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云轩内,午膳甫用过,百合原是收拾碗筷就要离开,但像是想到什么,她突然又站定,回头看着静静坐在椅上的主子,抿着唇道:“我不知道六姨娘写了什么给小姐,让小姐哭得这么伤心,还将信给烧了,但是,我先说了,如果是要回侯府,我訧不跟小姐回去了。”
冯雨无所谓的点头,对百合的淡漠没有太大感觉,她看得出来百合最近心情极好,眉宇间有着动人的风情,若她没猜错,可能已经巴到一张长期饭票了。
冯雨璇想到那封信的内容,双手模着额际,又憋屈的流起泪来。
她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哭了多久,只知道好无助,这个该死的古代,女人只能卑微的活着吗?老天爷为什么要让她穿越到这里?
她在现代像株野草努力的求学生活,到出了社会小有成就,这中间流了多少汗水和泪水,结果呢?在这里只能躲在别人家里当废材!泪水无声的流下,她深深的吸了口长气,胡乱的以袖子拭去泪水,步出屋子,一路住前走到她唯一的朋友——枝桠参天的老松树下,她伸手模模它,正想拉起裙摆在上爬时,一个拔挺身影突然树后走出来。
她吓了一大跳,没想到会再次见到这个让她在心里赞叹好几天的漂亮脸孔。
“抱歉,吓到姑娘了。”贺乔殷一瞬也不瞬的看着她,“姑娘眼睛肿肿的,哭过了?”
她下意识的模脸,连忙又放下手,“不是哭,只是刚刚揉了眼睛而已。”她转身就要返回屋内。
“姑娘就这么讨厌在下?怎么说,在下也曾当了姑娘的肉垫啊。”
她停下脚步,转身看着他,那张漂亮的俊脸上有着一株受伤,这表情很犯规,太萌了,冯雨璇有点招架不住,若说在穿越前,她的两大嗜好,一个就是狠狠的赚钱,另一个,就是狠狠看帅哥,毕竟忙于赚钱哪有时间交男朋友呢?
她露齿一笑,“我没有讨厌公子,我有什么立场讨厌?我只是有点心烦意乱,不想因自己的情绪冲撞了公子。”
“在下发现一个很特别的地方,可以放轻松,平静下来的地方,呃……姑娘穿裙子可能有点不方便,但其实一点也不难的。”他略带尴尬的说着。
她好奇的问:“什么地方?”
他微微一笑,指指上方,在她诧异抬头时,他拍拍老树,开始攀爬树干,还一两次刻意笨拙的差点滑下,当他微微喘着气儿,爬到上方,故意假装是头一回见到那件折叠放在枝干间的披风,“呼呼呼——咦?我、我从没爬这么髙……怎么这里有件披风?”
像是自言自语,但他很清楚冯雨璇早已经跟在他后方,利落的往上爬了,还在他故意装拙滑下时,低低的叫了句“小心”。
此时,冯雨璇已上树,与他同坐在这宽大交错的枝干上,看着一脸惊讶得说不出话来的他,开玩笑的瞪他一眼,“你这什么脸?女人不能爬树吗?这地方我早就发现了,那披风可是我的呢,只是,没想到你跟我这么有默契。”
默契?他勾起嘴角一笑,凝睇着她的侧脸,“仙子真特别,我以为皇城的闺女不会做这等粗野之事。”
她抬头看着湛蓝天空,“连自己在乎的人都帮不了,还什么仙子?”
“发生什么事了?”他目不转睛的看着她,见她看他一眼,再度转开视线,“我保证不会说出去,瞧,上回与姑娘撞成一团的事,你没说,我也没说,没人知道,而且,你好傻也没人可说,不然,怎、么会比在下更早找到这树上来呢。”
不得不说这家伙长相一流,脑袋也不错,虽然有时给她的感觉有些笨笨的,但有个人说话也不错,她的确快闷出病来了。
她回想信中母亲所写的内容,大意是若是可能,要她别再回侯府,她爹一看到贺府送过去的帐单明细,狠狠的骂了母亲,说她教了个笨女儿,这种东西能签吗?
母亲请求父亲将从贺家取得的聘礼中拿出一些来付费,好让她回家,但父亲直言没钱,他现在也在替她想法子,但想的方法却是在探听有什么富贵人家愿意娶她?不管是续弦或是小妾,父亲都可以接受。
母亲得知消息,哭求父亲,但似乎无法改变父亲的决定,不过母亲也要她别担心,她会努力想法子借到钱,可说是这么说,信纸上可见的干涸泪痕,仍让冯雨璇好生难过,眼泪不由得就扑簌簌的落下。
这种椎心的难过来自这个身体原身的痛苦及不忍,而她占用这个身体,却使不上力,那种愧疚与自责,层层叠叠的在她心坎里累积却又无处宣泄,她都快爆炸了。
她静静的看着他良久,他也没有催促她。
阳光灿烂,微风徐徐,两人这样默默的并肩坐了好一会儿后——“我是我娘的第一个孩子,后面还有个相差十岁的妹妹,她们现在过得很不好,也很为我担心,我却只能困守在这里,什么都不能做。”她声音沙哑。
“你爹呢?”他温柔的问。
“跟死了差不多,不必寄望他。”
如此嫌恶的直白口吻,贺乔殷差点没笑出来,但再看向她,却见她仰头看着天空,美丽的脸上只有沉重,他的心也跟着沉甸甸了。
她咬了咬下唇,再看他那双深幽却闪动着关切光芒的眼眸,“你知道吗?对我娘而言,我是长女,长女的责任是什么?不就是该替父母分担生活的大小事,赚钱养家活口,兴家光耀门楣——”
他蹙眉,“那是男人做的事。”
她没好气的撇撇嘴角,“女人怎么了?女人一定比男人笨吗?还是女人比男人少只胳臂?少双眼睛啦?为什么那些事都是男人的事? !”
“我没瞧不起女人,只是你说的,都是一个男人该做的。”
“那以我家的状况来说,我娘、我妹跟我都是女的,唯一的男人却是个自私自利的父亲,所以我们这三个女人就活该倒霉? 一辈子只能憋屈悲惨的过?!”她能了解古代重男轻女的偏执,但她不愿认命,她也不服啊!
话不投机半句多,她气恼的就要下树。
他蹙眉,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姑娘别生气,我赞同你的想法,这世道对女子太严苛,也将女子想得太肤浅了些。”
他眼神真诚,抓住她手的力量不重,却很温暖,她眼眶突然红了,在这个世界,她实在太寂寞了,连个可以说话的朋友都没有!
老天爷为什么对她这么坏?在现代,她是个父母早逝的孤女,穿越到古代,有个处处替她关心担心的娘亲,一个会替她拭泪的小妹妹,但这都是属于原身的记忆,她连见她们一面的机会都没有,这不是整人吗?
她愈想愈难过,明眸盈聚热泪。
他眉头拢得更紧了,“姑娘?”
她哽咽一声,“肩膀借我一下。”
“什么?”
她突然将脸贴靠在他的肩膀上,呜呜的哭了出来。
她压抑的呜咽哭声更令他心疼,没有多想,他伸手揽住她纤细抖动的肩膀。
她这一哭,哭了好久,在哭声终于停歇时,她突然用力的擤了擤鼻涕,直接将他的衣服当帕子狠狠的檫了鼻涕,饶他自诩泰山崩于前都能面不改色,也不禁目瞪口呆了。
痛哭一场后,冯雨璇觉得好过多了,只是,哪里不对劲?她眨眨眼,看着树影婆娑下,自己揪在手上的上等布料——瞬间,她也意识到自己做了个糟糕的事,她哭得眼红鼻子红的小脸尴尬的离开他的肩膀,看看在阳光照射下,一清二楚的大块湿渍,她突然抬手伸向他的前襟,“你月兑下来,我替你洗一洗。”
她完全忘了她是坐在树上,整个人挪动着往他斜靠过去,却没抓好力道,变成是向他扑过去的,他则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一怔,待自己怀抱软玉温香,往后倾时,他闻着她身上散发的淡淡处子香,都有些情动了……
两人瞬间恍神,竟意外的开始往下坠“啊——”她惊呼出声。
他想也没想的就伸手环抱住她。
她这白痴!冯雨璇在心中唾弃自己的愚蠢,却是闭上眼睛不敢看,也因此,没注意到某人略微提了内力缓和下坠的力道,才让两人砰地一声摔在老树下。
微风轻拂,安静的院落中,响起啁嗽鸟声。
璀亮的阳光穿透枝叶洒落下来,在他那张出色的容貌上镶了一圈明亮的金边,这也是她摔下树后,惊魂未定的睁开眼眸时,第一眼看到的美男图。
但他好像又晕过去了,眼睛闭着,两人相贴的身体在呼吸间上下起伏,还有他略显灼烫的气息——她并非古人,没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旧观念,但如此靠近这具极具吸引力的男性体魄,她心头小鹿还是胡乱冲撞啊。
“喂、喂、喂?”她呼吸紊乱的轻拍着他的脸,想起身,但他的双手却还紧紧抱着她,这要让人撞见了可怎么办?!
才刚这么想,就听到百合急急的喊叫声。
“小姐,小姐,侯府来人了,你在哪里啊?”
“起来,喂?你晕过去了?快醒醒,不然,好歹也放手啊。”冯雨璇又急又慌的拍他的脸,也扭动身子想挣月兑。
软玉温香在怀,又如此扭动,贺乔殷感受着她的体温与心跳,也感受着一种形容不出的悸动,他暗暗做了深呼吸,闻着属于她身上的淡淡清香。
“小姐?真是的,去哪里了?小姐!”
百合的声音实在扰人,尤其在这种时刻更是煞风景,贺乔殷立刻以内力传音,“想法子把那丫头打发走,再去瞧瞧侯府的人来干什么?”
秦剑、越瓦纳互看一眼,这爷是不是摔下树成瘾了,现在又做这等命令?这劫色手段好像有点奸诈下流——两人错愕的交换目光,急急飞掠,来个隔空点穴,让百合昏了,再抱起她,几个飞掠丢回前厅的昏暗小径。
“奇怪,怎么突然没声音了?”冯雨璇仰头回看不远处的花径,也没见到百合的身影,是她听错了?不可能啊。
“喂?喂?快醒醒!”
见他虽昏过去了,但双手仍如铁条般箝制着她不放,是担心她受伤吧……
她趴在他的怀里,动弹不得,再细细打晕这张粉雕玉琢的俊颜,他到底是谁呢?感觉跟她一样孤单,才会想爬到这老松树上将自己藏起来吧。
她眨了眨眼,再看看这张比自己还要漂亮的美丽脸孔,这种脸生在古代是麻烦吧,容易招惹一些在玩腻美人后,换口味……
天啊!她眼睛一瞪,灵光一闪,没错了,这一定是前阵子那两个碎嘴的老嬷嬷提到的三少爷院子里的男倌,长得比女人还要美……
原来如此,他跟她一样都是有苦说不出的天涯沦落人。
不对,相较之下,他比她更可怜,明明是男儿身,却得服侍男人。
虽然有点不应该,但与他相比,她突然觉得自己穿越成庶女比他的境遇要好上太多了。
贺乔殷虽然闭着眼睛,但他可以感觉到正凝睇自己的目光相当复杂——
他不由自主的睁开眼眸,果真对上她充满同情的眸光,同情?!
“你醒了,你的手可以放开我了,你没事吧?”她边说边拍拍他的手。
他发现她的眼神比过去看着自己时更为温柔,他不必装,便一脸困惑。
在她一再提醒他的双手仍搂住她不放时,他才回了神,依依不舍的放开,说的却是“冒犯姑娘了,对不起”。
她已移开身子在地上,将他扶坐起来,“那不重要啦,你呢?没事吧?”
他不得不承认她真的很特别,其它姑娘若是这样被男子抱了,自是羞惭不已,她却颇为自在。
他点点头,一脸不解,“没事,只是我们怎么了?”
她杏眼一瞠,“我们从树上掉下来了,你不会摔到头,傻了吧?”她急急的察看他的后脑杓。
“我没事,你呢?”他也忙问,担心的黑眸在她身上打量。
这眼神令冯雨璇心头温暖,只是,她忍不住抬头看这老松树,这高度其实不矮,地上虽是草坪,但在重力加速度下,两人却都毫发无伤,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姑娘?怎么了?”
她摇头,看着他,“没事,只是两回都跌在你身上,真抱歉啊。”她干笑两声他一愣,随即笑了出来,“所以,上回根本不是你撞上我,而是从天而降。”
“呃,抱歉,对你撒谎了,听着,我知道这么要求你有些过分,可是,刚刚我似乎有听到我的丫鬟在喊我……”她咬着下唇,大概解释了自己的身分。
他一脸恍然大悟,“原来你就是冲喜不成留在这里的冯家六姑娘。”
“对,可我现在还有苦衷,不可以这么健康的出现在贺家人面前,你可以去帮我打听看看吗?或是你也有侍候的人,叫他去找找我的丫鬟百合过来?”
“你就不担心我是贺家的人?”他愣愣的反问她。
她噗嗤的失笑出声,“我又不是没见过贺家的人,没有你这样好相处的,你的长相跟他们也找不到半点相似处,再说了,你要真是贺家人,怎么可能任由我留在这里骗吃骗喝?”
“你在这里骗吃骗喝?”
“算吧,离开这里,我也没地方去,不过,我这只是人生的中场休息时间。
“中场休息时间?”她的话都很出乎他意料,他都快变成学舌的鹦鹉了。
“是啊,先前受重伤,再怎么样,也得忍辱负重的将伤养好,等把身子养壮了,就该离开这里了。”她轻叹一声。
他蹙眉,“你要离开?不是没地方可去?”
她咬着下唇,“但也不能在这里待上一辈子啊。”她突然很认真的看着他,“我没有看轻你的意思,不过,你也是因为不得已的原因才留在这里的,对吧?”
他不是很明白她的意思,但一直留在皇城的确是不得已,他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