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姊,你没事吧?”谢蕙娘气得扔了扫帚,回过身,小心翼翼地询回自家大姊。
谢娇娘回过神,皱眉问道:“她说的官配是什么意思?”
谢蕙娘显得有些难以启齿,咽了一口口水,试探性的问道:“大姊,你真的忘了吗?”
“先前落水,我的脑子似乎烧到忘了很多事。”
“这样……大姊,你听我说,”谢蕙娘见大姊神色不像是悲痛的模样,这才稍稍放了心,道:“按规矩,年满十六岁的女子就要成亲,咱们家这情况……便一直没人来向你提亲。后来娘想找媒婆替你寻个好人家,但是你放心不下我们,就耽误了……前阵子你又落水……”
谢蕙娘生怕大姊伤心,说得极为含糊,但谢娇娘想得了关键词眼,追问道:“若是十六岁还没成亲会怎么办,官配?”
“对,县里会作主把你嫁给……那些没成亲的光棍,还会给一副小嫁妆。但是绝对不能官配!那些光棍不是瘸腿便是瞎眼,有些还赌钱喝酒,要真嫁给他们,怕是这辈子也完了!”谢蕙娘紧张地抓着大姊的袖子,扭头望向隔壁李家,眼神里满是怨恨,“都是那个缺德的老婆子,平日欺负咱们家就算了,先前还上门要你嫁给她那病恹恹的侄子,娘不同意,她就到处败坏你的名声,害得没人愿意来提亲。”
谢娇娘这会儿没心思理会李家的碎嘴婆娘,她只关心自己必须嫁人的这件事。
“我还有多久过生辰?”
“啊,这你都忘了?”谢蕙娘瞪大了眼,应道:“今日是三月初五,你的生辰日是四月初五,还有……一个月。”
谢娇娘倒抽一凉气,也就是说,她必须在一个月内找到个合适的男人把自己嫁出去,否则就要强制配给那些地痞光棍!
原本以为家徒四壁、白手起家就是她最大的难题了,没想到还藏了这么个终极任务……谢娇娘抬头望向天空,很想对天竖起某根指头,但她到底没敢这么做,万老天爷一恼怒,再加些难度,她就彻底完蛋了。
“你把桌子拾掇拾掇,我先……先回屋子睡了。”
“好。”谢蕙娘小脸儿上满是担忧,还想劝几句,却见大姊已经进了屋子。
她赶紧跑回堂屋,这事不好对娘亲说,遂拉了小妹商量,姊妹俩决定一人半晚,死守大姊门外,绝对不能让大姊再寻短见。
谢娇娘回屋后躺在床上,瞪大了眼望着天棚上的灰布条,不知哪里钻进来的夜风吹过,灰布条跟着飘摇,就像她这一刻的心情,动荡又忐忑。
她到底不是土生土长的中寰人,根本不知道这里有条这么变态的催婚令。如今看来,发家致富什么的都要靠后,先保证自己不被逼婚才是当务之急。
但以谢家目前这个情形,就算她找到合适的对象嫁了,怕是也没一个婆家能宽容儿媳妇整日往娘家跑,替娘家操心。
若是有那种父母双亡又行事大方宽和的男子就好了……
“咦!”谢娇娘灵光一闪,想起了某个高大魁梧的身影。
可是不等她多想,屋门被人突然推开了,就见两个妹妹一脸惊慌的闯了进来。
“岀什么事了?”谢娇娘惊得爬起床,就着月光隐约瞧见妹妹们的小脸有些尴尬的神色,猜到原委,哭笑不得的招呼两人道:“你们两个的小脑袋瓜里到底想什么呢,好好的日子,我可没活够。都过来,今晚跟大姊睡!”
“好啊好啊!”
谢丽娘第一个蹿上床,谢蕙娘忸怩了一下也跟着凑了过去,姊妹三个横了被子盖在身上,合衣睡在一处,虽然谁没多说什么却分外安心,很快便响起了细微的呼噜声。
谢娇娘睁开眼睛,轻手轻脚的替两个妹妹盖好被子,心里感到一片安宁。
即便再艰难也总要试一试,为了她自己,也为了这么爱她的娘亲和妹妹们……
阳光金亮亮,雄鸡唱三唱。
随着太阳在东山头升起,小王庄又迎来一个晴好的春日。
村头谢家的院子里,谢娇娘正仔细揉着面团,那微微有些泛黄的小麦粉,放在现代怕是没人会多看一眼,但在这里却是极好的东西,不过两斤,就花了她足足三十文,显现她诚意十足。
谢蕙娘背着筐子从院外进来,一手抹去额上的汗珠,脆声向姊姊邀功道:“大姊,我摘了半筐荠菜,都是最女敕的,还带了露珠呢!”
“好啊,帮我摘洗干净再切碎,一会儿我好拌馅儿。”
谢娇娘抬手在大妺的鼻粱上刮了一记,眼见她并不知道自己多了一道白鼻梁,反倒笑嘻嘻的去忙碌,同蹲在灶堂前帮忙的谢丽娘对视一眼,两人笑得如同偷了谷粮的老鼠。
丙然,没一会儿院子里就响起谢蕙娘的惊叫声,“哎呀,大姊,你又欺负我!”
谢娇娘同谢丽娘这才大笑出声。
屋子里的何氏一边做针线一边听着三个闺女的笑闹声,嘴角忍不住翘了起来,但是随即想起昨日李大娘的咒骂,她又皱了眉头。琢磨着是不是该再托人去找找媒婆……片刻分神的功夫,她那勤快的女儿们就把包好的饺子端上了桌。
一家四口昨晚喝了大骨汤,早起又有荠菜猪肉饺子吃,都觉得自己幸福得像在梦里一般。
谢丽娘吃得太撑,肚子疼,嚷了声,“娘,大姊,饺子太好吃了,以后我要一个月……不,一年吃一次!”
谢娇娘听得心酸又好笑,赶紧替她揉揉肚子,嗔怪道:“小心积食,以后大姊赚了钱,每天都包饺子给你吃,让你吃得看见饺子就跑。”
“不会跑,不会跑。”谢丽娘摇头,耳朵边上的两条小辫子跟着晃,惹得娘亲和姊姊们都笑了起来。
待得家里拾掇干净,谢娇娘算着时间,该是村里务农的人都走了,这才端了特意留下的一盘饺子放进竹篮,径自往村南走去。
南山脚的赵家大院里,相较于前几日的空荡冷清,如今已添置了几个必要家俱,只周遭依旧有些凌乱,显然屋主未留心整理一事。
赵建硕骑着马回来,皱着眉头扫了一圈,大步走到井水边打了桶水出来,月兑了甩薄的衣衫,痛快的洗了起来。
谢娇娘顺着小路走到赵家大院前,眼见门户开着,抬步走了进去,“请问有人……”后头的话,她尽数吞了回去。
阳光下,晶莹的水珠挂在赵建硕宽阔的胸膛和坚实的臂膀上,湿漉漉的几缕发丝贴合在刀削一般的睑庞上,越发显得阳刚坚毅。
“啊!”谢娇娘忍不住惊呼一声,红着脸赶紧转过身去。
赵建硕显然也很意外谢娇娘的到访,抬手扯了布巾胡乱抹去身上的水珠,重新套上了衣衫,这才开口问道:“谢姑娘可是有事?”
他低沉浑厚的声音好似就在她的耳边响起,惹得她脸色更红了,深深喘了一口气再回过身去,却又愣住了。
此时背光的他,面孔略显模糊,却同她那原主记忆中的一幕骤然重合。
“你……你是当日救我出水的人?”
赵建硕眼底闪过一抹惊疑,可转眼间就毫不在意的点了头,“那日路过,顺手而已。”
谢娇娘赶紧放下竹篮,低头行礼,“多谢六爷当日救命之恩,小女子高热昏睡,忘了很多事,没能及时向六爷谢恩,实在是失礼至极。”
少女半垂着头,露出白晳瘦弱的脖颈,神情认真执着,一如当日老狼沟里冒着命丧狼口的风险,仍执意带回几只小猪的坚韧。
但这会儿却晃得赵建硕微微眯了眼,“不必多礼,举手之劳。”
谢娇娘抬起头,想了想,道:“没想到六爷救了我两回,今日上门来送的谢礼实在太过简薄了,改日小女子一定另备厚礼。”
赵建硕目光扫向她放在石碾上的竹篮,鼻端隐约嗅到一股香气,突然说道:“我还没用早饭。”
“啊?”谢娇娘听得一愣,转而反应过来,立刻利落的以石碾当饭桌,一边摆了饺子盘子和醋碟碗筷,一边语带歉意的道:“我家也没什么好东西,只包了些饺子送来。”
赵建硕扫了一眼,就见深褐色的陶盘里盛装了二十几颗白白胖胖的饺子,饺子皮里隐约透着浅绿菜色,一旁的小碟子里盛了浅浅的陈醋,其上横放了一双干净的竹筷。
他没多说什么,洗了手,径自坐到石碾旁,大口吃了起来。
不好一直盯着他吃饺子,谢娇娘遂替自己找了点儿活计,整理起院子里的杂物。
两个腌咸菜的小陶缸搬去背阴的墙角,洗衣的木盆和棒槌归至井台旁,几捆树枝则抱去了柴房,铁锅里的七八个陶碗她也顺手刷洗干净,整齐地摆放在木架子上。
小小的身影同勤劳的蜜蜂一般,在院子里转来转去,很快就让一切变得整齐又规矩。若不是不方便进屋子,她甚至想把满是木屑和凌乱树叶的屋内也打扫一遍。
待谢娇娘直起微微泛酸的腰背,环视一周,终于满意的露出了笑颜。
扭头,她直接对上了赵建硕深思的双眸,霎时红了脸,慌忙解释道:“那个……六爷,我不是故意乱动你的东西,实在是看不得脏乱……呃,不是……”她有些无措,“总之是我冒犯了,我这就回去,家里人还等着下田。”说着,她手忙脚乱的拾掇好碗筷,塞进篮子里匆忙地跑了出去。
目光紧追着谢娇娘的身影,赵建硕沉默了良久,直至她消失在远方地平线,这才起身去关院门,待得回头,眼见院里一切井井有条,他才知道一直以来这院子差了什么。
一个女主人。
谢娇娘匆匆抄了小路回家,总觉得背后好似有道目光,烧得她全身灼热。不知道怎么的,她想起了那阳光下挂着水珠的宽阔胸膛,于是脸色红得更是厉害,羞得她几乎是逃跑一样的窜进了自家院子。
谢蕙娘正在切猪草,突然被大姊吓了一跳,差点切了手指,她不但没受怕,反倒抄着菜刀跳起来,“大姊,你怎么跑得这么急,是不是遇到坏人了?”想起大姊之前跳河是因为被个痞子轻薄,她慌忙问着。
谢娇娘赶紧摆手,脸蛋越发的红了,“没有、没有,我只是……我只是想起今日还没喂小猪呢,所以走得急了些。”说罢,她赶紧忙着煮猪食。
罢才她真是太冒失了,一定让对方觉得她是个脸皮厚的了。平白无故闯进人家院子,还像自家一样拾掇个没完,这是刚巧没有外人经过,万一被有心人看见,她们家人可就不能抬头做人了。
不论什么时代,女子总是不能丢了矜持,否则就是自己不尊重自己了。
谢娇娘怀着自己的心思,手里做着活计,很快就到了傍晚。
先前买的大骨和猪肉已经吃得差不多了,最后一块五花肉也被节俭的谢蕙娘扔进盐坛子里腌渍,等着以后榨油炖菜,于是谢家的晩饭又回复成往常的菜色,一盆野菜苞谷糊,外加几个大饼、一碟咸菜条。
谢丽娘的一双大眼往桌上扫了一圈又一圈,虽然小嘴明显吃得慢了,到底没有吵着要吃肉。
见小妹如此懂事,反倒让谢娇娘更心疼,于是开口道:“明日我进城去绣庄看看,若是有消息,兴许还能得笔银子,到时大姊再买肉给你吃。”
闻言,谢丽娘欣喜得立刻就要跳起来,却被谢蕙娘一个白眼瞪得老老实实坐了下来,小声道:“我不想吃肉了,大姊留着钱置办嫁妆吧。”
一句话让家里娘儿四个沉默了,谢娇娘的亲事确实是火烧眉毛的急事,偏偏这事又急不得,毕竟是关乎女人一辈子幸福的大事……
就在这时候,突然有人拍了谢家院门,“请问谢家弟妹在吗?”
来人是个男子,这样的夜晚,何氏一个寡妇不好出面,于是谢娇娘和谢蕙娘姊妹俩一个取了菜刀藏在背后,一个则去开院门。
就见门外站着村里的一个乡亲,平日还算老实守分,姊妹俩偷偷松了气,问道:“刘叔,这么晚来我们家可是有事?我娘身子不好,喝了药早早睡下了。”
刘叔拍了脑袋一记,很是尴尬,方才一时顺口便喊了谢家弟妹,倒是忘了夜晚上门有些不妥当,于是赶紧说道:“我今日进城去办事,刚巧遇上锦绣庄的掌柜,她听说我是小王庄的人,就托我带个口信给你,请你明日去锦绣庄一趟。”
谢娇娘猜是她那日留下的东西起了作用,欢喜至极,连连道谢。
刘叔摆摆手,赶紧走了。
谢蕙娘欢呼着一把抱住大姊,嚷道:“大姊,是不是那绣图卖钱了?咱们是不是有钱置办嫁了?咱们过两天就让娘寻个媒婆上门,赶紧找个好人家,你就不用配给光棍了。”
谢娇娘听得咧嘴,却是狠狠敲了大妹一记,叹气道:“成亲哪有那么容易,要跟没见过面的人过一辈子,万一对方人品不好怎么办?这事先放一边,明日我去一趟锦绣庄,回来再说。”
“呀,大姊害羞了,昨晚你作梦还说要找个没有公婆的呢……”
“不许你胡说,原本还想进城替你做套新裙子,你要是再这么胡言乱语,我可不买了!”
“哎呀,大姊,我昨晚一定是听错了……”
姊妹俩心情大好,低声说笑着进屋去了,两人都没留意到院门外的大树后头,站了个魁梧的身影。
没有公婆在堂,最好还见过面,互相有所熟悉吗?
这么说,他倒是很适合的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