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子棠的话声才落,外头传来声响,一下子,医馆外来了十几个护卫,为首的锦衣男子大步踏入,脸上写着担忧。
“二郎君。”
楼子棠略显虚弱的看着来人,这次下江南,是应魏宇坤这位两淮盐运使的嫡子相邀,却没料到一行人在进城前遭人埋伏。
慌乱之中,他的车夫带着他先行一步,可进城时马匹受到惊吓,车夫被甩下马车,要不是最后马匹停了下来,只怕他将连人带着马车落进运河里去。
“宇坤,你来得迟了。”
魏宇坤低着头,一脸的愧疚惶恐,“二郎君恕罪,方才我带人追杀刺客,一时忘了在郎君身边留人,让郎君受惊。”
“罢了,当时情况混乱,也难怪你慌了手脚。”楼子棠也没多加怪罪,柔柔的将此事轻轻揭过,“人可抓住了?”
“虽将人抓住,却一时不察,让人咬破了藏在牙中的毒药,如今没半个活口。”
“是吗?没半个活口?!”楼子棠一叹,“倒是可惜了这几条人命。你派个人,去清理清理,把人都葬了,说到底客死异乡,都是可怜人。”
“郎君心善。”
楼子棠低头不语,像是真的难过。
吴大夫在一旁心中难掩惊奇,这好看的男人虽未表明身分,但看来贵不可言,只是未免太过心善,竟说刺杀他的人是可怜人,还花心思将人给埋葬,这脑子该不会有问题吧?!
“郎君的伤如何?”
吴大夫正要开口,不意对上了楼子棠的眼神,里头的威胁一闪而过,吴大夫虽只看了一眼,但绝对是赤果果的威胁没看错。
吴大夫觉得自己才是脑子有问题,怎么被他的外貌所骗,以为他是个心善之人。他正色回道:“郎君伤得颇重,少说也得休养半年才成,若没好好照料,只怕日后不良于行。”
魏宇坤神情凝重的看向楼子棠,“都是我不好,邀郎君至江南散心,却没将人护好,让郎君伤了。”
“罢了,此事也并非你所愿。”楼子棠微闭上眼,似在深思,“只是伤未痊愈前也不适宜四处游走,不如就随你返家,作客几日。”
魏宇坤心中一突,让楼子棠住进魏府并非不可,只是这次邀他下江南,他是另有所图,若是让他住进自己家里,虽更好下手,但是魏家可就难月兑干系……
“怎么?不方便?”
“自然不会。”魏宇坤一笑,维持着表面的敬重,不过就是借住几日,大不了就多留几天他的命,一个不良于行的柔弱公子哥,他也不看在眼里。“我立刻派人回青桐镇交代一声。”
“有劳了,只是今日天色已晚,也不宜赶路,先在城内暂歇一宿,明日再回吧!”
“是。”魏宇坤立刻交代下去,医馆非久待之处,先去城中找妥落脚地点,再将郎君护送过去。
楼子棠便半卧榻上歇息,微眯着眼,看似睡去。
魏宇坤在一旁守着,眼底露出若有所思的深意。
夜里赵嫣一直辗转反侧,好不容易睡着了,又被迷迷糊糊的推醒。
“已经卯时了,巧巧若还想睡,今日就别起了。”
赵嫣揉了揉眼睛,都怪昨天遇上的白眼狼,让她连觉都没睡好。
她伸了个腰,强打起精神,“不,都跟宝庆楼的伙计说好了,不好失信于人。”
秦悦闻言,也没多说,给赵嫣打了水,让她梳洗之后,两人才从侧门离开红霞阁。
嬷嬷的身子不好,秦悦特地要赵嫣去问问宝庆楼的采买是否能行个方便,带上她去宝庆楼供货的庄子给嬷嬷买些补身的食材。
赵嫣透过爱看戏的宝庆楼掌柜的妻子余氏,让掌柜点了头,每隔几天,跟秦悦一起出门采买一趟。
秦悦几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鲜少出红霞阁,每个月除了上扬州城外的普陀寺参拜祈福外,这大半年就只为了嬷嬷的食材会主动出门。
两人离开戏园,走向同一条街上的宝庆楼,虽然天还未亮,但她们到时,宝庆楼的伙计已将牛车备好,就等她们了。
“山哥,早,”一走近,赵嫣就爽朗的打着招呼,“我们可是迟了?”
“没。”被叫山哥的乔顶山咧嘴一笑,“来得正好,秦大娘早。”
红霞阁里的人多唤她秦姨,而外人便都叫她秦大娘了。
秦悦戴着一顶斗笠,巧妙的遮住自己额头上的胎记,她点了点头,惜字如金的回了声,“早。”
“快上来吧!”乔顶山也习惯了秦悦的内向寡言,并不在意,只是招呼着说:“走了!”
赵嫣伸出手扶秦悦坐上牛车,自己随后坐到她身旁。
等两人坐稳,乔顶山这才让牛车缓缓前行,准备出城到庄子上采买,这活儿对他来说不重,只是要起早,常走到一半就打起了瞌睡,但若是有赵嫣在,一路上说说话,人便能精神不少。
“听说昨儿个戏园里很热闹。”乔顶山一边赶着牛车,一边随口聊着。
赵嫣吃着姨母一大早就替她准备好的大肉包,吞下之后才道:“山哥,这话错了,我们红霞阁可是扬州首屈一指的大戏园,哪一天不热闹。”
乔顶山愣了一下,然后哈哈笑道:“好、好、好,是我说错了,红霞阁是扬州第一阁,如今又出了个冉姑娘,自然是天天热闹。”
提到了白小冉,乔顶山脑中不由浮现其在台上的风采,忍不住一叹,一脸陶醉,“冉姑娘真是美,如今大部分的人都是冲着冉姑娘去听戏,以前红霞阁就热闹,现在更是连想买张戏票,捧着银子都买不到。我们这些粗人,比不上那些富贵人家,就连想远远看一眼都是奢望。巧巧,你倒是好,住在红霞阁里,想见便能见,真羡慕你啊!”
赵嫣忍不住一笑,“今日才知道,原来山哥也喜欢冉姑娘。”
“漂亮的姑娘谁不喜欢。”乔顶山也不矫情,爽朗的承认,“不过我有自知之明,人家冉姑娘的艳名才情是摆在那里的,连两淮盐运使魏大人家的大公子都看不上眼,我这小伙计连梦都不敢作。”
提起两淮盐运使,赵嫣笑容隐下,垂下眼眸。这家的大公子姓魏名孝政,若硬是攀个关系,这人可是她名义上的表哥,打她出生,就视她为眼中钉的赵家二房嫡母魏氏,就是出自魏家。
不得不说,魏氏的出身确实不差,娘家兄长一路从运判坐到了从三品的两淮盐运使,官位不低,在这个位置上还很有油水可捞,魏氏也是因为有这么富贵的靠山,才能在嫁进赵家后抬着下巴看人,呼风唤雨,就连赵家当家长房的大夫人都得给几分面子。
魏孝政在白小冉还是个小角儿时就已看中她,只要有她上台的戏,都不吝于花大把银子给白小冉打赏添光彩。
白小冉本来就长得好,又有人拿银子追捧,自然声名大噪。白小冉能有今天,多少也是因为有了魏孝政的推波助澜。
“魏大公子连着好几日在宝庆楼的雅阁包了席面,盘算着请冉姑娘一聚,谁知道你们家的冉姑娘再三以身子不适推托,昨日魏大公子还因此发了好大一顿脾气。”
赵嫣闻言,情绪没太大的起伏,魏孝政说穿了就是个纨裤,虽被称为大公子,也不过就是因为占了个长,实际上,不过是个庶子,魏家主母说得好听是将之视如己出,不因庶出而有别,实际上却是直接将人给养废了,这么些年,江南一带提起这位魏大公子,谁人不知他就是个成天只知看戏,追捧伶人,流连烟花之地之人。
“只是他发脾气就算了,偏偏把一桌子的好酒、好菜全给撒了。”乔顶山惋叹一声,“闹出的动静不小,我在灶房都听到了。”
赵嫣闻言,立刻捂着自己的胸口,一副受到惊吓的样子,“山哥,真有此事?”
“是啊!”乔顶山好笑的看着她,“瞧你吓的,你放心吧!大公子就算是记恨上了,想找麻烦也是找到冉姑娘或红霞阁头上,不会扯上你。”
“我自然不担心大公子记恨上我。”赵嫣眨着眼,俏皮的说:“我难受是可惜了那桌酒菜,与其撒了,还不如给了我。”
赵嫣爱吃食,这是众所周知之事,一旁的秦悦听了,忍不住一笑。
乔顶山也是失笑,“不是我说你啊!巧巧,你也是个大姑娘了,我家媳妇儿在你这么大年纪的时候都嫁给我了,而你的亲事却没个着落,你再不克制,小心嫁不出去。”
“我不在乎,我这辈子只要有姨母与我相依为命就好。”赵嫣满脸不在意,勾住了秦悦的手臂撒娇。
秦悦带笑模了模她的脸颊,一脸慈爱。
乔顶山分心的看了后头一眼,看不清楚秦悦的容貌,只隐约能看见她微扬的嘴角和小巧的下巴,他的师傅是宝庆楼的掌勺大厨林义,今年三十好几,死了老婆后就没再娶,也不知怎么的就看上了安静得几乎让人以为不存在的秦悦,身为徒儿,乔顶山自然是盼着师傅能找个知心人,不然孤家寡人,到老了也是凄凉。
“巧巧,你想跟秦大娘相依为命就好,那我师傅怎么办?”乔顶山似笑非笑的打趣道。
赵嫣一下就听出了他话中有话,立刻顺着他的话说:“若是林叔能入我姨母的眼,我也不介意家中多个人。”
乔顶山闻言,哈哈大笑。
秦悦反应慢,但也不傻,听出两个小辈是在打趣她跟宝庆楼掌勺大厨的事,她一如过往的沉默,低下头,脑子却努力的想着林义这个人——印象中这人有双很大的手,每次东西采买回去,他总会做些巧巧喜欢吃的点心让她带回去,长得如何,她真没太多的印象,因为她自卑,向来不敢太直接看人,走在街上,八成她还认不出他,不过当然,这话太失礼,她从来没好意思说出来。
乔顶山见秦悦依然沉默,怕惹恼了人家,反而坏事,连忙换了个话题说道:“其实昨天我们宝庆楼除了魏大公子闹一场外,还来了群贵客。”
赵嫣将最后一口包子给塞进嘴里,好奇的问:“贵客?!”
乔顶山点头,“据说是京城来的,向来喜静,一进宝庆楼,就包下了整个西院。”
“手笔真大。”赵嫣的口气有着赞叹,宝庆楼是扬州最大的酒楼,单单西院就有两栋阁楼,各有两层,至少三十六间房。
“手笔确实不小,可惜身子不好,运气也差,初来乍到,就在街上惊了马,差点连命都没了。”
赵嫣一听,差点被嘴里的包子给噎住,霎时后悔为何要塞这么大一口包子?
她用力的吞下,缓了口气,这才开口问道:“山哥,那贵客的模样是不是长得极好?”
“怎么?你见过?”乔顶山好奇的瞥了她一眼,“你也知道除了采买外,平时我都待在后头的灶房里,哪里能见着什么贵客,不过我听前头去伺候的何小二说,这贵客确实好看赛过姑娘家,甚至还美过冉姑娘。我看那小子就尽会胡说,怎么能有男的漂亮得像个姑娘家,更别提还比冉姑娘好看。”
要不是赵嫣亲眼所见,肯定也跟乔顶山一样不相信,偏偏她见过,还两次被人家的皮相迷惑,只为一个眼神就出手相助,但都没落到个好。
赵嫣五味杂陈的从秦悦的包袱里又拿了个包子,咬了一口,下意识的咀嚼着。
乔顶山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嚷道:“难不成众口中所言力大无穷的胖姑娘指的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