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公公!”柳芫喊了声,赶忙走出厅外。
厅里的人见状,莫不跟着起身走到外头。
“十三姑娘。”黄公公客客气气地喊着,像是想到什么,又改口道:“瞧我这脑袋,都忘了十三姑娘已经出阁了,该唤尹二夫人了。”
“唤什么都好,能见到黄公公真好,黄公公里面请吧。”她实在搞不懂为何皇上面前的红人黄公公,会亲自上尹家来找。
“不了,咱家只是代替皇上和德妃娘娘来给尹二夫人送礼的。”黄公公手一摆,后头的宫人随即抬着箱笼到她面前。
后头一堆人莫不想要挤上前,瞧瞧那箱笼里装的是什么稀奇玩意儿,要知道这位贵人方才说了是代替皇上和德妃娘娘前来送礼的……忍不住的,众人看向柳芫的目光满是推崇和敬意。
“这是……”
黄公公亲手打开了箱笼,头一层是一套鎏金丝翡翠头面,下一层则是金镯玉镯排了两列,而最底下的一层是宫中的金雕嵌玉花瓶,一样样的宝物教众人看得目不转睛。
别说众人傻眼,就连柳芫都受宠若惊。
“德妃娘娘说,尹二夫人出阁时都没说上一声,她来不及送贺礼,前些日子从威镇侯夫人那儿得知今日是尹二夫人生辰,便将贺礼给补上了。”
“娘娘送的太贵重了,民妇实是受之不起。”柳芫感动地道。
当初她也不过是随着九姊进宫给德妃娘娘调养身体,真正救了德妃一命的是九姊而不是她,怎能赏赐她如此的多。
“娘娘说了,要是尹二夫人得闲就多多进宫,娘娘想念那道珍珠杏仁酪了,直说御膳房做的没有尹二夫人的地道,那味道是不同的。”
柳芫不禁笑眛眼,道:“好,赶明儿个就给娘娘送进宫,让娘娘解解馋。”
“娘娘知晓了肯定开心极了。”黄公公顿了下,看向四周,问:“皇商在哪呀?”
“皇商在此。”尹安道立刻从人群里挤了出来。
“这位就是尹二爷了?”黄公公笑问着。
登时,现场尴尬了起来,柳芫轻声解释着。“黄公公,他是我的小叔,不是二爷。”
黄公公愣了下,神色严肃了起来。“不对呀,这百年皇商尹家继承的是尹家二爷,那是唯一的嫡长房嫡子,为何如今变成了尹三爷?”
这尖锐问题丢出来,罗氏目光闪烁了下,尹安道更是愣住,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黄公公眸子一扫,“谁来给咱家解释解释?”
柳芫眉头微攒着,直觉得今天太古怪了……黄公公的出现,加上这问话如此尖锐,实在太不合理,她不禁怀疑是她家那口子设的局。
可,他有这种心思吗?
“黄公公,在下尹二,两年前出了点事受了伤,为了养伤,所以才会暂时让三弟代理。”尹安羲噙着笑意开口解释。
“你就是尹二爷?”黄公公上下打量他,像是要将他看得详实点。
“正是。”
“可我瞧你虽是肤色偏白,但面上气色极佳,双眼有神,开口有力,哪怕两年前受了伤,如今也早该都养好了,况且你身边还有尹二夫人这位食医呢。”
“确实是已经好了。”
柳芫心里咯噔一声,心里的猜想落实了。
“既然已经好了,就应该重掌皇商大权,百年尹家继承从嫡不从庶。”黄公公说着,环顾众人。“皇上说了,尹二爷掌皇商,尹二夫人掌家,如此才能教尹家再缔辉煌一页。”
此话一出,后头的人莫大声应和着,然而柳芫却连头都不敢回。
太狠了,这根本就是藉着皇上的口,非但拔了尹安道的皇商之权,就连罗氏都得交出中馈……这真是二爷设的局吗?
“尹二夫人,这是皇上要咱家交给尹二夫人的腰牌,有此腰牌,尹二夫人可以随时进宫。”黄公公说着,从宽袖里取出一只巴掌大的玉牌。
“谢皇上恩典。”柳芫颤着手接住。天啊,这是在昭告天下,她有皇上当她的靠山吗?
如果这一切都是她家那口子策划的,那么她就真的看走眼了!
一场生辰宴吃得宾主尽欢,当然,除了罗氏和尹安道这对母子之外。毕竟这一天风云变色,得势的两人同时丢了权,哪能开心的起来。
待送走了族人后,柳芫一把拖着尹安羲进房,劈头就问:“你说,你那天回威镇侯府,是不是就是在策划夺权?”
“是。”尹安羲有问必答。
“九姊怎会答应?”
“我跟她说,你被人欺负了,我没法子保护你。”
柳芫倒抽口气。“所以九姊才会进宫,故意要皇上和德妃娘娘赏赐我?”
天啊,九姊知情后,当然会无所不用其极地保护她呀,难怪黄公公会刻意说些寓意深远的话,分明都是九姊交代的吧。
“喔不,那是我跟她建言的。”
柳芫再吸口气。“你!”
“嗯,原本是你九姊要带着威镇侯亲自走一趟,但我觉得这么做不够,因为我必须将实权取回,才能真正的保护你,所以我就跟她建议,让她进宫去跟皇上说说,毕竟皇上可是欠了你们两姊妹人情,这当头去要,正是时候。”
柳芫呆滞地看着他,他不是只会吃糕饼兼败家而已吗,什么时候也跟人家权谋斗争起来了?
“我呢,没了记忆后,总觉得我是寄人篱下,只要能过活,也就没什么好争的,可偏偏那家伙觊觎你在先,扣月例在后,你说,我该怎么吞下这口气?欺我就算了,连我娘子都欺……是真的把我当死人不成?”他是真不喜欢这些事,可偏偏他们就要逼他出手,真是,他也很无奈。
“你知道他苛扣月例?”
“你无端端要将糕饼寄卖在茶食馆,任谁都会觉得不对劲。”
柳芫心里五味杂陈,以为他只是个散漫度日,天天讨糕饼吃的败家货,从不知道他是个心细如发的人,原来……他也会想保护她的。
“娘子要是感动了,要不要给我一点赏?”他俯近她问。
“我才没有感动,我是在担心。”她嘴皮硬得很。
“担心什么?”
“你做得这般绝,你认为婆母会让咱们好过吗?”她扬着小宴上罗氏丢给她的尹家几把大钥。
她一直想要低调度日,可偏偏他却在转眼间将她的生活揽得天翻地覆……她从来就不想当家,握在手中的钥匙串说有多沉就有多沉,简直是要逼死她了。
“我会保护你。”
“你接回大权就代表你要开始忙了,你又不能时时跟在我身边,如何保护我?”她无法想象他这般散漫的人到底要怎么打理尹家的家业。
“我可以聘几个随从守在主屋里,而且这工作嘛,也不需要正主子事必躬亲,找个能干的管事帮我办事不就得了。”尹安羲随口说着,彷佛早有盘算。“反正先掌了权,后头的事谁都做得来。”
柳芫目光愣愣地看着他。是啊是啊,要是一切都像他想得这么简单就好了……可是,根据她多年来的经验判断,真的不会那么容易啊。
棒天,依例向罗氏请安时,柳芫被挡在寝房外,而且是连廊阶都还没踩上,就站在廊外晒日头。
头一天,她哂了一个时辰,晒得她浑身懒洋洋的,然后才说不忍她再站,赶着她走;当然,接下来的几天,她所站的时间都不会少于一个时辰。
而今日,照惯例——“老夫人昨儿个身子不适,还没起身,二夫人请再等一会。”曹嬷嬷面无表情地道。
“是。”柳芫除了应是,还能如何。
罢入夏的日头,说毒嘛也还好,但要是站上一个时辰,任谁都会头昏眼花的。
“夫人,我再去问问好了。”陪着柳芫站在廊阶边的春喜低声问。
“不用了,人家存心整治我的,我就多晒一点,人家开心点,我的日子就好过点。”
柳芫无所谓地道。毕竟她以往待在柳家时,受尽嫡母各式各样的“训练”,眼前这么点程度……不过小菜一碟。“况且,日头像是不见了。”
“夫人,好像快下雨了,我闻见雨的味道了。”一旁、端着茶盘的枣儿低声说。
“是吗?”柳芫看了眼天色,似乎是真的。“春喜,回去拿三把伞来。”
“是。”
然而,就在春喜刚走没一会,豆大的雨点打了下来。
“夫人,怎么办?”枣儿慌极了,怕茶盘上的糕点沾了雨水,更担心夫人淋到雨水,可偏偏她两手端着茶盘,只能瞎慌着。
柳芫微眯起眼,瞧守在屋外的大小丫鬟,一个个存心看她淋成落汤鸡,唉……该怎么办才好?她家那口子这几天为了尹三爷丢来的帐本,天天将商行的管事找来商议,似乎还没理出个头,而她这头节节收退,要不要干脆狠一点,把一个已经不掌事的老夫人给丢到一旁算了。
如果是姊姊们肯定会说,人家不会领你的情,既然都已经坏了情面,那就坏到底吧,没什么好稀罕的。
嗯……似乎应该这么做呀,她要是太忍让,人家会以为她是软柿子呢。
正忖着,突地听见——
“这是在做什么!没瞧见二夫人淋雨,一个个还杵在廊檐下不动?”
凌厉的斥喝声教柳芫蓦地回头,见是薛氏带着紫蕊走来。
“你傻呼呼地站在这儿淋雨做什么?”薛氏打着伞替她遮雨。
“呃……”柳芫干笑着。“反正天气也挺热的。”
薛氏见罗氏屋外的大小丫鬟一个个都使不动,干脆拉着柳芫先进花厅里避雨。
“没经婆母允许进花厅不妥吧。”柳芫低声道。
“也没非得要婆母允许才能进花厅,谁是掌权的人,这尹家真正继承的人又是谁,你到底弄清楚了没有。”薛氏边说边抽出手绢擦拭着她脸上的雨水。
说到这事,柳芫满怀歉意地垂着脸。“彩衣,我也不知道事情怎会变成这样……”她对罗氏基本上是没有半点愧疚的,可是对彩衣就不同了,毕竟原本掌权的是尹二爷,如今却易了主,教她很难面对她。
“又不关你的事,谁都知道当初是婆母和三爷谋夺了二爷的权,如今不过是物归原主罢了。”
“彩衣……”柳芫感动不已,她好久没遇见这么明事理的人了。赶忙对枣儿招着手,让她将茶盘搁在桌面,拉着薛氏尝着糕点配茶喝。
反正人家都不肯尝了,她就和彩衣一起吃光。
“让那家伙吃点苦头也好,现在他无权无势了,瞧他还能到外头花天酒地不。”薛氏哼了声,对尹安道没有一丝同情。
“那他会不会对你臭脸还是咒骂什么来着?”她俩走得近是尹府上下都知道的事,就怕尹安道会藉此斥责她。
“他臭脸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在你生辰宴之前的几天,我瞧他天天臭着脸,眉头紧锁着,像是恼着又像是愁着,还听说偷偷熬了药吃呢。”
柳芫一听,随即意会,应是她给袁姨娘的药奏效了。她那药放得不重,一天吃一回,身子慢慢损坏,现在就算找大夫医治,恐怕得要一段时间才会有所起色,但如果是找她医治,就不用费太多时间。
“你在笑什么?”薛氏不解地问。
“没事,我是在想,回去我给你几帖药,你熬了送到三爷那儿,如果你能把他叫进你房里的话,自是最好“他真是病了?”
“嗯……也不算病,只是男人偶尔需要滋补就是了。”
“哼,你也不用待他太好,他呀一肚子坏水,你让二爷小心一点。”
“怎么说?”不会是他给的帐本有问题吧?
薛氏想了下,瞧了门外一眼。“昨儿个他把我兄长给找来,虽然我不知道他们谈了什么,但我知晓每年这个时候,皇商得负责釆买宫中的布料和纸,你也知道我娘家是京城最负盛名的布商,尹家每年采买的必定是我娘家的布匹,我担心的是,他会不会要我兄长扣住布匹不卖给二爷。”
柳芫垂着长睫思索。“假使真是如此,那该怎么办?”使这种绊子,还真是尹安道的风格呢。
“要不,我回头写封信跟我兄长探探口风,要真是如此,我会要我兄长看清大局的。”薛氏轻拍着她的手,要她安心。
“彩衣……”原来天底下真的有这么好的人。
“不过,入夏后皇商经手宫中釆买的不只是布,还有纸笔砚墨,甚至是石材和各种细顶,入秋后,采买的是五谷和棉蚕,你帮二爷注意一下,最好是明天开始就拜访那些商贾,毕竟合约是一年制,要是今年不想再续约,就得再找下一个买家,千万别迟了该缴货的期限。”
“我知道了,回头我会跟二爷说一声的,真是谢谢你了,彩衣,要不是你跟我说,我还真不知道这些。”她只擅厨技,其它事都一窍不通,更槽的是,她家那口子恐怕也不会比她好到哪去。
“说什么谢,我出身商家,对于这些事自然是比你清楚,况且我嫁进尹府已经年余,我也很清楚婆母和三爷是什么样的人,如今的结果,我不认为有何不妥,至少我觉得心安理得。”
柳芫笑眯了眼,真觉得自己真没看错人,彩衣是个值得深交的,所以她非得要帮她一把不可。“不管怎样,嫁都已经嫁了,有个孩子傍身总是好。”没相公能扶持,有个孩子陪着,漫长岁月才不孤单。
“嘎?”薛氏不解地看着她,觉得这话有些风马牛不相及。
“待会我会把药材送去你那儿,记得要熬给三爷喝喔。”至少先将尹安道的心思搁在彩衣这儿,省得他老是出馊主意扯二爷后腿。
回主屋后,柳芫逮了空,将薛氏的话对尹安羲说过一遍。
“看来,我只好请管事去约那些老头出来聊聊了。”尹安羲无奈地道。
“你争气点,瞧瞧你那什么表情。”
“我还不够争气吗?我这几天不就忙着学看帐本,我都是这般努力了,照理说给几盘糕点都是应该的,可惜啊……有的人心硬似铁,连点赏都不肯给。”话落,还煞有其事地叹气。
柳芫嘴角抽了两下。说穿了,不就是为了糕点,叹什么气装什么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