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张家屯的习俗,闺女成亲的前一日邻里会来添妆,亲近或好过些的就给点银两,若是疏远或是家境较差的,则是送点自家的粮食,算是添个喜气,增些福气。
虽说是简办,但是张秀才发话了,该有的礼俗也不能废。
于是一大清早,田忻就带着几个嫂子们蒸了许多馒头,煮了鸡蛋,送给上门添妆的人,招呼着来人,交代明日成亲来吃酒席。
外头热闹,在屋里的张沁玥就坐在炕上,桌上摆了不少送来的添妆礼,有布匹、仰包,也有金饰。
看着这一桌东西,她的心头一暖。
农村人纯朴,看她无父无母不单没有瞧不起她,反而在她出嫁时,怕她家中没长辈,尽可能的送上好东西,让她出嫁有个体面。
原本屋内有几个小泵娘陪着她,只不过一听到外头来了不少小伙子,便再也坐不住,一个一个的往外跑。
张沁玥忍不住露出一抹浅笑,那群小伙子是前几日战君泽回了嘉峪关一趟,亲自带回来的近百名士兵。
他们除了是来喝喜酒的,之后还会多留几日替战君泽修葺老宅。
她惊讶他真的起心动念修葺老宅之余,心中有更多的欣喜,是因为这批士兵中有韩大夫的儿子韩至浩,还有罗家双胞胎老大的罗吉。
今日外头来了近二十个战君泽的下属,虽被下了封口令,不多提战君泽的身分和自己的来处,但是扛不住里头有好几个未婚的,在屋里的几个小泵娘都还没成亲,自然坐不住。
“姊姊、姊姊。”
听到门外传来的叫声,张沁玥勾起嘴角,看了过去,“毛毛。”
韩至浩露出一副牙疼的样子,“姊姊别叫我毛毛了,我已经不是孩子了。”
“叫毛毛怎么着?”她故意取笑道。韩至浩只比弟弟小了一岁,两年前偷偷模模的跑到边关去找弟弟,也透过弟弟的关系进了军营,当起了大夫,在她心中,始终把他当成弟弟一般疼爱。“你再大,也得管我叫一声姊姊。”
他无声的一叹,走了进去。看她为了今日特地打扮,脸上敷了薄粉,嘴唇点上胭脂,不像以往素面朝天,少了点清纯,多了丝勾人的柔媚,不由得赞叹道:“姊姊真漂亮。”
张沁玥微红着脸,瞋他一眼。
韩至浩难掩兴奋的继续说道:“娶姊姊回去,就算是看着也是赏心悦目。我实在应该听我娘的话把姊姊给娶回家……”
她突然神情一敛,咳了几声。
他立刻紧张的向前,“姊姊可有不适?我替你把个脉瞧瞧。”说着就要去拉她的手。
不过他连张沁玥的衣角都没碰到,手就被一把挥开。
手背传来的刺痛令韩至浩有些懵,他不解的转头看去,就见到高大如山的副将大人不知何时冒了出来,正把他姊姊的手紧握在自己手里。
虽说见过战君泽无数次,但是每每见到,韩至浩还是忍不住心中犯怂,毕竟这个男人长得虽好,可总是冷着脸,还比一般人高大,这一出场,气势逼人。
整个军营上下,就算是轩辕将军也都对战君泽敬畏三分,如今正对着阴郁着脸的战君泽,韩至浩不自在的动了动身子,呐呐的喊了声,“姊……姊夫。”
虽然只是一瞬间,但是韩至浩明显感觉到战君泽脸色转变,突然他的大掌落在他的肩上,他吓得差点背过气去。
不错!战君泽对他扬了下嘴角,“小子。”
韩至浩一副见鬼似的看着战君泽的笑脸。
张沁玥抿着唇,看着韩至浩的神情,忍着想笑的冲动。
方才韩至浩说要娶张沁玥为妻,虽说是玩笑,但也足以令战君泽怒火冲天,只不过一句“姊夫”,一下子就又令战君泽释怀,如沐春风。这人不过就是张沁玥视为弟弟之人,如今都叫他姊夫了,既是一家人,他就原谅他吧。
“你叫毛毛?”
韩至浩最痛恨的就是这个小名,偏偏现下这么叫他的是战君泽,就算他心中再怎么气恼,张嘴还是弱弱的一句,“是。”
“很好!毛毛,你出去帮着师母招呼兄弟们,这几日你可得要多费心,至于你姊姊,姊夫会照料。”
韩至浩从没听到战君泽讲超过两句话,而且可以说是连句子都称不上,通常都只是几个字,如今突然冒出这么一长串,他心中的惊恐霎时升到了最顶点,慌乱的点着头,连忙转身跑开。
天啊!真是见鬼了,谁人不知杀神冷酷不多言,如今他会笑不打紧,竟然一口气说了很多话,这脑子该不会是出了毛病吧?不过他才踏出房门,又猛然停住脚步,他是进屋要给他姊姊添妆的,东西都还没送出去,怎么就出来了?
他苦着一张脸,想踅回去却又害怕副将大人,他苦恼的搔搔头,决定东西可以改日送,他不想回去面对战君泽,他小小的心儿受不了。
“你吓着他了。”看着韩至浩近乎落荒而逃,张沁玥好笑的道。
战君泽不解的挑了下眉。
她扬了下嘴角,“你可知众人对你的观感为何?”
她点点头,挺有自知之明的。“别说旁人,我不认识你之前,也以为你是如此,可是后来——”她对他俏皮的摇头晃脑,“崩坏得挺严重的。毛毛就跟我当初一样,看到你笑,听你多说了几句话,就被吓傻了。”
战君看她一脸笑意,撇撇嘴道:“少见多怪。”
张沁玥也没跟他辩,只问:“你怎么进来了?”
“突然想看看你。”他自然不可能老实说方才他看到韩至浩进屋,心里不舒服,他可是记得很清楚,程氏一心要让她嫁给韩至浩那个毛小子。
庆幸韩至浩已经出去了,不然他听到战君泽说情话,更要吓得半死了,不过现在张沁玥已经十分淡定,抬起手,点了点他的脸颊,“油腔滑调。”
他忍不住低下头要吻她。
她连忙抽身,房门、窗户都未关,他们有什么动静,一下子就落入旁人眼中,“我擦了粉跟胭脂,你别碰花了。”
“好!我不碰,”他的手稍微用力,拉住了她,“但你亲我一下。”
她圆睁着眼瞪他,“这有什么不一样?”
“自然不同,我亲你,你怕碰花了妆,你亲我便没这层顾忌,我又没擦粉。”
他一脸的严肃却说着无赖话,偏偏她还拿他没法子,他不要脸面,连带她也得把面子给丢了,她迅速看了下四周,在他的脸上飞快亲了一下。
战君泽虽不满意这样的蜻蜓点水,但是看她满脸通红就知道最好别再逗弄,毕竟他可清楚他的娘子只是表面上看来柔弱。
“果然是个不知进退的丫头。”
这声不屑的喝斥令战君泽的脸色快地沉了下来。
张沁玥抬起头,越过战君泽看向不知何时站在口的男人。
轩辕澈一身玄色长袍,大步走了进来,他出身武将之门,一身威严自不在话下。
战君泽看着他,神情淡淡地道:“轩辕将军。”
轩辕澈的眉头一皱,想开口斥责,又想起战君泽的脾气,只能不满的看向张沁玥,“这门亲事,本将军不同意。”
要不是房内的气氛剑拔弩张,张沁玥都要忍不住笑出来了。明日她就要成亲,却冒出了个人来阻挡,而且此人还是西北最高高在上的守将。
她看向战君泽,她知道他与轩辕家的关系,于礼来说,他该叫轩辕澈一声舅舅,但他的态度明摆着没把轩辕澈当成亲人。
战君泽冷冷的看着窗边和门外已有不少人探头探脑,要不是顾念张沁玥,他压根不在意直接将轩辕澈赶出去。
张沁玥清楚感觉到他的不快,对于他不耐烦的人,他总不愿搭理,但一旦出声,可不会留情面,她不想看到战君泽为了自己对轩辕澈动手。
新房为了明日大喜之日,装饰得一片喜红,她可不想再添上“血红”,于是轻声说道:“有话,先将门窗关上再说。”
张沁玥要从炕上起身,却被战君泽按住肩膀,又坐了回去。
战君泽目光阴沉的看着轩辕澈。
轩辕澈皱起了眉头,屋内就他们三个人,难不成是要他亲自关门?
轩辕澈一恼,斥了一声,“刘青,将门窗关上,退下。”
门口的刘青立刻进屋关了窗,又急急的退了出去,把门带上。
战君泽坐在炕上,也没开口让轩辕澈坐下,神情淡淡。
张沁玥看了他一眼,知道他是正恼着,只能由她开口,“今日将军前来,蓬荜生辉,若要给玥儿添妆,把东西摆在桌上便好,玥儿谢过将军,将军明日记得来吃席。”
轩辕澈原没打算理会这个看不上眼的村妇,听她开口,不由得一哼,“是有几分姿色,难怪能让阿泽不顾脸面,纵使被外人视为赘婿也要娶你为妻。不过纵使你手段再高明,这门亲事我不承认,这里也没你说话的分。”
看到战君泽的手一握,张沁玥立刻伸出手,覆在他的手上,又道:“怎么阿泽成亲还得将军点头不成?”
轩辕澈又是一哼,“我是他的舅舅。”
“舅舅又如何?”张沁玥状似不解的反问,“我只听说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与阿泽的父母双亡,隔壁的张秀才替我们作媒见证,于礼并无不合,倒真没听过成个亲还得当舅舅的点头。”
“大胆!”轩辕澈一喝,“不过是个村妇,凭什么……”
“轩辕将军,你在吼谁呢?”战君泽冷冷的打断了轩辕澈的话。
轩辕澈抿了下唇,他爹将战君泽带到嘉峪关时,战君泽不过五、六岁,不可否认他是个练武的好苗子,像了他的夷人爹,身强体壮,力大无穷,只是他的眼神太过不驯高傲,若真长成,会是个麻烦。
偏偏他爹护着,亲自带在身边教导,让他苦无下手机会,最后更在当年他带兵返京救驾时,让这小子只用边关的三千将士打败进犯的夷人,一战成名。
前些日子夷人又有骚动,战君泽派人潜入关外打探,最后带轻骑入大漠,虽身受重伤而返,却也劫杀了九族五部夷酋共主,如今夷人各部乱成一锅粥,要南下来犯肯定也要好些年后。
若不是年纪尚轻,还有他这个“舅舅”在,念及是一家人,朝廷早就一道圣旨让他顶了他的将军位。
轩辕澈虽厌恶,却也知晓自己的斤两,清楚正因有战君泽的存在,如今轩辕家才能维持过去的荣光,若是与他交恶的事传出去,对轩辕家是大伤。
“你私下调兵到甘州城,就不怕我定了你的罪?”
战君泽冷冷看他,这些将士皆是正逢休沐,只要一查便知,要定他一个公私不明的罪是万万不能,偏偏这个轩辕澈就是个爱玩女人的蠢货,在边关除了带了个姨娘,还有几个通房,脑子糊涂到来找他麻烦都没有查清真相。
被看得心虚,轩辕澈不太情愿的缓了口气,“此事我可以不跟你计较,但是我收到消息,瑶华郡主离京赶赴边关,这几日便会到来。郡主对你情深意重,若娶了她,你将来前途光明。你立刻随我回嘉峪关。若你真喜欢这个村妇,迎娶郡主之后,再纳为妾室也不迟。”
“轩辕将军,”张沁玥微恼的看着轩辕澈,“我虽身分卑微,却也不愿为人妾室。纵使郡主金枝玉叶,也不容许她抢我夫君。”
“以你的身分,凭什么……”
“我的出身确实远不及郡主,但我知道如今能让我硬气站在将军面前说话的,是因为我夫君。他靠他的本事才有今日地位,他无须委屈自己迎娶高门女,我更不必为了他的前程向任何人低头。”
轩辕澈没料到自己竟被说得一阵哑口,张沁玥的眼神里是满满的嘲讽,似乎是在暗示她知道他除了有个将军头街外,一切都得仰仗战君泽,一时感到颜面无光。
“若郡主到来,你以为你能讨得了好?”
“有我夫君护着,我何惧之有?”
轩辕澈被张沁玥的伶牙俐齿气得牙痒痒。
战君泽眼底带笑,反手握住张沁玥的手,把玩着她的手指头。
这个节骨眼还多亏得他还有调戏她的兴致,只不过她没空理会,定定的盯着轩辕澈,她又道:“若轩辕将军心中不快,瞧不起小门小户,就当玥儿失礼,将军请回,我也没空招呼。”
“你——”
战君泽轻笑出声。
轩辕澈指责的话语梗在喉间,他已经多年没见战君泽笑过,不论战胜或是受封,他永远神情清淡,可现在他却因为身旁这个出言不逊的女人笑了?!
“我娘子的话,你听到了,”战君泽心情不错的看了轩辕澈一眼,“郡主来了便来了,不过她留在嘉峪关一日,我便一日不回嘉峪关……”
轩辕澈被这话吓到了,“什么?”
“出去。”战君泽懒得再废话。“不过你回嘉峪关前,得先处置甘州城的罗向汉,你若不做,就要由我动手,到时可就难看了。”
轩辕澈一脸气愤,大步转身离去。却也知道战君泽开了口,他是不办也得办,不然若真等到他动手,他可不介意最后查到轩辕家的头上。
“娘子今日真是太给为夫长脸了。”轩辕澈的身影才消失,屋内的情景一变,战君泽一把将人给抱入怀中,不顾张沁玥的挣扎硬是亲了好几下,最后更直接吻住她的唇,舌探进去,一阵胡搅蛮缠。
张沁好气又好笑,被他吻得话都说不清了,连连推着他,“要不是担心你动手,闹得不能收拾,我才不想搭理。”
“就像娘子方才说的,为夫是靠着真本事走到今日,你不必为我向别人低头。”
“我知道,只是你为了郡主不回边关,真的好吗?”
“五部共推的夷酋共主已死,如今各部自相钱杀,正闹得慌,没功夫南下,就算进犯,也是小打小闹,若是连点乱事都压制不了,轩辕澈这个将军之位也该拱手让人了。”
他口气中透露的阴狠,令她心中一叹,抬起手轻触着他的眉眼,低低地道:“你凡事不萦于心,不讲情分,恩怨分明,我真怕你这性子得罪了旁人,伤人又自伤。”
“你又多虑了。”他低下头,轻柔的吻了吻她的发,“我再事不萦于心,也会顾念你。”
年少失亲,让他渴求温暖,偏在军营生活,求之不得,如今遇上她,他打定主意这辈子绝不放手。
“你快出去吧!”她轻推了推她,“在屋子里待了这么久,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们在里头做些什么。”
“我可不介意做些什么。”
她没好气的扫他一眼,“我介意。”
他轻声一笑,吻了吻她的唇角,这次没再多说,起身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