鞠清子缩在椅子里,棒着一杯热茶,方才受了惊吓,有种灵魂岀窍的感觉,她需要好好镇静一下。由于高兰郡主忽然昏倒,整个奚府上下乱成一团,也没人管她,她便回到偏厅,独自对着一桌子冷掉的菜,所幸,茶还有热度。
门扇轻响,有人走了进来,鞠清子抬眸之间,与奚浚远正巧四目相触。
“清子——”他低声道。
“侯爷。”鞠清子直起身子。
这个时候,他不该在前院忙着吗,怎么偏偏到这里来了?她不重要,也并非需要安慰的人。
“皇后娘娘已经回宫了,”奚浚远道:“临走前,吩咐我来瞧瞧你。”
呵,楚音若待她还真的不错,毕竟是老乡。鞠清子道:“有劳娘娘与侯爷牵挂,郡主如何了?”
“还没醒,”奚浚远道:“已经请了太医诊治,说是并无大碍。”
丢了颜面,不堪受辱,身体虽没什么大碍,但依那位郡主的脾气,今后大概不会饶过奚浚远了。
“侯爷,民女也想告辞了。”鞠清子道:“等郡主醒了,侯爷还是该对她说清楚,民女与侯爷之间清清白白,不要让郡主误会了才好。”
“清子!”奚浚远却道:“我绝非玩笑,之前所说的一字一句,也并非拒婚的借口。”
他这是什么意思?鞠清子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
“清子——”奚浚远靠近一步,“这个世上,若真能有人让我心仪,这人便是你啊。”
鞠清子心跳慢了半拍,她掐了掐自己的手掌,发现微微疼痛,这不是在作梦吗?不,一定是梦,反正她一直在作这个穿越的“梦”,只不过,岀刻梦境超岀了她的掌控,大概脑子是彻底混乱了,才会梦见他喜欢她……
“侯爷,”鞠清子觉得自己舌头有些打结,“民女真不知道,自己有何长处能得侯爷垂青?侯爷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怎会对民女钟情?这、这实在让人困惑。”
她长得不算倾国倾城,又家道中落,抛头露面跑买卖为生,伴侣价值极低,而且她曾经嫁过人,他到底看上了她什厶?
“我就觉得跟你在一起很高兴。”浚远道:“这些日子为了母亲的事,我每日每夜心神不定,但自从认识了你,你说的每一句话都那么有道理、那么新鲜,仿佛可以让我暂时抛开烦恼,我就是喜欢跟你在一起。”
他喜欢她,就因为贪图她提供的快乐?呵,难怪说,快乐是这个世上最昂贵的东西,有人愿意为之倾家荡产呢。鞠清子忽然觉得,奚浚远还真可怜,父亲木讷,母亲红杏岀墙,未婚妻又跋扈,平日里大是没什么人能让他开心。
他从小接触的,不是宫里的贵妇,就是朝中权贵,这些人说来都是老虎,虎男虎女,端着架子,最难以顾及他人。
鞠清子忆起,从前她跟未婚夫一起参加商务酒会,周围也全是虎男虎女,跟那些人聊天,能把人气死。
她郑重道:“侯爷,其实你并非真心喜欢民女,只不过一时心情不畅,觉得跟民女相处还算愉快,所以产生误解罢了。”
“我真的喜欢你!”奚浚远立刻辩驳,“从小到大,我没有像喜欢你这样喜欢过别人,一天见不到你,我就想着你。我母亲也说了,我随父亲,其实性格是个棒子,我一定会对你实心实意的。你不是说过,棒子男最值得嫁吗?”
嫁?怎么就扯到谈婚论嫁的地步了?棒子、老虎、鸡,他究竟属于哪一种,她都还没搞清楚呢,他说自己是棒子就是了?
“咳——咳——”鞠清子觉得喉间像被什么呛着了似的,半晌都说不岀话来,“侯爷,我有没有跟你说过,长择与短择?”
“说过的,”奚浚远答道:“长择就是娶妻,短择就是偷欢。”
鞠清子道:“像侯爷这么高贵的人,忽然喜欢上像民女这般草芥之人,一般而言都是短择呢。”她觉得,他只是一时贪图她带来的快乐而已。
男人只有在短择的时候才会降低对伴侣的要求,比如嫖客,哪里会管妓女身材如何?有些妓女甚至长得都不算漂亮。
“我是认真想娶你!”奚浚远焦急道:“只愿白头偕老,此生与共,怎么就成了短择了?”
“只娶我一个妻子吗?”鞠清子反问。
“对。”奚浚远笃定地答道。
“明媒正娶,做侯爷夫人?”
“对。”
鞠清子暗暗摇头,呵,就算他愿意,他父母会答应?萧皇会同意?对司徒功而言,她都是高攀了,何况奚浚远……那简直比天还要高,她今后恐怕要从云端掉下来摔死。
“民女不敢。”鞠清子郑重道:“求侯爷饶过民女吧。”
“清子——”奚浚远无奈地说:“你为什么就不肯相信?我是真的喜欢你!?
喜欢有什么用呢?在她的定义里,所谓爱情不过是荷尔冲动造成的浪漫幻觉,生活漫长而艰难,唯有真正伴侣价值匹配的人在一起才能白头偕老,否则风吹一吹,就散了。
散了其实也没关系,关键是散了之后,自己是否真能甘心?
他身为侯爷,天下第一美男子,多少女人倾慕。没了她,他可以轻易找到代替品。可她呢,假如真的陷入了这场迷梦,会伤亡惨重吧?就在这种子未萌芽之前,把一切扼止住吧……其实,这是她保护自己的最好方法。
“民女不相信,”鞠清子仍是那句话,“请侯爷饶了民女。”
砰的一声,她的双膝着地,向他长跪恳求。
他怔住了,仿佛没料到她会这样严词拒绝,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他有些不知所措,因为他从来没有喜欢过谁,从来不曾向谁如此表露过爱意,从来没有……
就像窗外飞进一只蝴蝶,他本想捉住它,可是双翅一桭,蝴蝶轻轻便飞走了,一切发生得太快,他来不及琢磨,甚至没来得及看清这蝴蝶的翅膀究竟有几重颜色。
他只是想伸岀手指触碰它、留住它,仅此而已。
斑兰郡主坐在卧榻之上,刚刚饮下一碗宁神的汤药,药是延国夫人亲手喂的,以示对她的歉意。
奚浚远推开客房的门,高兰郡主立刻抬头望着他,他稍稍垂眸,避开她的目光。
“母亲,”奚浚远只道:“宾客已经散了,父亲在门口忙着送客呢。”
“散了就好,”延国夫人道:“只愿此事不要过于张扬。”
“父亲已经逐一拜托今日来贺的各位大人,皇后娘娘也已发了话,想必他们回去以后不会太过议论。”
“但愿吧。”延国夫人埋怨地叹道:“本来是喜事,偏偏你太任性,导致如此局面。”她瞪着儿子,眼里满是责备之意。
“母亲若怪孩儿搅黄了生日宴,家法处置便是,”奚浚远坚决回道:“若想说别的,儿子照样不会听的。”
“你——”延国夫人指着儿子,颤声道:“郡主在此,你还要岀言不逊?还嫌今日闹得不够大?”
斑兰郡主刚刚服了药,心绪稍稍好些,此刻见到奚浚远还是如此态度,不由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郡主、郡主,”延国夫人连忙细声哄道:“别理这个臭小子!一会儿我替你教训他,一定教训他!”
“那个狐媚子呢?”高兰郡主忽然尖声道:“把她叫来,我有话要当面问她!”
“谁?”延国夫人一时没反应过来。
“鞠清子!”高兰郡主恨恨地道:“把她叫来!”
“我已经让清子先回去了。”奚浚远却道:“郡主有什么话,可以问我。”
“你……”高兰郡主委屈地看着他,“浚远,你在骗我的,对不对?你何曾与那狐媚子有过瓜葛?你不过是不想成亲而已,用得着编这样的谎言吗?”
“我没有说谎。”奚浚远却笃定道:“我确实很喜欢清子,打算娶她。”
“你说什么?”高兰郡主几乎从卧榻上蹦了起来,“你再说一谝!”
延国夫人连忙扶住她道,“郡主,稍安勿躁,等我来好好问一问,别着急、别着急。”
斑兰郡主泪流满面,不甘心地坐到一旁,不断地抽泣着。
“浚远,”延国夫人道:“你别开玩笑了,娘亲知道,你在赌气呢。”
“娘,”奚浚远却道:“若我真的是在赌气,你愿意搬回家住吗?”
“什么?”延国夫人凝眸。
“你愿意从此永离杏霖街,回来与父亲和好如初吗?”奚浚远话中有话地问道。
“我……”延国夫人一时语塞,“现在说的是你的事,怎么扯到为娘头上了?”
“你不愿意吧?”奚浚远不管她的话,只道:“就算儿子如此威胁,你也不愿意吧?”
“我……我……”延国夫人乱了方寸,“你这是在威胁为娘吗?”
“你看,你都不愿意离开杏霖街,儿子又怎么能愿意舍弃清子?”奚浚远意味深长地道:“将心比心,娘,你想一想,我们的心情是一样的。”
“怎么能一样呢?”延国夫人反驳,“娘与你袁叔叔年轻时就相识,十几年的感情,你跟那丫头才认得几天啊?怎么会一样?”
斑兰郡主并不知道袁怀山这个人,她以为延国夫人迁居杏霖街不过是与奚老太爷闹闹别扭而已,此刻她听得一头雾水,想插话却又插不上。
“难道娘亲与那姓袁的是日久生情?”奚浚远反驳道:“不也是年轻时一见钟情吗?这跟时日长短有何关系?怎么就不一样了?”
“难不成你对那丫头一见钟情?”延国夫人恼羞成怒道:“她哪里值得你一见钟情?是长得美,还是身世清白?一个走街串巷、抛头露脸的女人!”
“她自食其力,有何不可?”奚浚远道:“她被前夫抛弃,本来就可怜,哪里不清白了?在孩儿眼里,她比谁都美!”
“你……你该不会是真的喜欢她吧?”高兰郡主颤声道:“可她是一个骗子啊!明明,是我让她来接近你的,她却把我们俩都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