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樊家村的水路其实是逆水而行,并不是那么好走,在许多水道中拐来拐去,最后在一处山脚停下时,那简陋得只有一个木架子的渡头,让洛晴衣三人都有些错愕。
莫老头比了比半山腰的地方,“从这儿往山上走,这一整座山只有樊家村一个村子,不会走错的。”说完,也不等他们说什么道谢的话,就快速的撑篙离开了。
洛晴衣三人互看了一眼,默默地往山上走,越是往上走,她越觉得紧张,坚持背在身后的柳条箱子也显得益发沉重。
这也是一种近乡情怯吧……
走到快半山腰处,终于有了人烟出没之感,偶尔可以看见被开垦过的田地,一垄垄的直条,上头种满了各种豆子或是稻米。
又走了一段路,他们这才见到了第一个人,是一个正拿着锄头的粗大汉子,他直勾勾的盯着洛晴衣好像在看什么稀奇物品,楚嵂淅连忙把她护在身后,脸色不善又充满警戒的瞪着对方,那汉子才像是突然回过神来一样,扑通一声把锄头给扔在地上,一边往回跑,一边扯着嗓子大喊——
“有女娃子上山啦!”
一声大吼,周遭的鸟兽似乎都被惊动了,原本平静的山林,瞬间多了不少杂乱的响声。
洛晴衣如果这时候还不觉得这村子哪里古怪,等越走近村口处,看到呼噜哗啦地不少年轻汉子往村口这里狂奔而来,一个个像在看珍奇异兽般望着她,她也终于意识到不对劲了。
这村子……人口结构似乎有点古怪啊!怎么到现在她还没看见半个女性?
楚嵂淅和南风很有默契地护在她左右,提高警戒看着从村子里跑出来的男人,两人眼色相对时,也明白了彼此的意思——
一有不对就直接带洛晴衣离开。
不过那些汉子虽然一直用好奇和兴奋的眼神看着洛晴衣,倒是没有做出其它出格的举动。
直到一名老汉从后头慢悠悠地走来,拿着手中的拐杖一个个敲打过去,逼着那群汉子让出一条路来,洛晴衣才终于略略放下心来,因为这个老汉看着她的眼神是正常的。
“姑娘,我是樊家村的村长,你到我们村子来,是有差事要委托吗?”老汉虽然上了年纪,身体依旧健壮,声音也是浑厚有力,一双眼睛锐利有神。
洛晴衣揺摇头,拿下了背着的柳条箱子,“村长,我是送我祖父祖母回老家的……他们临终前最后的愿望就是希望能够回到樊家村,落叶归根。”
她打开了箱子,里头是装着两人骨灰的两个瓮,当她再抬起头时,见樊家村所有人都是满脸震惊,她不免有些错愕,怎么,她刚刚说远什么了吗?
老村长在接受了这个宛如晴天霹雳的消息后,激动得双手微微颤抖,看着箱子里的两个瓮,他心中除了感慨,还有满满的感激。
“村长?”洛晴衣不解的轻唤一声。
老村长这才像是终于回过神来一般,看着眼前的女娃子,五官端正,看起来四肢健全没毛病,性子也不像是个骄纵的,还能够千里迢迢送老俩口回来这地界,足见心性更是好。
老村长是有些伤心当年的小妹也走在他前头了,可是又有些高兴,因为这个女娃子的到来,可以说解了他这些年心里的那个结啊!
他抬手抹了抹眼角,看着一脸不知所措的女娃子,扯开一抹和蔼的笑容。
“来,进村吧,你应该要知道还有想知道的,我都会一一告诉你。”
洛晴衣看着老村长和蔼又鼓励的眼神,还有周遭虽然表现得很诡异,可是并没有明显恶意的村民们,点点头,跟在老村长身后进了村。
楚嵂淅和南风见状,马上跟了上去,而那些汉子也呼啦啦的一群人跟在后头。
老村长一路走到离村子中心最近的一间大屋子里,让洛晴衣先将两位老人家的骨灰给放好,再带着她进了一间大房间里,老村长坐在主位,等其它人各自找地方坐好了之后,叹了口气,开始说起了樊家村的故事。
“这要从挺久之前说起了,那时候樊家村还没开始走这门行当……”
夜半,躺在临时整理出来的老宅子的某间房间里,洛晴衣在榻上再次翻了个身,发现睡意实在培养不出来,干脆起身把衣裳给穿好,躲到烧着火的炕间,一边添着柴火,一边想着老村长说的那些事。
这个村子的人口比例的确大大的失调,现在村子里只有老壮青三代,而且都是男人,上了年纪的不是没成亲就是鳏夫,和洛晴衣同辈的,则是全都还没娶亲,是名副其实的光棍村。
除了这个村子是做赶尸这个行当以外,也因为村子里有个摆月兑不了的诅咒,那个诅咒可以说是樊家村后来立下规矩的缘由。
也不知道是哪一年的事了,那时候的樊家村还没有现在这许多不接的规矩,也和一般的村子没什么不同,村民有男有女,可是某一次几个年轻人头一回出去接单回来没多久,一名身形憔悴的女子便找上门来,说他们助纣为虐,残害人命。
这样的指控他们自然是不肯认的,他们做的都是接引死人的行当,人都死了,哪还需要残害?更别说那时候的樊家村,护送尸体的时候都把棺木给封得好好的。
可是那女子不死心的大闹,非要他们把还没来得及送出去的棺木给打开来,他们实在拗不过,只是这一开棺,接单的几个年轻人马上吓得脸色惨白,低着头不敢说话,至于村子里的老人一看就知道完蛋了。
因为里头的尸体可不像是病死的,也不是安安稳稳的躺着,而是面容狰狞,棺材板内部满是抓痕,显然是被封在棺木里活活闷死的。
不管是不是有人蓄意害死这条人命,他们樊家村没有及时发现也是大错,人命的官司绝对是跑不了的。
几个老人自然知道这是有人在死人身上做了手脚,人一开始大约是闭了气却没有死,几个小伙子刚出山没多久,自然不知道许多大户人家的弯弯绕绕,看着是女尸,也不敢多张望和再次确认,就把人给封了带回来,准备挂黑旗送去指定的地方。
要是没有这个女人上门来把事情挑破,或许他们一辈子也不会发现这件事,但现在既然已经被人挑破了,只能听人发落……
但那女人也没说要报官,把尸体连棺材带着就要走,可是临走前含着泪,恶狠狠地留下了诅咒,诅咒樊家村要是继续做这个行当,总有一日会因为无女而断子绝孙。
这诅咒不可谓不重,可是本来谁也没放在心上,但后来凡是嫁进村子里的女人,无一例外都早死,且村子里的人即使成亲后,也不容易有孩子,即便有了孩子,也有九成都是男孩。
如果不算洛晴衣这个在外地出生的姑娘,樊家村最近出生的一个女孩就是洛女乃女乃了,也就是老村长的堂妹,当年嫁给洛家生后,就远走京城,这些年只是断断结结的有书信往来而已。
虽然村子里的人越来越少,到了最后甚至连一个女子都没有,可是想起了村子里有关外姓女子容易早死的诅咒,不晓得嫁出去的姑娘是不是也同样包括在内,这样的担忧,让老村长从来都没提过让洛女乃女乃回村子里……
老村长本来都已经绝望了,尤其是前些年,嫁进樊家村的一个据说命硬的寡妇也死了之后,周遭村子里的姑娘,别说相看了,连媒人一听他们是樊家村的就变了脸色,只差没拿大扫帚把他们给赶走。
洛晴衣一想到老村长讲到这里时,一屋子大男人那面如死灰的模样,倒是不难理解,他们看见她的时候,为什么都是那副看到神奇动物的模样。
一村子光棍也就算了,也不是因为人品差,也不是因为穷得掀不开锅,纯粹就是因为一个虚无缥渺的诅咒,老中青所有男人居然全都指望着她这个传说中的救星来解救。
身为一个个性有些冷淡的人,突然成为一村的救星,让她压力很大。
洛晴衣觉得自从选择了和上辈子完全不同的道路后,眼界真是开阔多了,什么凶杀案和诅咒都让她碰上了,现在还要担当一村男人的救星,等于身兼一村未婚男子的红娘。
如果只有一个、两个也就算了,可是按照辈分来排,跟她同辈的男子,那是不多也不少,刚刚好就凑了一套二十四节气。
二十四个大男人的终身大事突然就这么挂在她身上……洛晴衣忍不住露出苦笑。
“怎么,睡不着?”
一道熟悉的男嗓从后方突兀地传来,洛晴衣回过头,淡淡地望了楚嵂淅一眼,又默默地转回头,再往灶中丢了一根木柴。
没等到她的回答,楚嵂淅也不尴尬,自顾自地找了张発子坐下来,看着她的侧脸,径自说道:“要是我,大约也是睡不着的。”
他想起今天老村长和一屋子男人差点一起抹眼泪的情况,那画面实在让人沉重不起来,而且原因还是娶不到媳妇儿,他就更难有什么感触了。
见她没反应,楚嵂淅知道她还是有在听的,笑了笑后又道:“其实我可以理解他们的害怕,明明自己活得好好的,这个村子也还在,却因为没有新出生的村民,只能眼睁睁看着村子里的人慢慢地死去,彷佛没有任何可期盼的未来和希望,就像慢刀子割肉一样,每过一年都是一种折磨。”
洛晴衣终于转过头来看他,在火光的照映下,他的眼中多了几分让人难以探究的深邃,似乎曾经经历了许多。
“说得好像你真的明白那种感觉一样。”她轻轻地嘲讽了一句。
那种明明做了所有能够做的,付出了一切,可是都徒劳无功,这样的感觉她或许比他理解得更深。
就像是上辈子,她心里明明知道对于那人是强求,也明白强求得来的不会是幸福,可是又能怎么办呢?
像疯了一样搞破坏,用尽心机想让那人多看自己一眼,可最后的结果却是,所有的爱都是恶,所有的有心都是算计。
这样纠缠的三人行,终究抵不过命运,当那群刺客朝着她和白玺云而来时,那个人选择了保全了白玺云,把她推了出去。
如果他不是因为选择了白玺云才这么做,她会原谅他,毕竟人性就是如此,在危难当头会想要保全自己,这无可厚非,可惜的是,他在那一刹那间会做出这样的决定,是因为在他心里,她是可以被抛弃的人。
她被刺客刺伤坠入山谷前,看着一望无际的蓝天,她顿时明白了自己有多可笑,那一瞬间,她想起了很久以前曾经看过的一句话——
我见日光之下所做的一切事,都是虚空,都是捕风。
那些付出,那些自以为的爱情,不过是无法满足自己的徒劳无功。
或许是临死前的悔悟,让她有了重来一次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