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槿走得飞快,她其实很累,每走一步都觉得快要虚月兑,可她咬紧牙关,硬逼着自己往前走。
“小丫头,要去哪儿?”老樟树问。
“这些天,他来过这里吗?”
扮鬼巡山的人天天有,她问的肯定不是他们,氏以……“你想问的,是在我身前抱你,和你一起淋雨的男子吗?”
“是,他来过吗?”
“天天来,愁眉苦脸、心事重重。”
天天来?果然,她猜对了,他一直在寨子里,只是不愿意见她。
是心中有愧吗?
傻子,他有什么好羞愧的,他为她做那么多,只有她欠他的分,哪有他欠她的理,真该愧疚的人是她,她不该往他心里增添负担。
一个下午,她越想越明白了,她很清楚他有多重视国家,加入虎贲卫三年多,她亲眼看他四处奔忙,始终把国家放在第一位。
他所有的努力,全是为着国家大业。
曾有人当面夸奖,说他升官的速度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他淡淡笑道:“都察院右都御史算什么?”
当然不算什么,若能扶植上官沐上位,那么从龙之功肯定归他所有,到时卫家的荣光会世世代代往下传,所以不管那个康华公主有多不检点,有多么配不上他,他都会娶。
他要麻痹上官谦,让他不对自己起疑,他要慢慢成为上官谦身边不能取代的重臣,到时推翻他是轻面易举。
事情够凊楚了,这会儿她真的可以转身走开。
只是她已经走过那么多的地方找他,好不容易才走到这里,就只差一步距离,让她掉头说不过去啊……
于是,她加快脚步,朝寨子狂奔。
下山的路建得很宽,但有些陡,夜色照不亮山路,她摔了几次,却依旧坚持,她手脚并用爬下去,跑到他的居处时全身沾满泥巴,鞋子掉了一只,整个人狼狈不已。
第一个看见她的,是正在守夜的卫爱。
他快步上前,问:“槿妹子,你怎么啦?谁欺负你?”
她用力摇头,说:“我要见珩哥哥。”
听见她的适,卫爱尴尬,他抓抓头说:“上次不是告诉过你,爷最近很忙,会留在京城,不会进寨子。”
楚槿仰头望向卫爱,眼底浮上泪水,原来所有人都在骗她,把她骗得团团转。
她即便忙得快死也要来,煮一堆东西当借口,只想着或许这一趟能够碰上他,没想到一群大男人竟联手骗她一个小丫头。
眼睛眨过,眼泪淌下,她摇摇头,满眼失望。
“你不要哭啊,快告诉我发生什么事,爷不在,爱哥哥也能替你出头。”卫爱急了,整个人惊慌失措。
突地,楚槿恍然大悟,如果他把她当成伴侣,怎么会让下属喊她槿妹子?她只是他的、是整个寨子的妹妹,而不是他要携手过一生的女人。
不对不对,他没有骗她,是她神经线太大条,没弄清楚这些弯弯绕绕,他只说有他的地方就是她的家,可没说有她的地方就是他的家。
他是好心的想帮助弱小,却被她错误解读,如今怎么可以反要怨上他,她真是不晓得知恩图报的白眼狼!
咬唇,她再重申一遍,“我要见卫珩。”
“爷真的不在这里。”
“不要骗我,我已经问过风、问过老樟树、问过……”
话没说完,卫珩的声音从屋里头传了来。“卫爱,让她进来。”
卫珩很无奈,又是问风又是问老樟树的,她竟然就这样把自己的秘密透漏出来,怎么都几年了还没有长进?
他不见她的理由有很多,因为他忙得连睡觉的功夫都没有,因为康华公主坏了他的过划,原定后年的事必须提早进行,这意谓着他成功的机会剩下五成。
而他要进行的事不成功便成仁,不是活便是死,在这种情况下,他不愿意连累楚槿,更别说现在暗处盯着他的人可多了,张家、文家、上官谦、张皇后、大皇子、二皇子……各路人马异常活跃,每次出寨子他都得不知得摆月兑多少人才能够做事。
为了保护她,他连卫忠都断了联系,不让自己亲手建立的家面临半分风险。
因此他不想见、更不能见她,即使知道她早晚会听到消息,知道她会伤心难受。
他懂的,懂她的性子有多骄傲。知道消息后,她肯定会装作若无其事,会不允许自己被抛弃,会提早一步掉头离去,就算碎了心,她还是会硬着头皮向他说一声恭喜。
他都想好了,却没料到她竟放弃骄傲,想尽办法找到自己。
楚槿走进屋里,她的头发散乱,衣服皱得厉害,手上、身上、脸上都有泥巴,左脚只剩下袜子。
卫珩不舍,自负的她怎能允许自己这样狼狈地出现在他面前,是心痛得太厉害,让她失却判断能力,还是眼泪淹死了她的自尊心?
这一刻,他强烈的想把她抱进怀里,可他硬生生忍住了。
就让她误会吧,不要解释,让她生气愤怒,让她亲手割断两人的关系,倘若之后的事失败,他宁可她带着恨、淡漠地看待自己的死亡,也不要她为自己的死痛哭伤心。
因此他冷眼望她,假装没有看见她的邋遢。问:“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
他不带表情的冷漠,往楚槿本就裂开的心脏再插上一刀,顿时碎了一地。
猛然吸气,她倾尽全力阻止一波波朝她袭来的昡晕,强迫自己的双脚站稳,强迫泪水停在眼眶里,也强迫自己的口气和他一样冷静。
“我来,是想问几件事。”每个字她都咬得分外清晰,她握紧拳头,却阻止不了停不下来的颤抖。
“问吧。”看见她全身发抖,故作坚强地挺直背脊,他的心真的很痛。
“听说你要娶康华公主?”
“是。”
“你喜欢她吗?”
“不喜欢。”
“不喜欢却要娶,因为她和你要图谋的大事有关,对吗?”
“对。”
到此为止,证明她的猜测百分百正确,男人永远把事业摆在爱情前面,只有女人傻傻地为爱情水里来、火里去,相信飞蛾扑火可以扑出一段凄美缠绵的爱情。
“那你还喜欢我吗?”
这话问得既大胆又无耻,楚家的家教是不允许闺阁女儿说出这种话的,但她来,求的就是一个清楚明白。
卫珩的目光平静,心底却是波涛汹涌。他应该说谎的,可是看着她泪湿的眼睛,他说不出口,深吸气,他回答道:“喜欢。”
“你会因为喜欢我而放弃公主吗?”
“不会。”
她想知道的事全知道了,这样很好,清清楚楚、分分明明,黑是黑、白是白,也没有模糊地带。
追出答案,她应该满足的,像无头苍蝇似的忙过大半天,终于达到目的,她应该感到快意的,可为什么胸口仿佛破掉一个大洞,里头冷风呼呼地吹着,害她不由自主地颤抖?为什么心脏好像被谁给硬生生扭下来,绞成碎屑?
恍惚间,她又回到楚家被灭门的那个晚上,火光四起,雨箭密布,恐惧塞满胸口,死亡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
楚槿几乎喘不过气,她的心跳时快时慢,景物在眼前摇晃、模糊。
她又要死一次吗?她要晕过去了吗?
不要!就算要死要晕,她都不要在他面前。
扬眉,她逼出一个笑容。“我明白了,你不会因为喜欢我而放弃公主,我也不会因为喜欢你放弃骄傲。”
这点卫珩早就猜到了。“那就好好抱着你的骄傲过日子。”
“我会的,不需要你的帮助、你的支持、你的保护,从现在起,我会和我的骄傲过日子。”她点点头。
“很好,把玉牌交出来吧,从此刻起,你退出虎贲卫了。”
楚槿又是一阵心痛,他就这么想跟她断得彻彻底底、干干净净,即使她还有他可以借助的能力?
当初她不想加入,是他逼她,现在她不想退出,他又逼她,她就不能自己作主一次吗?他就非要泾渭分明,非要决裂割弃?
她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硬生生被敲掉一块,虽然看不见血,却觉得疼痛难捱。
用力甩头,楚槿试图甩掉眼前阵阵昏暗,既然想彻底断绝关系,那她就顺遂君意!
“好。”话出口同时,楚槿心里那根弦断裂。
她被断掉的弦打中,一条深深的伤口痛得她无法呼吸、无法举足,无法骄傲地挺直背脊,潇洒离去。
“还有其他事?”
卫珩清冷的声音落在她耳里,像把刀子似的凌迟着她。
“没有。”
“既然没有,走吧,以后不要再来了。”
“明白。”
最后再望他一眼,半晌,楚槿木然地转身,走出他的房门、他的大厅、他的院子、他的宅子,一路上慢慢地走着,走出有他的世界。
“槿妹子,你怎么了?”卫爱喊她,她没听见。
“槿妹子,这么晚,你要去哪里?”卫孝问她,可她怎么晓得要去哪里?
这一刻,她又回到那个时候,在空无一人的楚家大宅里头飘飘荡荡,心里空落落的,看不见未来,不知道该往何处去。
她想靠在老樟树身上狠狠哭一顿,可她太骄傲,骄傲得不允许自己示弱。
她告诉自己,不过是做出选择,而结果不尽如人意罢了,有什么好伤心的?
人人都有权利选择未来的道路,她选择和他牵手一辈子,他却选择放手爱情、追求光明,选择不同,交集便成为平行,从此天涯一方、各有人生……
这不是坏事啊,真的,没那么严重,不需要伤心更别难过,爱情没有想像中那么重要。
她重新回到山里,顾不得狼狈、管不住哀恸,一个深呼吸,她加快脚步在林子里狂奔。随着风的引领,随着花草的指示,她跑得飞快,风在耳边呼呼地吹着,体力快速消失,但她不允许自己停下脚步。
她鼓励自己,没关系,睡一觉就好了,明天太阳升起,又是崭新的一天。
她说服自己,与爱情无缘的女人不只有自己,她们活得精彩绝伦,凭什么她不能混个风生水起?
可以的,只要把碎成片片的心扫扫,找个坑埋起来,就能假装没事。
谁规定女人的生命里一定要有个男人?谁规定胸腔里头一定要装满爱情?谁规定一个人不能自己吃饭旅行、到处走走停停?
她可以的,一定可以……
她不断说着“可以”,不断抑制胸腔的哽咽,却管不住自行淌下的泪水。
不知道跑了多久,在她耗尽最后一分力气的时候,她下山了,站在百花村口静静地看看家的方向。
楚槿很想瘫坐在地上,但她深吸口气,逼着自己回家,只要回到有爹娘、爷爷、弟弟的家,一切都会好转……
“居然毫发无伤地从诅咒之山上下来,还说你不是妖魔?”
听见声音,楚槿转身,看见一张猥亵笑脸,她直觉转身往后跑,可是后脑一个重击,下一瞬,她坠入黑暗深渊。
天亮了,一整个晚上,卫珩屋里的灯始终没熄灭,卫爱、卫孝守在门口,来来回回、心神不宁地走着。
也们隐约感觉有坏事将要发生,尤其对楚槿更是放不下心,她还好吗?
卫爱摇摇头,爷下过明令,槿妹子上山的时候,谁不可以跟。
卫珩原是要保护楚槿的秘密,却没想到这回出了差错。
一匹快马进了寨子,卫忠翻身下马,问:“小槿有没有来这里?”
“有,但是离开了。”
“多久之前离开的?”
看一眼天色,卫爱回,“至少有三个时辰了,怎么,她还没回家?”
三个时辰?糟了!
目光微闪,卫忠看见卫珩脸色铁青地站在房门口,他急急上前一步,说道:“爷,小槿她……”
“我听到了,昨晚她从哪里离开的?”卫珩问。
卫爱回答,“槿妹子上了山。”
“卫孝留守,卫忠、卫爱跟上。”
“是。”
卫珩施展轻功,进入山林,一阵风吹过,他停了下来,闭起眼睛与风对话。
卫忠不明白卫珩为什么停下脚步。“爷……”
他还没发问,卫珩又迈开步伐,朝百花村的方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