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热闹闹的夜市,拥挤喧嚣,人潮络绎不绝。
“来来来,好吃的草仔粿,传统ㄟ古早味,美味又健康!”游家欣再度来到这里摆摊,精神抖擞的热络叫卖着。
虽说昨晚状况不佳,因里长伯表示今晚还有临时摊,她决定再挑战一回。
只不过她依然被左右的鸡排摊和章鱼烧的香气给掩没了,挤在她桌位前的客人,仍是在排队等着买两边的热食。
即使失去地利,她仍不放弃,拿起特地准备的大声公,朗声叫卖着—
“来来来,人客看过来!『艾嬷ㄟ草仔粿』买一送一,只有今晚!”
只要能卖出,她不惜来个跳楼大拍卖,即使没赚钱,也还不算亏本,只是做白工而已。
若能借此机会,让不吃草仔粿的年轻人肯嚐鲜,她相信一定能捉到一些新客源,毕竟她对自家粿品的美味度很有信心。
原本边滑手机边排鸡排摊和章鱼烧的年轻男女听到买一送一,不少人纷纷转头看向她这方。
她见状,忙拿起几个草仔粿,绕出摺叠桌,继续推销。
“客人要两个,菜脯米跟花生,买一送一,只要二十元;这位小姐要买六个;妹妹要两个红豆的,好喔,请稍等。”
几个年龄不一的客人向她购买,她笑盈盈应诺,边转头拿起桌上不同口味草仔粿一一装袋,再笑盈盈递给客人。
“我要每种口味各一个,不用买一送一,算原价。”当她转身再拿起摊位上的草仔粿要打包给另一位客人时,身后一道男声说道。
“喔!好,呃?”一转头,看见穿格子衬衫、牛仔裤的高挑男性,她瞠眸一惊。“你怎么……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会来夜市?”她眨眨眼,愣问。
“想回家就回家。我不能逛夜市吗?”身高高她一颗头的罗方竞,微低头看她,她太惊诧的表情,令他不以为然。
“夜市是年轻人逛的地方。”她咕哝说道,无预警在这里被他撞见,感到别扭。
“我很年轻。”他开口强调。若不是要来找她,他确实对夜市没多大兴趣。
他很介意她昨晚传的讯息,原先打算在今天晚餐过后直接去她家欲找她问清楚,游母却告知她去夜市摆摊了,令他感到意外。
他瞥了一眼她只以一张摺叠桌摆起的简陋摊位,轻蹙眉头问道:“为什么来这里摆摊?”
懊不会昨晚回家途中他看见骑车淋雨的人真是她?
那时他有瞥见轻型机车踏垫上,横摆着疑似摺叠桌板及被雨衣覆盖的一大袋物品,想像她辛苦出来摆摊,甚至还淋雨回去,他心头不觉闷扯了下,不太舒服。
“在这里摆摊碍到你?”因他蹙眉,面露一抹不以为然,她心中不免升起一抹火气。
“没碍到我。倒是你在这里跳楼大拍卖,打坏自家粿品行情,艾嬷知道会哭吧。”
她家卖的传统粿品订价公道,用料还比别人的更紮实,一个二十元利润不算高,毕竟是靠手工制作,她现在竟以买一送一做促销,连他都替这桌被贱卖的草仔粿难过掉泪。
闻言,游家欣蹙起眉头,不由得对他摆臭脸,两人久久才又遇上,他竟然一碰面就吐槽她。
“这是行销手法懂吗?半买半相送,吸引没吃过的客人嚐鲜,只要吃过就会想回购。”她抬高下巴瞪着他,神情认真强调。
她是临时想到这个好法子,来夜市摆摊只是刚好有机会,之后也无法天天再过来,且摊位的租金真的吃不消。
昨晚买气不佳又遇上下雨,带出来的粿品几乎又都带回去,今晚无论如何要将带来的粿品都卖掉才行。
买一送一没赚钱无所谓,就当是送新客人试吃,边打响“艾嬷ㄟ草仔粿”名气,只要客人吃了好吃,之后便会去她家购买。
罗方竞不由得挑了下眉,心生莞尔。她竟在他面前强调行销手法,一副他是门外汉的样子。
见他面露一抹颇不以为然的神情,意识到她面对的可是行销硕士、商场精英,游家欣撇撇嘴道:“我知道你在美国是念行销管理,现在在你爸公司担任行销经理,我不是在关公面前耍大刀,但我的想法应该没错吧?”
“你的想法没错,但用在这里,达不到预期效益。”罗方竞说得直白。“把传统粿品摆在这里原就缺少吸引力,会逛夜市绝大多数是年轻人—真正的年轻人,对传统粿品没兴趣,即使你送他们吃,吃完也不会特地回购,白白浪费辛苦制作的心血。也许在别处夜市还有点机会,但这里不行。
“要尝试摆摊就去庙口或庙会庆典,那里不需要降价也能吸引大批客源,即使去逛庙会庆典是年轻人,也会应景买来吃,或当伴手礼带回家。”他理性的给予建议。
“说得比唱得容易。”听他滔滔不绝,一副说得理所当然的模样,换游家欣面露不以为然的神情。
“要能去庙口或庙庆活动摆摊,我也会抢着去。你不知道就连在这夜市能有个临时摊位、只付一晚场地费都是运气了,是里长伯好心告知才有的机会。”
“既然如此,不如别浪费时间和金钱,等有确切的赚钱机会再去外面做生意。”罗方竞中肯建议着。
“你来这里做什么?”说了半天,还不是没有建设性,她打算驱赶他,别妨碍她用自己的方式努力看看。
“买草仔粿。给我每种口味各一个,不,各两个。”他打算先捧场完,再跟她谈同学会的事。
“罗妈妈昨天已买好几个要给你阿公吃了。”以为他代他母亲顺便买一些回去拜拜,而他爷爷已过世多年。
“是我要吃,又不是给我阿公吃。”罗方竞没好气回道。
“不用勉强跟我捧场,这不是你这种喝过洋墨水的『年轻人』会喜欢的古早味。”游家欣讽刺道。她可没忘记他曾不只一回取笑她家的草仔粿。
“喂,说到底,你还在记旧仇,才会回那句幼稚的话—我去同学会,你就不去?”没想到她记恨记这么久,罗方竞眯起眼,决定跟她挑明了说。“我是真的喜欢吃你家的草仔粿,过去的事,根本是误会。”
“我没记恨,早忘了。”游家欣不想提那不愉快往事。“我会去参加同学会,可以了吧!”她有些敷衍说道,心下只希望他快离开,不想今晚生意又做不成。
罗方竞想多解释,但这场合确实不适合谈话,他并非想参加同学会,是希望借着那机会跟她好好坐下来聊聊,解开过去的心结。
“那就同学会见。我要买的草仔粿给我。”他没忘了提醒她打包。
游家欣狐疑的看他一眼,拿起几种口味的草仔粿装袋递给他。
他掏钱付帐,转身离开,不久,他的身影已被人潮掩没。
她怔忡半晌,还是纳闷他会因为同学会的事特地来找她。
不过眼下没时间探究,她得把握今晚摆摊机会,继续打起精神叫卖做促销。
罗方竞走出摩肩接踵的夜市,走到停车场,坐进自己的房车里。
他没立刻发动引擎离开,从塑胶袋拿出一个草仔粿吃了起来。
他思绪随着这熟悉味道,飘到年少时—
柄三那日,在钟威华的生日派对上,当他看见她送给钟威华亲手做的寿桃草仔粿时,其实颇为吃味。
他跟游家欣虽然自国小就交好,但他并未把她当做女生,而是像哥儿们的纯友谊。
直到上国中后,他对她有了不一样的感觉,渐渐意识到她是个女孩子,对她萌生出一抹青涩的情愫。
当他发现她原来喜欢钟威华时,内心不免受到失恋的打击。
而他原想制止几个同学抢夺寿桃草仔粿的嬉闹举动,却不小心弄掉她手作的草仔粿,见她二度受伤的眼神却硬扯出一抹笑,他心里很不好受。
在她匆匆离开钟家后,他也找个理由提早离开生日派对。
他想向游家欣道歉,解释那事是纯属意外。
可当他来到她家门前欲找应该已到家的她,游母却表示她去参加班长生日派对还没回来,还反问他没去参加吗?
他愣了下,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猜想她也许躲在哪偷偷难过才没回家,他不禁十分懊恼,只能转身回家。
棒天上课,几个同学走到她座位向她道歉,她一脸笑咪咪的表示没事。在她看见他时,却刻意别开脸,一副不想跟他说话的模样,令他心生介意。
在那之后,他几度想为那日的事向她解释,却迟迟没有机会,没过多久就毕业了。
斑中两人分隔两地,他考上建中到台北市念书,而她就读桃园一所国立高中,他虽通勤,但因课业忙,早出晚归,两人很难碰到面。
一方面他能感觉到她有意疏离他,即使有机会在街头巷尾巧遇,她都会装作没看见,就算他偶尔代爷爷去她家买草仔粿,她远远看见他就转身进屋里,忙别的事而不招呼他这个客人。
她刻意疏离,令他颇为不爽,却又不知如何改善两人的关系。
直到高三那年寒假,母亲受游母所托,希望他能替成绩不理想的她,补补数学、理化和英文,就怕她考不上大学还得重考。
其实以她当时的成绩不至于考不上大学,但若能帮助她考到较好的学校,他自是乐意替她补习,也想借此改善两人已冷淡许久的关系。
于是,在寒假第二天她主动来他家报到—
“罗方竞,我妈要我来找你补习。”游家欣拎着装课本和讲义的提袋,站在他家门口,对来开门的他尴尬说道。
她其实不想来找他,寒假宁可自习又能留在家里帮忙做粿,爸妈却要她把握最后一个寒假加紧努力课业,又因他寒假有空,才能找他这个功课很好的邻居帮忙。
“我知道你也是被你妈逼的,不想教我没关系,我回去了。”她转身想走,就是不想跟他说话。
“喂,想落跑?”罗方竞一手探向前,拎住她后颈衣领。“我没被逼,我不想做的事,我妈也逼不了我。”他有些酷酷的申明。他是心甘情愿要替她补习。
他反倒感谢母亲替他找来这个机会,他其实喜欢教她功课,从国小、国中,她常会主动向他问功课,却在国二之后,她逐渐减少跟他一起做功课机会。
倒不是她成绩变好,是她转而去找班上成绩名列前茅的班长问功课,那令他在意起来,明明他的成绩排名在钟威华之上。
“真的没有强迫你喔!”游家欣转过头看他强调。
“没有。进来!先说好,我不会像以前教你那么宽容,现在是非常时期,会严厉要求你达到每天的进度。”
“你以前教我哪里宽容了?动不动就骂我笨,讲过的还忘……”她撇撇嘴,咕哝抱怨着。
饼去他虽不曾拒绝教她功课,可他容易面露不耐烦的神色,后来她才转而找班长请教数理问题。
除她以外,好几个女同学也会在下课后找班长问上课时的难题,班长总是态度温和又耐心地教导她们,令她不禁对班长萌生情愫。
“你本来就笨,死背的还行,但理解力跟逻辑很差。”罗方竞说得直白。
他不会刻意说好听话,不像钟威华,对女生很有一套,装作体贴绅士,异性缘也因此特别好。
可私底下,钟威华的个性并不是那样,一样在背地里批评一再找他问功课的几个女生理解力差、脑袋驽钝,那当中也包括她。
这些话,他自是不会向她挑明了说,即使他道出真相,她一定认为是他嫉妒钟威华,故意说对方的坏话。
罗方竞看似嘴巴坏,却对她不懂的问题,一再反覆验算教导,直到她确实了解为止。
每天在她回家前,他会给她作业,要求她回去做完,隔天有问题再问。
她感觉不像过去找他问功课那么简单,问完就结束。
现在她不禁有上补习班的体悟,或者说是上家教更为贴切。
他替她从高一至高三按时间表做总复习,还替她画每科的重点,另印别的讲义试卷给她,即使放寒假,她每天带回家的功课,比上课时还多一倍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