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威镇侯府的马车来到茶食馆附近时,便见茶食馆外已是车水马龙,几辆马车堵得水泄不通。
“想不到居然有这么多人。”柳芫掀开车帘,难以置信地道。
“把车帘放下,十三。”柳九没好气地道。
“九姊,这般看来就可以确定这斗食宴是真的,不是什么诱饵。”
柳九忍不住叹气了。“十三,你怎么会这么天真这么傻?”如果她要设圈套,当然得要有个光明正大的理由。
“……九姊太防人了。”柳芫嗫嚅着。九姊什么都好,就是防备心太强。
“是你太不懂防备,不知道人心难测,况且茶食馆的掌柜即是皇商尹家的小娘子,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
“可是姊夫不是说了,尹三爷现下不在京城吗?”正因为如此,她才央求姊夫去说服九姊,否则今日哪能成行。
“横竖防着点才不会生事。”
她特地让夫君去查探了尹家的事,知晓皇商本是尹家二爷,可尹二爷在两年前失足坠马后,丢了记忆,所以如今才是尹三爷掌家,天晓得尹三爷不在,那位尹二爷会不会来凑热闹?
要知道,尹家这对兄弟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一个个都是为富不仁的混蛋。
“知道了。”
又等了一会,前头的马车一一驶远了,威镇侯府的马车才能往茶食馆的门口停靠,柳芫戴上了帷帽跟着柳九下车,而春喜则是随侍一旁。
把邀帖交给了门口的小二,不过眨眼功夫便见里头有位俏娘子快步走来,朝她俩福了福身。
“想必两位便是侯爷夫人和柳十三姑娘吧。”素娘微勾的眼不着痕迹地细细打量,依穿着和举措猜测柳十三该是站在后头那位。“奴家是茶食馆的掌柜,两位可以唤奴家素娘。”
“掌柜客气了。”柳九噙着柔柔笑意说着。
“请往里头走,今儿个宴请了京中的名媛闺秀一起品尝小店新做的糕点,待会两位尝完了,请务必告诉奴家该如何改进。”素娘边说边引着两人入内。
两人走进店内,跟着素娘从左侧的通廊走到后院,才发觉这茶食馆别有洞天,后院收整得相当诗情画意,小径两侧桃杏正盛开,通往前方的小桥流水,一座座的石亭错落在流水之间。
“十三,要走好。”柳九如临大敌地紧握住柳芫的手。
柳芫紧抿住笑意。“九姊也是。”
怕水的是九姊不是她好吗。不过这溪水极浅,就算掉进溪里,顶多及膝而已,九姊真是越发怕水了。
“请两位先在这儿歇息,一会就会送上糕点茶水。”素娘带着她俩进了一座石亭便先行退下。
石亭约莫能容纳七八人,此刻里头已经坐了三位姑娘,一入内,三位姑娘便主动攀谈起来,柳九身为侯爷夫人只好硬着头皮与她们交谈,柳芫拿下帷帽后偶尔插上两句话,或望向亭外和春喜低声交谈。
没过多久,茶水糕点一一上桌,柳芫往桌面一瞧,直觉得其中有道糕饼和她拿手的醍醐糕有几分相似。
她拾起一块吃下,任由糕点在唇舌间由绵化细,在舌尖上反覆的咀嚼感受,轻皱了皱鼻头。
看来是仿了她的醍醐糕,可惜只仿了皮仿不了骨,没有她的独门配方是不可能做出一模一样的口味的。
不过千风楼开张以来,她只做过一次醍醐糕,而且只留了一碟的分量在酒楼里,那小娘子不会那么巧就尝到了那一碟吧。
忖了下,她没习惯将心思摆在细处,转而朝其他没见过的糕饼下手,尝了一口,教她不禁微眯起眼。
“十三姑娘,这道冷梅糕觉得如何呢?”
柳芫看向素娘,不禁笑道:“好特殊,这糕里头竟藏着无核的梅子呢,而这梅子酿得青脆,酸甜恰到好处,没有一丝苦涩,真是好功夫。”
“十三姑娘客气了,我尝过十三姑娘的手艺,该松软该绵密,那火候的掌握真不是普通的难,更难的是那醍醐糕,不管我怎么试,我家爷儿都说只仿了皮仿不了骨,教我苦恼极了。”
柳芫愣了下,没想到她家爷儿的舌头这么刁,和她的评价一模一样。“呃……那个是因为……”她有些为难,因为九姊说了,那独门秘方不可外传,可是就算外传了,也不可能做出相同的口味。
“十三姑娘别误会,我不是真想仿十三姑娘的糕点,而是我家爷儿对醍醐糕情有独锺,所以才试做罢了,想藉这回端上桌和十三姑娘切磋技艺,往后也不会对外贩卖这道醍醐糕的。”
说到切磋,柳芫双眼就发亮了。她爱吃更爱琢磨技艺,更渴望有同好能与她切磋,可惜五姊不懂吃,九姊是随意吃,就算她有时将繁琐工法道出,姊姊们也只会模模她的头说辛苦了。
可天晓得她才不是在埋怨,她只是很想有个人与她一样懂吃爱吃,眼前就有这机会,教她怎能错过。
“要是素娘不介意,咱们自然是可以聊的。”来吧,跟她聊,她迫不及待想倾尽所能地道出心得与工法。
“我不知道十三姑娘酿不酿酒?” 喔喔喔!丙真是懂门道!“酿,我还自个儿做麴饼呢。”
素娘愣了下。“自个儿做麴饼?这不是太费功夫了?街上就有卖麴饼麴粉的。”
“素娘,你如果酿过酒必定会知道,麴种不同,酿出的酒的风味就不同,可一般市面上找得到的麴种都没有我要的风味,所以我便自个儿做,就好比……”话未尽,上茶的丫鬟走到她身旁时,不小心绊了脚,茶水就这么往她身上一洒——
素娘登时脸色苍白,赶忙抽出手绢轻拭着她的衣裙。“这这……这该怎么办才好?”
坐在石桌另一头的柳九见状,起身走来。“发生什么事了?”
“真是对不住,都怪丫鬟笨手笨脚地翻了茶水,真是太对不住了。”素娘忙陪不是,见她月牙白绣莲的裙子有了大片污渍,忙道:“要不到后院我的小屋里换件裙子可好?”
“不用……”
柳九话到一半,柳芫随即按住了她的手,噙笑道:“换件裙子也好,这也没什么,素娘可别责罚了丫鬟。”
她与素娘初相识,不知道素娘脾性如何,但这状况要是发生在柳宅,茶水要是泼在她的嫡姊妹身上,那丫鬟可是会见不到明日的太阳的,要她于心何忍,因此忍不住缓颊道。
素娘闻言,不禁暗暗欣赏起柳芫的泱泱大度。“如果十三姑娘没搁在心上,我自然是不会责罚丫鬟的,还请十三姑娘先跟我到后院吧,咱们还能一路上边走边聊。”
“也好。”柳芫应了声,起身安抚着柳九。“九姊别担心,我去去就来,你待在这儿别乱跑。”
“谁让你自作主张……”
“九姊,大伙都在瞧这头了,别引起注目,让东主难为。”柳芫按住她的手轻声说着,顺便将春喜给招进亭内,让春喜在里头陪着她。
柳九无奈,只好答允。
素娘松了口气,忙道:“十三姑娘,往这儿走。”并叫另一个小丫鬟跟着她们。
柳芫轻点着头,跟着素娘从旁边小径往后院而去,一段路不算太长,过了一道拱门便是座小巧院落。
“十三姑娘真是对不住,初次见面就这般失礼,还请你别放在心上。”素娘吩咐小丫鬟先去她房里备好衣服。
“你不用紧张,不过是桩小事,倒是我呢,很想寻个知己,聊点厨技聊点糕点。”她是打自内心渴望。
以往养在柳宅里,没有姊妹能与她分享她新做出一款糕点后的狂喜,姊妹们的舌头也没利到能尝出糕点里藏了什么,总教她觉得遗憾。
“十三姑娘真是个好姑娘。”素娘由衷道。
可惜……被她家二爷看上了。
“我觉得素娘也很好。”她半是客气半是认真地道,看起来像是漫不经心,但不代表她没留意周围。“素娘的房还未到吗?”
都走上廊了,过了几间房,可瞧素娘压根没打算停下脚步,目光有些闪烁地朝前张望。唉,九姊说防人之心不可无,她也没真的傻到什么都不防,只是会有点遗憾,想要寻个知己真的好难。
“呃……十三姑娘,我不想瞒你,其实方才弄脏你的衣裙是故意的……”素娘压低嗓音说。
柳芫微扬起眉,意外她竟然吐实。“所以?”
瞧她压根不意外,素娘反而意外。明明她瞧起来就像是涉世不深的小泵娘,唇角挂着憨甜的笑,像是一点防人之心皆无,没想到她竟是将一切看在眼里,如此深藏不露。
“就……我家爷儿想见你。”
“你的相公?”舌很利的那位?
“不是,是我家二爷,是……尹家二爷。”
柳芫随即顿住脚步,想起柳九提过尹家两个兄弟,不禁环顾四周,隔着一座园子,对面的长廊上有抹颀长身影,距离有点远,她瞧不清楚,但是总觉得那人像是扬着笑,而那人的眉目像极了——“十三!”
听见柳九的唤声,柳芫随即回过头,就见柳九和春喜找来了,尤其柳九的神情铁青得很难看。
“九姊,怎么来了?”她噙笑问,余光偷偷打量对面,庆幸那人已不见踪影。
“不是要换裙子,怎么到现在还没换?”柳九脸色不善地问着。
她实在不得不起疑,亭子里那群姑娘家太缠人,缠得像是故意教她分不开身。
柳芫眼光一瞄,见素娘垂着脸不语,她思绪一转,纤指指着廊道边的地,道:“方才跟素娘聊麴种聊得太开心,她说她在这儿酿了白酒,我刚刚本想要过去瞧瞧,模模那土的温度,确定该不该将酒坛挪个位置,毕竟天候入夏了,温度太高的话,酒会发酸的。”
素娘闻言,微诧抬眼,不敢相信她竟替自己解危。
柳九半信半疑地看着柳芫。“不是都只做些糕点来着,还需要酿酒?”
柳芫无奈地叹口气。“九姊,有些糕点会以酒入味的,有的则是以酒酿,好比你喜欢的醍醐糕里头就添了酒酿,跟你说过好多次了,就知道你每回都虚应我。”
柳九抿了抿嘴,低声咕哝着。“谁知道吃点东西还要那么多功夫。”
“素娘,那醍醐糕的最终秘方在于酒酿,你仿不来我的味道,是因为那酒酿里添加的麴种是我自个儿做的,市面上是买不到的。”柳芫为求取信于柳九,很自然地和素娘聊起麴种。
素娘回过神,忙道:“难怪呀,那风味确实是不同,从麴种到酒酿得费多少功夫?难怪我家爷儿上千风楼想解馋,却怎么也尝不到,扼腕极了。”
柳九听两人交谈挺像回事,彷似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月复了,不过—— “糕点得要自个儿研究,一味仿人还有什么乐趣?我家十三说了,厨技在口,与其仿,倒不如先养刁自个儿的嘴,就能做出与众不同的糕点。”
“九姊,原来我说的话,你有听进耳里……”柳芫感动不已地道。
“你成天喳呼着,想不记得都难。”柳九咂着嘴一把拉住她,看向素娘。“天候看起来不好,我俩就先告辞了。”“我送二位。”
“不用。”
“九姊,素娘不是要仿我的醍醐糕买卖,她只是要做给家人尝的,今日端出来只是想跟我切磋而已,你别误会人家。”柳芫挽着她的手不住地解释。
至于柳九回了柳十三什么,已经远得教素娘听不清,素娘垂眼思索了下,穿过园子朝对面的房舍而去,打开其中一道门,尹安羲就坐在榻上。
“二爷,我没能将十三姑娘引进这儿。”素娘垂着脸道。
说来,她真搞不清楚二爷到底在想什么。当年为了能一尝她的手艺,不惜要洪临娶她,如今看上了柳十三的手艺,竟企图坏她清白,藉此迎娶她……那是威镇侯的姨妹子,坏了她的清白,可不是嫁娶就能弭平的事。
“无妨。”尹安羲勾出和煦的笑。
“……二爷看起来心情很好?”真是怪了,她明明没把事办成。
“嗯,还不错。”他笑眯了眼,摆摆手,示意她可以退下了。
要他怎能心情不好,是她呀,真的是她。
两年过去了,果真是出落得越发清丽,就连手艺也是更上层楼,哪怕今日无法与她一会,但只要确定是她,想碰头,还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