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刚才要说什么?”他打断她的思绪。
避观看着他,发现他一号表情没了,反而是没表情,就是脸部线条放松。
她清清嗓。“我刚才要讲的是,类似是,假设发生这样的情况,若先前有人进电梯一道加人比较好。”
避观说得语无伦次,让罗善渊听着又皱起眉。
“嗯。”他沉思片刻,又看了她一眼。“有监视器。”
咦?这让管观也皱眉了,想了几秒,才知道他听过流言,所以听得懂她的话,知道她在说现在的情况会让局势更惨,但是有监视器证明两人之间清清白白。
“喔。”所以管观只能这般应了。
机器人不说废话,是让场面尴尬的原因;现在是下班时间,她可以自由发言吗?虽然对象是机器人,但状况很窘让管观更难受,又没其它事可做。
她掏出手机,无讯号,只能作罢,早知道就应该下载一堆游戏APP。
是说,她从来就不是低头族。然后她有些后知后觉地发现,她的上司也不是。这让管观突然觉得,或许这世界这么多沉迷手机的低头族,是因为大家越来越不知道如何人际互动,为了避免尴尬,只好专注于自己的手机,以形成忙碌假象的保护罩。
“罗先生?”
机器人没应声,只是转过头来。
“你要不要听笑话?”管观问。
机器人看她的眼神,好像她才是怪胎。
他奇怪地看她一阵,才想回答,紧急电话响了,他应了声又听了一阵,挂回话筒,再度转头向她。
“我们现在在十八楼半,状况比较麻烦,要等一下。”他说。
“喔。”管观点头。
“你不是要说笑话?”机器人问了,表情平淡。
咦?他还真要听啊?管观笑了。
“小王有一天到素食餐厅用餐,吃素的素食,吃完后他发现,素食居然爆贵,让他吓一跳,所以他就和老板商量。小王说:『老板啊,咱们是同行,可不可以算便宜一点?』”
避观讲到这里,暂停片刻,低头倾听的机器人居然抬起头了,原来真有在听啊。
“于是老板就笑着问:『不知您是在哪家素食餐厅工作呢?』小王就瞪眼回答说:『不,我是强盗。』”
避观说完,笑着看机器人的反应,正如她所料,机器人没有内建笑感神经,只是看着她,连嘴角都没扬。
但至少她觉得逗弄机器人很有趣,比较不那么尴尬了。
“这笑话其实不是很好笑。”管观连忙解释,以免他瞪人。而且她已很久没更新笑话数据库了。
“我以前就听过这笑话。”机器人回答,这补充像是在安慰她。
咦?管观赶紧收回视线。糟糕,场面更尴尬了。他这冷场斑手似乎连安慰都让人难以接口。
但让她意外的是,他笑了,轻轻地伴以气音,于是她转向目标,猛地眨眼,机器人真的在笑,笑得浅浅的。
唉!人都应该多笑的,每个人笑起来都会美上一倍,更何况是这个条件本来就好的机器人。
“罗先生,谢谢你的捧场。”虽然反应迟钝了些。
“我不是在捧你笑话的场。”他说完又是浅笑。
昏倒!避观很想撞墙。这人甚至连善意的谎言都不会说。
“一般人不会跟我讲笑话。”他解释。
避观嘴角抽筋了。是因为你自己不理人好不好!
但又来了,机器人处于尴尬中仍能自得,她管观可不行,特别是在这样狭小的密闭空间。
她偷偷睨向他,发现他也是侧头打量以对。妈呀!她无法忍受大眼瞪小眼。
好!她要报仇。拿笑话喂机器人太笨了。
“罗先生?”管观扬起食指。“再一个。嗯,换一个脑筋急转弯问题。”
他平静地睨向她,点头。
“深夜的饭店酒吧里,有位男士,看到一位美丽的女士,于是上前搭讪,两人开心地聊了一阵。男人有点动心,就很唐突地问那位女士,问她今年几岁。
那女士不好意思明说,于是在餐巾纸上写了个英文单字:柠檬,作为回答。”
避观讲到这里,顺了口气。“那男士一看,愣了半天,便说:喔,我知道了。”
“就这样?”机器人显然也是一愣。
“嗯。”管观点头。“你猜那女士几岁?”
机器人皱眉的样子让管观很得意,看着他深思让她更是笑开。
他以指平空划写,跟着又侧头想了好一阵。
然后,他转头看她,脸上挂着浅笑。“三十七岁。”
咦?真不愧是机器人耶!不对!包正,机器人不会笑!
好,再测试一次。管观浮起奸笑。
“罗先生,小明的妈妈生了三个儿子,大的叫大毛,老二叫二毛,那第三个叫什么?”
机器人瞪她了。“小明。”
原来机器人真的有问必答啊,差别只在于有挑战性的会笑,没挑战性的会瞪人,若是过于无聊,可能只用可怕表情响应。管观懂了。
“这题目有问题,”机器人又突然开口,“生了三个儿子不等于没有女儿,小明也可能是女的。”
咦?管观打量他,他也任由她,还盯着她的脸,像在确认她是否听得懂。
罗善渊真的很冷,冷到连无聊的脑筋急转弯都要抓漏洞。
“嗯,罗先生说得没错。”管观尴尬一笑,这样表示。
再度沉默。
避观抬手看表,才困了不到十分钟啊,怎么好像已经过了一世纪?如果哪一天不小心沦落荒岛,她宁可一个人,也不要这机器人相伴。一个人至少可以自言自语。
“管观。”
咦?管观转回头。“罗先生?”
“你不是要放盆栽听音乐?”机器人语调平缓,连疑惑的表情都没有,根本不像是发问。
喔。因为昨晚想了半天,觉得自己有可能随时准备落跑,自然先不需要了。
但她不是机器人,不需要有问必答,或者说实话。
“我今天出门有点赶。”她笑回。
她上司打量她三秒,只是点头。
接下来又是沉默。管观偶尔打量他,发现他站姿稳健,不像她早就靠着墙面;他脸上也没有不耐,更不像在神游,一副安然自得模样。比起上班时分的机器人,现在的他,彷佛打开结界、移除保护罩,看起来竟有那么一丝丝温和。
像是发现她的打量,他间歇性响应一瞥,但就只是这样,没附加任何表情。
避观忽然又想到,一般上司上班时偶尔会和下属闲聊,下班后在其它场合相处也会谈起公事,但罗善渊不同,下班后就像关机似,几次共乘电梯,从不说公事,闲话更是少之又少——且还是在有人先按他某个开关的情况下。
嗯。说他机器人真是没错。
自我保护意识极强的机器人。
“罗先生?”管观再度开口,对方转头候着,于是她又问:“你是不是喜欢安静的环境?”
他侧头,又点了一下。“嗯。”
就这样?一般人都会聊原因,瞎掰也行。唉!他真是话题终结者、句点王。
“你若不自在,可以讲话。”他说得像是现在是下班时间,他没办法管她似地。
避观笑了。说话对象是机器人,或在狭窄的空间自言自语,两者都很好笑。
“罗先生,”管观决定再度动嘴巴,以免憋死。“加拿大首都在哪里?”
罗善渊奇怪地看着她,一副她无聊居然拖他下水似地。
“渥太华。”他回答,果然有问必答是机器人的特色。
“世界上最大的岛屿是?”管观又问。
他睨了她一眼。“格陵兰岛。”
“地球上体积最大的哺乳动物是?”她快问。
“蓝鲸。”机器人快答。
“阿里山位在哪一个县内?”
“嘉义县。”
“一小时共有几秒?”
他皱眉瞪她,好像快达到抓狂的极限。“三千六百秒。”
避观点头,闭嘴了。
一定是她的益智问答骤停与突来一样让他莫名其妙,她看见他瞥来一眼,神情像是在等下文,又像是不解。
她可以按钮再玩吗?但她脑子枯竭,没硬币可投了。想到这里,管观忍住笑,只是摇摇头。
机器人点头了,好像自己终于让她解了闷,于是又转回头瞪着电梯紧急话筒。
虽然是诡异而奇特的状态,但管观不禁想,罗善渊是出了名的没耐心与不好相处,但在他可忍受范围内,他还挺好玩的。
避观突然又想起张学森讲过的,关于机器人很好讲话这件事,当时觉得对方开玩笑,现在她感觉似乎真是如此……
“罗先生,假设只有你一人困在这里,你会做什么?”
他想了想。“坐下来休息。”
避观点头。
“你呢?”他问。
“可能也是坐下来吧。”管观笑着说:“唱唱歌什么的,反正也没人听得见。”
换他点头,然后又扬首看她,微微一笑。
虽然没人际能力,但管观不得不说,机器人笑起来真的可亲多了。但要机器人笑,要准备很多特殊硬币,她现在手边没有。
幸好老天没折磨人太久,历时十四分钟,电梯的维修工程师到了。
维修人员在十九楼扳开电梯门,然后降下梯子供他们攀爬,并表示先让他们安全出来后再检测维修电梯。
罗善渊看向管观,似乎本想让她先爬上,看了她的套装一眼后,表示还是自己先行。她本来不解,后来想着,或许是他认为她穿裙装攀爬不雅,他不好意思在后面看她狼狈的模样吧。
虽然有可能把机器人想得太好心,因为搞不好他是急着走;但当她瞧见十九楼的电梯前,一堆人看好戏的模样,而他没急着遁逃,只是耐心听着总务课长、警卫和另一名电梯维修公司的人员解释,又删除了他急着走的可能性。
避观爬上楼面后,一边整装一边迅速瞥了眼四周,观望的人大概十来个,一半以上窃窃私语中,还有几个笑得有点怪。
但很快的,她的上司似乎感应到她的反应,本来在听电梯异常故障之前因后果的他,用冷冷的表情扫向众生后,一大伙人连忙散去。
而后两人在总务课长及警卫的陪同下,搭乘另一部电梯下楼。
总务课长再三赔不是,并一再重申电梯有定期维修之类云云,像是深怕饭碗不保似地,直到罗善渊吐出“不要紧”三个字,他才闭嘴。
电梯向下,气氛再度尴尬。
避观很想告诉机器人,他如果真怕人家吵他,就不该皱眉板脸,因为他那样会让人家怕得要死,反而一直没完没了地道歉。
受困电梯的十四分钟里,机器人会笑已让人匪夷所思,而管观不认为那状况会再度发生,更何况机器人此际又是众生休扰的模样,所以她不想提出建言找死。
终于抵达一楼,原来外头真如总务课长和警卫所言的滂沱大雨。
避观后来知道,当日的地震在此处震度是四级,再加上突来的大雨,才害她与机器人受困电梯十四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