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着节省蜡烛,他们很早就熄灯上床,都忙一整天了,怎么也该累了。
可是木青瞳就躺在身边,他哪睡得着?
心心念念的人呐,他找了她那么久,坟里埋的女尸和那只手环,教他痛不欲生,谁知……宗人府里,他遇见幸福。
幸福来得这样快、这样猛,兴奋不断冲击着他的心脏,这样的他怎么睡得着?他只想把她搂进怀里,认真告诉她,信不信,我们是前世注定?
只是……这种话,要怎么说服她相信?
如果她问:“既是前世注定,为什么把我关进安乐轩?”他该怎么回答?
如果她问:“我要的是一夫一妻,王爷非我良人。”他又该怎么回应?
脑袋乱哄哄的,他整理不出一片清明。
木青瞳一样睡不着,他把厅里那箱书拿来,从里头取出许多小额银票,二两、五两、十两……总数竟有一万两之多,他想也不想,把银票全交给她。
赫连湛没瞒她,他说:“全是四哥为我备下的,他担心我在这里受苦。”
然后他说出两兄弟的感情,说他的亲生母亲身分低下又死得早,是诚王的母妃把他带在身边养大,整个后宫,他只当四哥是亲兄弟。
他说:“所有人都以为我活不成,睁开眼那刻,我看见四哥眼底布满血丝,才晓得他在我床边守过好几个日夜,就冲着这份感情,便是为他赴汤蹈火,我亦心甘情愿。”
木青瞳静静听着,他讲很多,她在意的不是故事,而是他的性情、观点和看法。
前辈子不了解的男人,这辈子活生生地重现眼前,一席话让她听明白,他是个重情重义的汉子。
能和这样的人当朋友,肯定是件划算并且过瘾的事。
如果关系界定在朋友上……有何不可?有个男闺蜜,是不少女人的幸运。
“青瞳,你睡不着?”忍不住,他还是开口了。
“喂,有一点。”木青瞳老实回答。
“在想什么?”
“想以后。”
“你担心出不了宗人府?”
她没回答,却反问:“王爷不担心吗?”
他停顿片刻后回答:“第一,别喊我王爷,叫我阿湛。第二,我并不担心,因为我们会出得去,相信我,不会超过两年。”
丙然……和诚王前世被圈禁的时间一样,他可以说得如此驾定,是因为和诚王之间有什么计划、约定或者……
不管,出得去就好,何况诚王能送这么多银票过来,摆明宗人府不是铁板一块,有人肯受贿便代表有缝可钻,既然如此,确实不需要担心。
微晒,木青瞳回答:“我信你,阿湛。”
她的相信安了他的心,他侧身,看着她的脸。
只有微稀月光透进来,他却把她的五官看得清清楚楚,前世,她在自己身边醒来时,他就是这样定定地看着她,那时,连她的呼吸声都能教自己安心。
心安了,瞌睡虫敲门,他闭上眼睛,呼吸微沉。
青瞳被瞧得心跳不止,直到他的呼吸声变得平稳均匀,她才转头望他。
她有些无良,看着他好看的眉眼鼻唇自问,如果他的性向正常,如果他不是王爷,如果他不乐意三妻四妾……那么她能不能忘记木裴轩,重新开始一段新恋情?
想着想着,木青瞳失笑……那些如果都不存在,她何必为不存在的假设来质疑自己?
木青瞳是被蛋香给叫醒的,动动鼻子,她猜,雅儿正在摊蛋饼。
赫连湛不在怪里,不晓得他已经醒来多久了?
伸伸懒腰,木青瞳抱紧棉被,又赖了一会儿床。
其实只要心态对,宗人府并没想象中可怕,只是不免有点生气,眼看着岔路就在眼前,只要多跑两步、转个弯儿,就可以看见完全不同的风景,偏偏一场土石流,把她设定的道路和风景全给淹了。
闷呐,她是不是天生歹命?
第一世,好不容易战战兢兢成为女强人,向父母证明并不是当教授才有前途,却没想到莫名其妙死掉,成为少数民族的穆小花。
第二世,她晓得穿越人的痛苦,努力不出挑,事事低调,只求平安顺利活到老,连当女强人、混个风生水起的念头都丢掉,却没想到遇见爱情,遇到一段她连回想都不敢回想,连报复都懒得报复的悲惨命运。
她死了,心想旅程结束,总该回到正轨吧?
谁晓得,第三世她还是穆小花,逃都逃不掉。
既然换不了身分,总可以阻止悲剧报到吧?她用尽九牛二虎之力,说服阿贵叔和阿娘在一起,早早和于大山那小屁孩当姊弟,早早把家搬得远远地,她想,遇不到木裴轩就不会开启爱情运,就不会和木王府有联结,就可以过得顺心遂意。
谁知该来的逃不掉,她还是变成木青瞳,还是嫁给赫连湛。
在安乐轩里,她决定改变态度,再也不要低调,反正再低调也低不出一个岁月静好,不如就努力高调吧。
她把专业拿出来,替自己增加筹码,有朝一日,若是该躲的依旧躲不过,到时要和赫连湛谈判,也有个厚底是不?
唉……她真的不确定了,否极之后接的是不是泰来?眼下只能见招拆招,想尽办去逆荒而上。
闻着蛋香,木青瞳淡淡笑着,雅儿对啥都不上心,独独对吃的一学就会。
她懒啊,会做的菜很多,但想到烧柴、热锅,在没有抽油烟机和不沾锅厨具的年代,她懒得为一顿饭劳动自己。
幸好有雅儿,她是她重生以来的小确幸。
不晓得真儿情况怎样,能不能按时去锦绣花坊交花?有没有把她嘱咐的稻种、麦种、马铃薯、百香果、青椒……和一堆杂七杂八的苗给种下去?
在暖房里长得很好的植物,移到外头,不晓得长势如何?
唉……不想了,木青瞳翻身下床,发觉赫连湛已经把被子叠得整整齐齐,身为皇子王爷,能这么自律不简单。
她的衣服收在雅儿屋里,正打算出去洗漱换衣裳,这时门被推开,赫连湛端着一盆水,腋下还夹着她的衣服。
看见木青瞳,他已经控制过了,却还是忍不住弯起两道眉毛,笑容不歇。把水盆放在桌面上,他说:“你整理整理吧,菜已经洗好。”
他们统共就这么个小木盆,又要洗菜又要洗碗筷、衣服,被她使了,哪还有得用?但赫连湛心细,猜出她的疑问,抢着话把她的疑问解开。
“多谢。”她拿起盆里的帕子、掬起水洗脸,木盆不知刷过多少次,半点油腥菜味儿都没有。
赫连湛不走,就坐在桌边看她洗脸,好像光是看着就能够满心欢欣、满肚子雀跃似的。
被他看得不自在,木青瞳用最快的速度把脸洗干净,轻咳两声提醒他,看得太过分罗。
赫连湛回神,说道:“待会儿吃过早饭,要不要细细盘点,看看还缺什么,使银子让外头的人给咱们带进来?”说完他又补上一句,“盆子至少得多买两个,还有水瓢。”
木青瞳一愣。“水瓢?厨房缸里有一个啊。”
“雅儿说你喜欢种菜,带来不少种子,我早上把前院那块地的土给松过、浅好水,你看看合不合适,合适的话就种在那里。”他跟雅儿抢水瓢时那丫头可是抗议连连。
因为她喜欢,便帮着垦地?如果她喜欢旁的呢?
问号刚起,木青瞳立刻否决,她在想什么呢,难不成想搞个短暂恋情?不行,会死人的,赵涵芸是什么性子,她还不知道?
她也不明白啊,明明心里清楚得很,却是一次两次胡思乱想,胡乱假设、胡乱质疑、胡乱动心……莫非是他太有魅力?
这怎么能行?她才进来两天而已,他还没真正对她开始诱惑呢,她就出现花痴幻影,再下去还得了?
收敛笑意,她客气而疏离的道:“多谢!”
他又抓抓头发,笑得憨厚。
平心而论,这副表情很煽动人心,他再这样下去她就危险了,正了正心神,木青瞳拿起桌上的衣服说:“王爷……”
“喊我阿湛。”他坚持。
她让步。“阿湛,我要换衣服了。”
“我把水带出去,就在门口等你,带你去看我垦的地。”他说道。
这院子是有多大啊,哪里需要他带她去看?不过她没拒绝他的善意,点点头,目送他出门。
看过他垦好的地,吃过早餐,木青瞳没直接把种子种进地里,而是挖出两盆土搬进厅里育苗。
赫连湛跟前跟后,学得相当认真,好像真打算改行拿锄头似的。
天暖了,他又把鸡鸭放到院子里,让牠们自行觅食,这会儿粮食不足,又不能爬墙到外头添购,自然能省则省,除非真挖不到虫子才能给粮米。
赫连湛从柴房挖出几颗蛋,笑眯了眼睛,到木青瞳跟前炫耀,“瞧,我找到什么?”
雅儿声在小姐耳边告密。“早上我就要捡的,王爷让我留着,想等你醒来,让小姐欢喜。”
又是让她欢喜?垦田、捡蛋,他能做的不多,却件件都做了。
是,她喜欢手收的感觉、喜欢农事、喜欢……有人帮忙、有人依靠,他怎么可以这样可爱,难道男闺蜜都是这个样儿?
“之前牠们吃得好,天天都下蛋,往后就不确定了。”木青瞳说道。
“牠们吃什么?”赫连湛问。
“米糖、麦,把虫剁了牠们也吃。”
“你把缺的通通记下来,让人买去。”雅儿说每次小姐看见牠们下蛋都会乐上半天,既然如此,他便要她天天快乐。
“你把宗人府当成信王府不成,外头守着的全是你的奴才?”
“有钱能使鬼推磨。”
“他们推过?”
“还没呢,要不要试试?”他嘴上这样说,可心里明白,外头那群小表肯定很乐意推磨,昨儿个他们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她带这么多东西进来,四哥肯定在暗处使了力气的,他对四哥有信心!
听着他的话,木青瞳想想,回房间提笔写下一堆东西,米、蛊、粮草、糖……把想得到的全写上,然后数出一百两银票。
走出门前她想了想,又抽回三张银票塞进匣子里。还有两年呢,出不去卖不了花,银子还是省着点用吧。
拿着纸和银票走出屋里,赫连湛已经等在院门口,接过上头的清单细看两遍,然后抡起拳头往门上猛敲。
敲过十几下,又等上半晌,有个老人慢吞吞走过来开门。“问信王殿下安。”
“把上头的东西买齐送进来。”
他把单子和银票往老人家手里一塞,老人看了看,苦笑,把东西塞回去说道:“王爷,您这是在为难奴才。”
为难?难道他猜错了,四哥没把这里的路给打通了?
老人家见赫连湛没听明白,只好再补上几句。“昨儿个的事,外头正传得沸沸扬扬呢,这会儿……”
木青瞳恍然大悟,连忙抽出一张银票塞给老人家,道:“若外头有什么消息,还请老大爷帮我们递个话,免得我们一头黑,做错事。”
见木青瞳听懂了,老人家笑出满脸褶子,说:“夫人心思玲珑,奴才明白。”
必上门,木青瞳转身,望着还是满头雾水的赫连湛失笑。男人呐,又是高高在上做大事的男人,做事光明正大的,哪懂这些弯弯绕绕?
赫连湛回望她,“你懂?”
“没什么不懂的。”
“说来听听。”
她看看左右,像在寻找什么似的。
赫连湛脑袋转过,知道她在寻找传言中的隐卫,那不过是他用来哄她和自己同房的谎话。
“这会儿没人,半个时辰前就散了,许是去回话。”他往屋檐处随手指两下。
没人就好,木青瞳提醒自己得交代雅儿几句,免得她口无遮拦,把方管事和真儿泄漏出去。
“说啊,怎么不讲?”赫连湛催促。
木青瞳回答:“没猜错的话,王妃现在的处境肯定很为难。”
“关她什么事?”
“王妃本该进宗人府,却在接到圣旨时匆促离开,以免去宗人府,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分飞,光是这句话就会传得让王抬不起头。”
“可她怀上了孩子,自然要留在外头。”
他的想当然竟让木青瞳有些不乐意,他在为她说话?胸口微酸,她在心头想着,是啊人家是自己人,又有子嗣,不能在身边疼着哄着,已是过分,怎还能有多余要求?
噘嘴反驳,她说:“可圣旨上明明写着要进宗人府的是信王妃啊,为什么诚王妃进一趟宫里皇帝就改口了?再说了,我从王府带十几车东西过来,一路行来浩浩荡荡,多少人睁大眼睛看着。你猜猜,外头的人会怎么说?”
“怎么说?”
“皇帝这是怕了诚王呢,分明是信王不忠不孝、欺君犯上,被皇帝下令圈禁,怎还大张旗鼓的把圈禁搞得像度假?皇帝肯定是害怕诚王有二心,不尽力打仗,害怕诚王握有兵权,调过头来逼宫,这才对信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木青瞳侃侃道来。
话一出口,赫连湛惊讶不已。
她对朝堂局势不清楚,怎就把赫连靖瑞的心恩猜出个七、八分?要真让她明白赫连靖瑞的身分,她还能推论出什么惊天大事?
他知道她聪明,却没想过聪明到这等田地。
见他目瞪口呆,木青瞳误以为他被自己大逆不道的话给吓着。
她淡淡一笑,续道:“皇帝可以害怕,却不能被道破心思,否则威信何在、颜面何存?就算外头的话没传到皇帝耳里,可皇帝心里能不思不疑?
“在这风口浪尖上,我们再让人买一车东西进宗人府,这摆明了是挑衅,老人家在宗人府里熬了多年,啥事没见过?这种会砍头的事,怎么能碰?”
“是我没想清楚。”赫连湛点点头,同意她的说法。
亏他还急着显摆呢,显摆信王威风、显摆四哥势力,显摆就算在宗人府里,他也可以保她生活无虞。
没想到一出手就被搧了个巴掌,看来自己是好日子过得太久了。
“也是我太着急,没把事情想清楚,让雅儿把安乐轩里的东西全给搬来,又拒绝不了江总管的好意,没想到好心办坏事,搞砸了。”
“别担心,没这么严重,才一天功夫,你又要忙着府里的事,又要整顿行李,能做到这样已经够好了。至于皇帝的纠结你也别管,他要把事情往坏里想,没人阻止得了他,总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赫连湛冷笑,皇帝还病着呢,就这么多思多虑的,任姜辛再能耐,恐怕也没办法让他活得太久。
斜眼看着赫连湛表情,木青瞳心底起疑,这人似乎不太尊重自己老爹呢?天家果真无父子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