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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店女朝奉 第1章(1)

在一阵翻滚中,陆诗妍摔出了马车外,落在一块大石上,她勉强地睁开眼睛,鲜血流得她满脸,也流进了她的眼里。

四野静寂,听不见任何声响,马不嘶,人亦不语。

“老……老马……碧、碧……”她试着呼唤车夫老马跟丫鬟碧水,他们却没有回应。

她感觉到身体变得很虚弱,生命正在一点一滴的流失,她意识到自己即将走向生命的尽头。

她应该听父亲的话的,如果她不出门,事情就不会变成这样。

“老马……碧水……对、对不起……”她流下悔恨的眼泪,和着鲜血,一行行地滑落。

她的视线渐渐变得模糊,却又能清楚地看见那轮高挂在天上的明月。

今晚的月亮不是颗蛋黄,而是颗血色的夜明珠。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这么红的月亮,但或许也是最后一次了。

她的身体好疼、好冷,慢慢的,她失去了意识,坠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不知过了多久,她隐隐约约的听见细碎而模糊的声音,有人在说话,声音很急促。

有人来救她了吗?她……她有救了吗?

她努力的睁开眼睛,甚至试着要发出声音,“呃……”

“你这傻丫头!居然想上吊轻生?你想让爹娘也跟着上吊吗?”

陆诗妍幽幽转醒,仍有些模糊的视线里有两张气急败坏的陌生脸庞,她呆了一下,严厉训斥她的,是个年约五十的男人,身形有点瘦削。

她想问一声“你是谁啊”,可是她的喉咙好痛,让她发不出声音来。

“丽平呀,那金老板年纪是大了点,可身体还硬朗得很,虽说是委屈了你,但你至于寻死吗?”这会儿开口的是一旁身材丰腴的妇人。

她又是哪位?还有,她口中的丽平是谁?谁又是金老板?寻死?谁寻死了?她的脑袋里瞬间出现了好多疑问。

她清楚记得她乘坐的马车在前往景安城的山路上翻车,然后一阵翻滚,她、碧水跟老马连人带车翻落到山坳……对了,她现在究竟在何处?她不是还在那山坳里吗?

不对,这不是山坳,是一间陌生的房间。

“逼……逼……”她艰难地想发出声音,“逼……虽……捞马……”

看似是夫妻的中年男女皆是一脸疑惑的看着她,那名妇人问道:“什么?你说什么?”

“他们……栽、栽哪儿?”

“丽平,你究竟在说什么?”妇人焦急地看向丈夫。“孩子的爹,她是不是昏头了?要不要叫大夫?”

“请什么大夫!她不是好好的吗?”男人不以为然地道,“咱们向家现在是什么景况,哪有闲钱请大夫?”

向家在景安城是有点名气的古董商,原本生意也是不错的,只可惜出了差池,如今已卸匾关店。

“可是丽平她……”向夫人不放心地看着女儿,咬了咬唇。

陆诗妍也是迷惘又困惑地望着两人,她很努力的想理解他们的话,却仍旧一头雾水。

咱们向家?这两夫妇姓向?他们是谁?为什么跟她说话时的语气,像是……像是爹娘对女儿说话般?她爹娘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你……你们是谁?”陆诗妍努力让咬字更清楚一些。

两人一怔,瞪大眼睛的瞅着她。

“我们是谁?!丽平,你这是怎么了?”向夫人惊慌的抓住女儿的手,哭道:“闺女啊,你是真疯还是卖傻?别吓娘啊!”

“闺女?”陆诗妍秀眉一拧,满月复疑惑地看着向夫人。

这时,她的眼角余光瞥见房里另一侧的镜台,镜子映照出一张她从不曾见过的面孔,她的心猛地一惊。

“我……是谁?”她瞪大眼睛问着眼前的这对夫妇,“我是谁?!”

“你……”向夫人先是一顿,然后满脸忧愁地道:“你是向丽平,我们的亲闺女呀!”

不不不,她是陆诗妍,安阳陆家的陆诗妍!

突地,她感到一阵晕眩,再度失去了意识。

此时,陆诗妍以向丽平的身分,押着由一头骡子拉着、堆满各式值钱或不值钱的古董的板车,跟老管家费管家前往城里新开不久的“万宝斋”。

她怎么都想不到自己出事后,魂魄竟会附到向丽平身上,从此有了全新的人生及开始。

她不是没想过回到陆家,可她能拿什么理由离开,说出事实不是被当疯了,就是被当妖物,而且徒增向家夫妇的伤心……如此一想她回去的心思就压抑住了,也不敢提起这种离奇的事。

向家本在景安城从事古董买卖,向老爷一时贪心不察,收购了一批来路不明的古董,原以为捡到了便宜,却没想到这些古董中有几件是等级极差的淘汰劣品,其余的都是作工还算精细的赝品,不细看还真看不出来。

迸董售出后,客人发现买到了劣品及赝品,气得上门理论,此事外扬,向家古董店声誉受损,一夕之间便垮了。

为了清偿部分货款,向家遣散了家里的伙计及仆婢,可是这样仍是不够,只好收了金老板的聘金,就是因为这样,向丽平必须被迫嫁给年已六十的金老板做小,才会一时想不开而上吊求死。

她便是听闻向家古董店要贱卖古董,才会从安阳城出发来到这儿,未料中途发生意外,没了性命,魂魄仍寻到了这儿来,还上了向丽平的身。

她想,这是天意吧!

向丽平原本死了,可是她附了向丽平的身,向丽平又活了,她的命运已然改变,而她也即将改变向丽平的人生,她绝不嫁金老板,她还要把向氏古董店的招牌重新扛起来。

为了周转变现,向家必须先将一些真品卖掉,结清债务,才能再慢慢去收购一些古董买卖,从中获取价差。

她想,以她在古董监别上的卓越能力,一定能让向家东山再起。

思忖着,他们已经来到万宝斋。

万宝斋位在景安城大街最热闹的一段,三间门面的大店铺,朱红色大门,气派体面。

费管家说万宝斋的店东来自淮城,是富可敌国的巨贾,在景安城开业月余,据说月营收已近两万两银,财力惊人。

“费管家,咱们先进去打个照面。”说完,她请万宝斋门口的伙计帮她看着板车,便领着费管家走了进去。

店内人声鼎沸,各个朝奉柜台前都有典当卖物的客人,还有不少客人坐在边上候着,伙计们正热络的端茶送水,又有一些好事好奇的客人凑在柜台前欣赏着别人家的物件,顺道品头论足一番。

她不知找谁说话,只得随便挑了一个柜台凑了过去。

瘪台后方坐着一名年约二十多的年轻朝奉,正拿着一名客人拿来卖的瓷瓶,翻来倒去的端详着。

监定古瓷器主要从款式、造型、纹饰和胎釉特征方面下手,根据款式来确定瓷器新旧及真伪,是监别工作中重要的一个环节。

那客人一脸小心翼翼地道:“我这瓷瓶可是大朝康平年间的官窑所出,你给瞧瞧那上面的花鸟字体,可都是少见的精致呀!”

那年轻朝奉看了看,点点头道:“确实精致华美……”

“你可得给个好价钱,这瓷瓶已有两百年历史,可是我家的传家宝,要不是有急需,是打死都不卖的。”客人说道。

“唔……”年轻朝奉思索着,有点疑虑,“贵客请等等,我请大掌柜过来过个眼。”

客人脸色一沉。“若你们不要这瓷瓶,我可拿到大街另一头的九珍轩去了。”

“这……”年轻朝奉一听,有点慌了。

陆诗妍在一旁看着,那瓷瓶上头的花鸟字体确实精美,横、竖、撇、捺、勾、挑、点等的特征俱全,釉色也十分鲜艳华美,不过当那年轻朝奉将瓶倒过来之时,她注意到这瓷瓶圈足属于宽幅,这就表示瓷瓶并非大朝康平年间所出。

于是,她走上前,问道:“可以让我过个眼吗?”

朝奉愣了一下,男人也愣住。

“姑娘,你是……”

“家父正想找一只大朝康平年间的瓷器收藏,可否让小女子瞧瞧这物件?”她随口胡诌。

年轻朝奉看着那前来典当的客人,问道:“爷,你说好吗?”

客人瞧了她一眼,点点头道:“也好,万宝斋不收,我卖别人也行。”

有了客人的同意,年轻朝奉便将瓷瓶小心翼翼的递出。

陆诗妍小心反覆地确认,思索时,不自觉伸出右手食指搓弄着微微纠结的眉心。

须臾,她确认了自己方才的初判。

“这只瓷瓶并非大朝康平年间的官窑所出。”她笃定地道。

此话一出,客人及年轻朝奉都愣住了。

“你……”客人不悦地看着她。“你是谁?凭什么说我的瓷瓶不是大朝康平年间所出?”

她沉静一笑。“大朝康平年间官窑所出的瓷器,圈足属于窄幅,底心内凹,器身薄透,也因此保存不易,多有毁损。”

听到她这么一解释,年轻朝奉不禁露出惊讶表情。

“物以稀为贵。”陆诗妍续道:“因为罕有,这些瓷器全都进了宫中,难以外流。”

“你这是说我的瓷瓶是假货?”客人愤怒地质问道。

“不。”她道,“依我看,这瓶确实是官窑所出,但这形制属于新朝的物件,不过二十来年的时间,数量极多,常用来打赏文武百官,但一般来说只是寻常日常物件,并非可供收藏的珍宝。”

年轻朝奉一惊。“姑娘,你说的是真的吗?”

“不假。”陆诗妍很有自信地道,“若不信,可请贵宝号的其他朝奉或大掌柜前来监别。”

那客人听见她这么说,一把将瓷瓶抢回来,气冲冲地道:“哼!我不卖了!臭丫头,你给我记着!”他将瓷瓶收入盒中,旋身离去。

离去之时,那人差点儿撞上费管家,费管家看了他一眼,露出疑惑的神情,那人瞥了他一眼,眼神有点闪烁。

费管家皱起眉头,仍在思索着什么,可那人已迈开步子,飞也似的离开了。

年轻朝奉想起自己差点高估买价,不禁松了一口气,抱拳一揖。“姑娘及时指正,康宁在此谢过。”

“好说。”陆诗妍点头一笑。“区区小事,不足挂齿。”

“姑娘好眼力。”这时,传来了男子不疾不徐、低沉又迷人的声音。

新铺子万宝斋在景安城开张,从无到有,都是靳雪鸿一手策划推动,为求慎重,他亦亲自坐镇。

他乃是淮城钜富靳长东的独子,年二十有五,他自幼学商,十六岁便已能独当一面,并开创新局。

人说“老天爷是公平的”这句话,在他身上可一点都不真,他不只家世好、学识高,还生得一副高挑健硕的身骨及俊逸潇洒的脸庞,内外兼备,堪称完美。

他站在帘后,观看着店内的一切,忽见康宁负责的柜台有点小小骚动,只见一名年约十七、八岁的小泵娘正在监定着客人带来典当的瓷瓶。

她眼睛发亮,思索时以食指搓弄着眉心,那动作让他微微一撼,因为这奇怪的动作让他想起了一个人,他自幼订亲的未婚妻陆诗妍。

不一会儿,那小泵娘自信满满,一一指出瓷瓶年分不符的细节,让康宁不致错估物件。

见她年纪轻轻,却对古董有此见地,靳雪鸿惊艳之余,脑子里也出现一个遥远却又熟悉的小小身影。

自订亲以来十七个年头,他只见过陆诗妍一次,那是在她七岁之时。

那年他十四,父亲带着他到安阳陆家做客,还送上一只罕见的蟠龙转心瓶做为礼物,陆诗妍一见着那只蟠龙转心瓶,两颗眼珠子发亮似的直盯着,拿在手中反反覆覆的看着、把玩着,怎么都不愿放下。

她的父亲说她自小就喜欢古董,她什么都有兴趣,什么都爱,都想研究。

靳雪鸿觉得她是个很怪,但也很有趣的小泵娘,尤其她那双发亮的眼睛更是吸引了他的注意。

但那只蟠龙转心瓶就在那一天,“毁”在了她手上。

她因为一时的不小心,失手摔碎了转心瓶,由于太过震愕,她忍不住哭了,身子一个没站稳,跌跪在地,还因此让锐利的破片割伤了膝盖。

当他过去扶起她时,她哭着对他说——

“转心瓶破了,破了……”

他讶异的看着她,因为她不是因膝盖的伤哭泣,而是为那无法挽回的转心瓶。

当年拜访陆家,他们父子俩在陆家住了几天,他天天跟她处在一块儿,她像献宝似的搬了好多陆家及她自己的宝物给他瞧,还一样一样的跟他解说,可是后来的十年间,未再见过她一面。

虽然如此,他却听说不少关于她的事。

据传对古董极为喜爱,用心钻研的她,这十年来监识古董物件的能力更上一层楼了,不只如此,她还亲自四处蒐罗,收藏了不少好东西。

他们的婚期已近,他也早就打算好,等成亲之后,让她到万宝斋来大展长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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