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百年前。
茂郁的桃花林,花雨纷飞,远方是蔚蓝天色,近处是碧绿的湖,一片斑斓景象,美不胜收。
男子斜倚软榻上,身旁围绕数个美女,莺声燕语,献酒摇扇,将男人侍奉得好不快活。
他微眯着眸,嘴里懒洋洋地咀嚼着鲜果,眼角余光却往树下一道娉婷倩影瞥去。
那是一名素衣女子,年约二十多岁,面貌清秀,全身上下毫无装饰,唯有乌黑的发际别着一支雅致的簪子,簪头栖着一只栩栩如生的蝴蝶。
她是傅将军的夫人,闺名“雨蝶”。
昨日,为了因通敌之罪下狱的丈夫,她求见于他,盼他伸出援手,安排她与丈夫会上一面——
“夫人傻了吗?你不晓得是谁带兵逮捕傅将军的吗?”他含笑讽刺。
“就是您,九王爷殿下。”她冷静应道,神色不变。
他反倒讶异,明知他就是在御前状告她丈夫通敌叛国之人,她怎还敢孤身闯入龙潭虎穴来找他?
她彷佛看出他的疑问,淡淡解释。“若是我夫君罪名定了,我们傅家肯定满门抄斩,终归是一死,不如前来向王爷讨个人情。”
“讨人情?”他冷笑。“本王倒不晓得我何时欠下夫人你人情了?”
“王爷还记得这个吗?”她玉手一摊,细女敕的掌心躺着一块龙纹玉佩,通体剔透,唯有龙尾部分缺了一角。
他见了玉佩,大吃一惊。
“这是王爷十年前落下的,当时您于野外狩猎,不慎受伤,一辆马车路过,车上的老人救了您,还有个年轻的小泵娘夜里照顾您。隔天您临走前,留下了这块玉佩,要老人和小泵娘到王府相寻,自有重金酬谢。”
她叙述玉佩的来由,凝望他的眼眸清清如水。
他脸色微变。“你就是当年那个小泵娘?”
“是。”她颔首,水眸仍直勾勾地瞧着他,一瞬也不瞬。
他蓦地不悦,除了他那个身为当今圣上的皇兄,从没有人胆敢这样看他,遑论向喜怒无常的他讨救命之恩。
“十年前的事了,你以为本王如今还记得这件事吗?”
“王爷不似薄情寡义之人。”
好啊,拿话堵他呢!他就偏偏要薄情寡义,她能奈他何?
他凌厉地瞪她,若是寻常人,早就胆怯地回避他这眼神了,可她无惧相迎,樱唇紧抿,似是下了必死的决心。
就为了见她那个草莽无知的丈夫一面,她不惜冒着生命危险……傅长年那家伙,值得她这么做吗?
一股异样的情绪蓦地横梗胸臆,是气恼?敬佩?又或者,是某种厘不清的嫉妒?
“可以,本王让你和他见上一面,不过不是现在。”他傲慢地撂话。“三日后,我自会安排你们相见,但在那之前,你得留在本王府里。”
他称自己缺了一个侍女,本以为她听了要落荒而逃,不料她昂起下颔,接受了这提议。
好一个倔强的女子!
他收回思绪,掀唇冷笑,抬手朝她勾了勾食指。“你——过来替我斟酒!”
她闻言,盈盈行来,从别的侍女手中接过酒壶,轻巧地将酒杯斟了八分满,奉给他。
他却不接过,俊唇一挑。“喂我喝。”
她震了震,似是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
“没听懂吗?本王要你喂我喝酒。”说着,他大手一挥,逐退其他人。“你们都退下。”
“是,殿下。”
没人敢违逆,一听他令下,立即识相地离开,留下他俩独处。
他好整以暇地盯着她,仍是维持斜倚于榻上的姿态,她端着酒杯,凝立于榻前,进退两难。
“怎么?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到,还妄想本王施恩?”他讥讽。
她咬唇,深吸口气,轻移莲步,弯下上半身。
“这多累?坐着。”他示意她在软榻坐下。
她又稍稍迟疑了半晌,才小心翼翼地坐上榻沿。
他笑笑,倾身向她,她不得已,只好稍微躬身躲开与他身体相触,困难地将酒杯凑近他的唇。
他慢慢啜饮,慢得彷佛可以就此喝到天荒地老,分明有意折磨她,忽地,他动了动,她没意料到,手一滑,酒液洒了他胸前衣襟。
她慌得连忙握稳酒杯。“对不住,王爷……”
他突如其来地伸手扣住她纤细的皓腕,她怔住,话语于唇畔消逸。
他直视她,刻意靠她极近。
她敛眸,羽睫轻颤。
“替本王擦干净。”他命令。
“……是。”
她取出手绢,擦拭他衣襟,战战兢兢,不敢过分用力,为了避开他,身子扭曲成一个怪异的姿势。他斜睨她,倒想看看她能这样撑到什么时候?
但她竟撑住了,擦干他衣襟后,迫不及待地起身。
太迫不及待了,令他不由得有几分恼怒,厉声扬嗓。“再倒一杯酒来!”
她一震,扬眸望向他。
“本王要你继续喂酒,没听见吗?”
他注意到她握着酒壶的手逐渐掐紧,指节用力得泛白,那张柔软粉女敕的唇也让贝齿咬着,几乎咬出一道印子来。
生气了吗?也该是动怒的时候了。
他轻哼,看着她重新斟一杯酒,再度于榻沿坐下,敛眉低眸,将酒杯递向他的唇。
“抬起头来。”他想看她的眼睛。
此时的她,会有怎样的眼神?他发觉自己很想知道,若是有一日,她跪着向他求饶,那双清亮的美眸,会闪烁着泪花吗?
他想看她哭,她太倔了,寻常女子不该有这般的勇气与倨傲。
可当她扬起那肌肤细致的脸蛋,他失望了,她颊畔无泪,眼潭不见一丝迷蒙,相反地,焚烧着两簇灼亮的火焰。
那是明显的恨意,她恨他,好大的胆子!
他恼了,狂妄地擒住她纤肩,将她反身压倒于榻上,居高临下俯视她。
她明明慌了,容色刷白,却强硬地不愿示弱。“王爷,请您自重,妾身已嫁为人妻。”
自重?他心中没有这两个字!
他近乎残忍地撇撇嘴,五指掐握她脸蛋,眼神凝冰。“你以为你已嫁人,本王就不敢动你吗?我想要的女人,不可能抢不到手!”
语落,他俯下头,强悍地猎取她的唇——
杜非从梦里醒来。
脑袋沉重,头隐隐地痛着,他抚揉着太阳穴,深深呼吸。
昨夜喝多了酒,果然又作了这个梦,遥远却异常清晰的梦境,他已不止沉沦一次、两次,从十四岁那年,他初尝男女之欢,便断断续续地梦见这些片段。
后来,他才逐渐弄明白,原来他梦见的便是自己的前世——他,一个狂肆浪荡的王爷,处心积虑想得到倔强清冷的她。
雨蝶啊雨蝶,在梦里,她早已身为人妻,心中住着个男人,只为了与夫君见上最后一面,不惜豁出一切。
她的前世,不属于他,可今生,他立誓得到她。
历尽一番艰辛,他总算找到了转世的她,她的容貌和梦中人一模一样,就不知脾气是否也一般倔冷?
他告诉自己,他必须在最适当的时机出现在她面前,当他功成名就的时候,当他洗月兑了出身贫困的草莽流气,真正像个王者的时候,他会去迎接她,让她成为他的后,可没想到……
杜非从沙发上坐起,恍惚地盯着前方,一束晨光透过窗帘,照亮了在空中飞舞的细尘。
六年过去了,自从她在深山里失踪后,他一直没能寻得她下落,她宛如一缕轻烟,在他的世界消失了。
一个没有她的世界,即便他坐拥数不尽的财富,又有什么意义?
他走下沙发,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大理石地板,同样材质的黑亮吧台上,一只咖啡壶正自动煮沸着,一股浓郁的咖啡香缭绕。
他倒了一杯咖啡,一面发呆一面喝。空月复喝黑咖啡的习惯让他偶尔会有些胃痛,但他满不在乎,没想过要改。
他来到客厅落地窗外的阳台,凭着栏杆,眺望前方山峦起伏的美景。
这些年来,他靠着买卖古董及艺术品,拓展了很大一块事业版图,在澳门投资经营赌场,在亚洲其他国家也开了好几间连锁夜店及旅馆。
他眼光精准、决断明快,事业蒸蒸日上,钱滚钱,赚得不亦乐乎,外人看他,都羡慕他白手起家,是生意场上的幸运儿。
没人知道,他可是十岁不到就学会在社会最阴暗的底层挣扎求生了,人们永远只看到他人成功的那一面。
谁又知道,为了爬到今日的地位,他付出了多少心血和代价呢?
杜非摊开掌心,望着自己长着粗茧的手。这样一双手,大概不会受上流淑女的欢迎。
不过他也不在乎,女人,他真正想要的只有一个。
正嘲讽地思索着,一串清脆的电话铃声响起,他定定神,剑眉微蹙。
这么早,会是谁呢?
他接起手机。“喂。”
“是我。”张凯成的声音传来。
他没好气。“这么早打来干么?”
“吵醒你了吗?抱歉。”话虽这么说,张凯成的语气明显听不出歉意。“只是想问问你,到底要在山上隐居到什么时候?也该回来了吧,公司需要你。”
“公司不是有你这个执行长坐镇吗?”
“唉,我算什么咖?那些大老板想见的是你!”张凯成夸张地叹气。“快回来吧,到手的鸭子可千万别让他们又飞了。”
好烦啊。杜非不耐地抿嘴。“知道了,我今天就下山。”
“那就等你回来喽。”
电话断线后,杜非将手机丢回沙发,将手中的咖啡一口气喝光,头痛不但没有减缓的迹象,反而更痛了。他模模额头,微微发烫。
懊不会发烧了吧?
他放下空杯,纵然觉得烦躁,仍是盥洗更衣,将自己打理得清清爽爽,拿起车钥匙,开车下山。
黑色休旅车在山间行驶,绕过一个又一个弯道,蓦地,杜非感觉有些呼吸急促,视线逐渐模糊。
他紧急踩煞车,却已来不及了,方向盘一转,撞上嶙峋山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