而大少爷在侯府守孝已一年,让福仪毒妇逼得又到望月山庄守了第二年,算算日子,再过三个月,大少爷就算出了孝期,可以考虑婚事,如今这情况,毒妇不会安排,就算要安排,也绝不会找什么勳贵人家,那不如找个知根知底的,就跟小昙生儿育女,夫人在天之灵一定也会开心的。
小昙不懂林嬷嬷为何目光暧昧的在她跟傅锦渊的身上转了转后又低声窃笑,但看到傅锦渊似乎认真的在思考要如何奖励她,她连忙挥手,“不用啦,这是我想做的事,刚好梦中又有所闻,便想拿来印证学习一番,所谓“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嘛。”
“唉哟,小昙都出口成章了,真厉害。”林嬷嬷又惊又喜,愈看愈觉得小昙跟大少爷很般配,过去的小昙懦弱自卑,可现在瞧她从上到下,由里到外哪样不好?再好好穿戴打扮,谁能看出来她是个无父无母的小奴婢?
小昙被她赞美得都要脸红了,她尴尬的看着也是一脸惊艳的傅锦渊,“我不是在卖弄什么,只是觉得那两句说得真好就背下来,这一个人学做事前得先明白一些事,待了解后才能做得更好,但又不能想想后,觉得原来就那样,不必做了,一定要身体力行,多加练习,从中发现失败的原因,记取教训,加以改正,这样才能把事情真正的做好。”
他微笑的看着她,“你的想法极好。”
她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笑着点头,“一定要正面思考,才有正向的力量。”她虽然是花仙,但人间万物皆有脾性,在被动与非被动的各种条件下,也有许多心有余而力不足的事,花界的百花亦是如此,人不会长生不老,花也不会永不凋零。
他凝睇着她,眼中的眸光有多温柔,也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小昙是个神经粗的,再加上她下凡窝在这身子之后,傅锦渊的眼神大抵都是如此,她更不会去想什么。
但林嬷嬷年纪长,经历的事多,傅锦渊对小昙的特别,她可看出些端倪来了,“丫头真是愈来愈会说话,也不知以后会被哪个有福的男人娶回去当妻子,这小昙肯定是个贤妻良母,大少爷,你说对不对?”林嬷嬷笑道。
暗锦渊突然被点了名,愣了一下,怔怔的看着在瞬间满脸通红的小昙。
“呃……不不不,我不嫁的,也没想当贤妻良母的。”她还要回仙境呢,但傅锦渊这么直勾勾的看着自己是怎样?她愈形慌乱,心跳也跟着乱,在这金灿灿的阳光下,她脸都涨红冒汗了。
“丫头脸羞红得都要冒烟了,等大少爷几个月后出了孝,小昙也十五了,届时,也该替她张罗终身了。”林嬷嬷边说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我没想嫁啊,我留在这里伺候大少爷就好,我除了养花煮东西外,其他的活儿都不怎么好,就别害别人了,真的,大少爷,你别将我许配给什么人。”她可着急了,她哪能嫁人。
他一瞬也不瞬的看着她,没想到从小看到大的丫头已经到了嫁人的年纪,他一直当她是妹妹,可是当林嬷嬷提到要让她嫁人时,他胸口突然闷了一下。
这段日子,他已经看习惯这张美丽的脸蛋,却无太多想法,直到上回大雨中的回眸一笑,还有此刻……
他发觉她五官已长开,清丽容貌完全不输皇亲贵胄的金枝玉叶,那双灵动又带着羞涩的翦水眸子就看着自己,他竟然有一种想要沉溺其中的微妙渴望……
“大少爷,你别再想了,我是真的不嫁人的。”小昙眼皮一跳,被他愈看愈毛,就怕他真的在过滤哪一个人当她的夫婿。
“我知道了。”他笑了,不知为何,听到她这么说,他的心情突然变得极好。
“林嬷嬷,小昙洗衣时,有些污渍总是没洗干净,就这活儿都做不妥,婚事就再拖几年吧。”他眼睛含笑的又道:“明天我要进城采买一些东西,有什么要我顺道带回来的?”
林嬷嬷原本还在怔愕他要留小昙几年,可听到他的后一句话,想逗人的心情都没了,“庄里的采买竟然要大少爷自个来?大少爷的处境真的这么困难了?”
林嬷嬷难掩心疼,眼眶都泛红了。
“林嬷嬷想太多了,魏田还是可以办事的人,明日也是他驾车载我进城。”傅锦渊没想到老人家突然悲从中来,连忙安抚。
“他能办事?!几个月前,不就是他载着大少爷跟小昙回庄子的,结果那么多人拦路刺杀,他又去哪儿了!”林嬷嬷马上由悲转怒,愈说愈火,但又突然发现自己忘了分寸,尴尬的向傅锦渊道歉。
暗锦渊不以为意,再依恋的看了兰花一眼,及站在一旁仍安抚着林嬷嬷的小昙,欲返回自己的院子,洗去练功后的一身汗。
小昙让林嬷嬷先去休息,自己则很自动的跟上他,顺便请求道:“明日我也可以跟大少爷一起去吗?”她心系的事,正好可以进城处理。
“别了吧,万一又出事呢?”又跟上来的林嬷嬷马上摇摇头,要她歇了心思。
“不会那么倒霉的,我好久没进城了,也想去走走。”她双手合十的看着也停下脚步的傅锦渊。
暗锦渊想想也是,从她为救他受伤后,已有数月未进城,“好,你明日就跟着去,庄里的事,林嬷嬷年纪长,别都张罗着做,等小昙回来再做。”
“是啊,嬷嬷上回扭伤了腰,躺在床上歇了好多天,可千万别再逞强了。”小昙也不忘附和。
“知道了。”林嬷嬷喜欢念别人,但不喜欢被人念,口气都嫌了。
暗锦渊看着小昙一脸认真叮咛的俏脸,有说不清的情绪涌上心头,但这不明所以的情绪,对他而言还太过陌生,他也无暇深究,就此抛诸脑后。
稍后,小昙打了热水,伺候他沐浴时,笑得眼儿弯弯,也不知是否他多心?她好像对他的左臂特别有兴致,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诸如——
“就是不能用力?”
“练武时特别疼吗?”
“你跟人打起来时,顾不上左臂又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