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幽静的梧香苑里,响起了林楚琴跟丫鬟秀玉说话的声音。
“秀玉,你将银子交给他了吗?”林楚琴忐忑不安地问道。
“夫人,我已将银子交给我表叔了。”秀玉说,“您放心吧,他会暂时离开开阳的。”
林楚琴这才稍稍安心,“那就好,千万别让人找到他……”
“夫人。”秀玉悄声道:“其实您何必如此惶恐?这事任谁都想不到你头上来。”
林楚琴揺揺头,“我不能冒这个险,要是被发现,我一定会被赶出戚府,到时我们主婢俩能去哪儿?”
秀玉听了,低头不语。
“秀玉。”林楚琴看着她,眼底有着一丝惭愧,“你一定觉得我很恶毒吧?书雅待我那么好,我却……”
“夫人,您也是万不得已。”秀玉同情她的境遇,安慰着她,“您不过是为了讨好老夫人跟贞行少爷,才会出此下策。”
“可我害了书雅……”林楚琴眼中含着悔恨的泪。
“夫人,您也没害孙小姐的命,只是让她……”秀玉没把话说完,因为她其实也有着罪恶感。
戚书雅不仅待林楚琴好,对她这个丫鬟也很大方客气,不久前还送了她一个漂亮的锦囊,好让她能放她的月例,可她们却想害她嫁不成乔无惑,又想害她无法生育。
眼前她主子的地位就要不保,她哪能不为着主子呢?虽然知道这些勾当都是天理不容,她还是狠了心去做。
她想,也许有一天她们会遭到天打雷劈吧?
“对了,夫人,剩余的药呢?”她问。
“都收在柜子里。”林楚琴说。
秀玉神情凝重地道:“夫人,都交给我,我带出去扔了。”
“带出去?”林楚琴微顿。
“是呀。”秀玉一脸凝重,“这东西不能放在院里。”
“那你要带去哪儿?”
“是可以随便在府里找个地方埋了,可我觉得不放心。”秀玉抿了抿唇。“我趁夜带出府外,找个地方埋了。”
“也好。”林楚琴旋身,从柜子里取出一个药包,交给了秀玉,“你自己小心,别让人看见了。”
“夫人放心。”秀玉将药包揣进怀里,“那我去了。”
林楚琴点头,“嗯。”
目送着秀玉离去,林楚琴神情碍重,眼底有着不安和歉疚,她一时鬼迷心穷,竟做了那么多损人不利己的事,如今……
“书雅,表嫂真是对不住你……”她喃喃自语。
秀玉带着那包药,偷偷模模的离开戚府,怕引起注意,她连提灯都不敢带上,一路模黑来到戚府西边的一片竹林里。
夜风呼呼地吹过竹林,不断发出犹如鬼哭的声音。
四下无人,眼前又只有月光幽幽的光线照映前路,她一颗心忐忑惊惶,但尽避害怕,为了主子,她还是鼓起勇气、硬着头皮,一路往竹林里钻。
越往里走,光线越是幽微,她觅了个地方,徒手在地上挖了个洞,将药包放进洞里,用土填上并踩实。
事情办好了,她急着想离开,没想到一转过身,她便吓得两腿瘫软,一坐在地上。
“啊!”她尖叫一声,看着眼前高大黑影,以为自己见鬼了,她趴地求饶道:“鬼、鬼大爷,别抓我,别抓我……”
这时,眼前一亮,站在她面前的正是刚用火石点亮了蜡烛的韩总管。
“秀玉。”他叫了她的名字。
她一震,惊疑地抬起头。“韩总管……”
“秀玉,你埋了什么?”韩总管威严地问。
秀玉全身发抖,连声线都颤着,“没……我没埋什么……”
他眉心一拧,沉声道:“我都看见了,还说没有?”
“不,真的不是……”
“你埋的是不是毒害孙小姐的药?”他质问道。
她一听,面色苍白,“不……不是,不是!”
韩总管目光冷凝,“不是?那曾春余是不是你表叔?”
秀玉陡地一震,心知东窗事发,纸已包不住火,她哇地一声放声大哭,瘫软在地。
入夜了,戚府中堂却灯火通明。
中堂里,戚老夫人坐在中间大位,两旁则分坐着戚聿恬、金贞行、林楚琴,以及戚聿静一家四口,下人全都被阻拦在外。
大伙儿三更半夜被唤醒来到中堂,全都不明就里,疑惑不已。
“娘,”戚聿恬一脸困倦,懒懒地道:“三更半夜的,您命人将我们找来中堂,所为何事?”
“稍安勿躁。”戚老夫人慢条斯理地道,“待无惑来了就知道。”
金贞行眉头一皱,“他在玩什么把戏?大半夜的,是什么天大地大的事情?”
“他即刻就来,你好生候着就是。”戚老夫人声调平缓,却充满威严。
此时外面传来通报的声音——
“乔爷跟孙小姐来了。”
中堂正门打开,乔无惑扶着还有点虚弱的戚书雅走进来,身后还跟着韩总管、秀玉,以及众人都不认识的曾春余。
见状,林楚琴心头一凉,身子一软,差点儿从椅子上滑到地上。
其它人则是一脸疑惑。
“乔无惑,你这是在玩什么把戏?”金贞行不悦地问道。
乔无惑只是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并未搭理他,接着对着戚老夫人说道:“老夫人,人已带到。”
戚老夫人神情凝沉,“秀玉,上前说话。”
秀玉马上跪地磕头,哭道:“老夫人,都是我的错……是我出的主意,不关夫人的事。”
“秀玉,你这是在做什么?”戚聿恬厉声问道。
“老夫人,是我,都是我,不关夫人的事,都是我一个人做的……”秀玉护主,愿将一切罪责揽在身上,只求主子无事。
“什么都是你做的?你到底是在说什么?”戚聿恬恼了。
这时,林楚琴再也坐不住了,她的良心不容许她将所有过错推给秀玉,她想,该是她面对一切的时候了。
她霍地站起身,走上前去,跟秀玉并肩跪下。
“夫人?”此举令秀玉一震。
其它人见状,也糊涂了。
在前来中堂的路上,戚书雅已经从乔无惑口中得知了一些事情,她得说,她非常震惊,但不知为何,她不感气愤或伤心。
也许是因为她打心里不愿相信那是事实吧?
可此刻见林楚琴跪在地上,一切都已明朗,不由得她不信。
“楚琴,你这是做什么?”金贞行面色难看地问道。
林楚琴望着他,潸然泪下,哽咽道:“都是我做的,是我……”
“不,夫人……”秀玉急着想阻止她说下去。
“秀玉,我已经错了,若让你替我背了这个黑锅,那就是一错再错。”林楚琴凄楚一笑,“事情都到了这步田地,无所谓了。”
她望向戚书雅,眼底满是惭愧及歉意,“书雅,我……我对不住你,那个入侵雅坊攻击你的人是秀玉的表叔,是我指使的,在你的汤品里下药的人……也是我。”
此话一出,众人震惊哗然。
“楚琴,你说什么?”戚聿恬是第一个站起来骂她的人,“你居然做这么阴险狠毒的事?”
林楚琴是她的媳妇,为了不被牵连,她必须赶紧表态。
骂还不够,她大步走了过去,狠狠的甩了林楚琴一巴掌,更为严厉地骂道:“你这毒妇,我居然有你这种媳妇?看我不打死你!”
说着,她高举起手,又要掌掴林楚琴,戚书雅见状,立刻上前挡在林楚琴面前,“够了!”
戚聿恬陡地一惊,“你、你这是……”
“就算她错,你也不能动用私刑。”戚书雅说道。
见戚书雅明明知道是自己加害于她,却还这般维护自己,林楚琴怃愧得想一头撞死。
她哭着向戚书雅赔罪忏悔,“书雅,我不是人,你对我这么好,我却害你,我不是人!”说罢,她一个起身便往中堂的顶梁柱冲去。
“拉住她!”乔无惑大喊一声。
韩总管两个箭步上前,在她撞上梁柱前将她拉回。
她跌坐在地,痛哭失声,“我该死,我该死……我不是人……”
堂里虽然坐了那么多人,可此刻却没有谁发出声音,只听见林楚琴凄厉的哭喊声。
半晌,戚老夫人开口了,“楚琴,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林楚琴爬回堂前,跪地磕头,“外祖母,我……我对不住您,也对不住书雅,我……”
“好好说话。”戚老夫人威严地道,却没有半分怒意。
林楚琴抬起脸来看着她,娓娓道出自己加害戚书雅的原因,“外祖母,我嫁进金家至今六年,却未能生下一儿半女,不得娘跟夫君的宠爱,尤其是书雅回到戚家后,娘更是急于为夫君娶平妻……我已无娘家可以依靠,若夫君再娶的妻子能为金家生下一儿半女,恐怕我从此将沦为弃妇……”
戚老去人微微皱眉,“这跟你加害书雅有何相干?”
“书雅回来后,深得您的欢心,又与乔爷十分相爱,娘怕夫君从此地位不保,急欲拉拢邱掌柜,对我处处挑剔嫌弃,我为了讨好娘跟夫君,向他们证明我并非一无是处,我才会……”林楚琴泣不成声。
“你这愚蠢又阴险的女人!”戚聿恬咒骂道,“我有要你去害书雅吗?”
“因为娘屡次说要将书雅赶走,又说要阻挠她跟乔爷成亲,我才……”林楚琴哭岔了气,“我找来秀玉的表叔入侵雅坊,是想让书雅清白受损,让她成不了亲,可那事不成,我才会在她的汤品中下药,想使她生不出孩子……”
说着,她转而跪求戚书雅的原谅,“书雅,对不住……”
知道所有真相后,戚书雅反倒平静了,她一点都不怪林楚琴,反倒更加同情她。
“娘,这事绝对与我跟贞行无关。”戚聿恬怕火烧到自己头上来,又怕老夫人一怒之下连一丁点的家产都不分给他们母子俩,激动撇清。
这时,金贞行冲上来,一把拽住林楚琴,恶狠狠地道:“臭婆娘,我一定要休了你!”说罢,他扬起手来便要打她。
乔无惑一个箭步上前,攫住了他的手,神情严峻地道:“她做出这样的傻事,你难道一点责任都没有?”
“跟我有什么关系?”金贞行恼羞成怒,“是她一人所为,难道你想赖到我跟我娘头上?”
乔无惑目光一沉,“金贞行,你……”
“我明白了,你是想趁这大好机会把我跟我娘赶走吧?”金贞行嘲讽道:“说不定这根本是你跟这贱妇串通所为。”
“贞行!”戚老夫人听他越说越离谱,也动了气。
金贞行还想辩驳,“外祖母,这件事我跟娘全被蒙在鼓里,是真不知道楚琴干了这等下作之事,您要明察。”
“贞行。”这时,戚聿静忍不住开口劝道,“你少说一句吧。”
“小姨母,您不是跟我们站一起的吗?”
“行了,你何必在这时候添乱?”戚聿静无奈一叹,“大姊,你说说他吧。”
戚聿恬瞥了儿子一眼,“贞行,这事外祖母会为我们做主的,你就……”
“休了吧!”
戚书雅还显虚弱,却又无比坚定的声音让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众人讶异的望着她,包括跪地哭泣的林楚琴。
戚书雅转头看着林楚琴,温柔一笑,她趋前,拿出帕子擦拭着林楚琴的眼泪,将她牵了起来。
正当大家都不知其用意时,她笑着对楚琴说:“这种男人不要也罢,休了他。”
此话一出,众人惊呼。
“戚书雅,你……你说什么?”金贞行气恼极了,“自古只有丈夫给妻子下休书,哪有妻子向丈夫下休书的道理!”
“妻子也好,丈夫也罢,只要不是个东西,对方就可以下休书。”戚书雅直视着他,义正辞严地道:“金贞行,你对妻子无情无义,在她落难时,非但不与她同进退,居然还落井下石,你算得上是男人吗?
“楚琴嫁给你六年,就算生不出孩子,对你金家也是尽心尽力,从没一天怠慢着,可你们却因为她没生育便视她如草芥,这是什么丈夫?”
戚书雅的语气铿锵有力,掷地有声,让金贞行百口莫辩。
“书雅?”见戚书雅不仅原谅自己,还为了她教训金贞行,林楚琴除了惊讶之外,还有深深的愧疚及懊悔。
她庆幸着曾春余未能得逞,更庆幸戚书雅的身子并无大碍,此刻,她既感激戚书雅的宽容,也感激老天爷的保佑。
“书雅,我……”林楚琴泪如雨下,“我不值得你的原谅……”
“楚琴。”戚书雅握着她的手,眼神温柔且温暖,“我明白你是一时糊涂,我不怪你。”
“可是我差点害了你呀!”
“楚琴,”戚书雅认真地对她说,“听着,女人的价值绝不只是传宗接代,你不该为别人而话,你该找到自己的价值,才能抬头挺胸的活着。”
听着她这番话,林楚琴激动痛哭。
“别哭。”戚书雅端起她的脸,揩去她的泪水。“丢掉错误的男人吧!”
林楚琴用力点点头,“嗯。”
“你愿不愿意当我的学徒呢?”戚书雅又道:“来跟我学习染织及手艺,靠自己的双手,骄傲的活下去吧!”
林楚琴万分感激,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见事情发展至此,戚聿恬跟金贞行慌乱了,急着向戚老夫人讨公道。
“娘,您给做个主,怎么能让楚琴给贞行下休书?”
“是呀,外祖母,我怎么丢得起这个脸?”
戚老夫人看着这一切的发屏,越发觉得戚书雅才德兼备,心地良善而宽容大度,将来绝对能胜任戚家当家主母的重责大任。
她满意地笑视着戚书雅,“书雅,这是你的想法?”
“是的,女乃女乃。”戚书雅坚定地道:“我愿意原谅楚琴跟秀玉,也愿意收她们为学徒。”
“那好,”戚老夫人深深一笑,“楚琴,你就给贞行下休书吧!”
闻言,戚聿恬跟金贞行震惊又恼怒。
“娘!这怎么行!”
“外祖母,您这是……”
“住口!”戚老夫人沉声一喝,凌厉目光扫过他们母子俩,“这事底定。”迎上戚老夫人那威严、不容挑战的目光,母子两人噤声不语。
林楚琴泪眼迷蒙地看着戚老夫人,衷心地道:“谢谢外祖母宽恕。”
戚老夫人的目光转为慈爱,“跟着书雅,重新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