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鸟鸣声中,碧云山庄的厨房已升起袅袅炊烟,早起的阮芷琳、阮昭芸已置身在楼阁前的桂花林中,两人坐在雪白的大理石桌前,神情愉悦。
“还习惯这样的日子吗?”
阮芷琳看着气色红润的侄女,来到别庄不过一个多月,她整个人都变得更美丽耀眼了。
“心灵富裕,精彩极了。”
阮昭芸俏皮的皱皱鼻子,再漾起一抹灿烂笑意,看在阮芷琳眼中,直说这才是符合青春少女该有的模样,只不过,看在一旁伺候的两名丫鬟眼中,那就滋味复杂了。
要知道,她家小主子可是号称京城标准千金模板的大家闺秀,可是一来到别庄养病后,跟着姑女乃女乃上山下海,什么爬山练体魄,下海学泅水,还学农家女翻土种花草,上树看鸟巢,甚至还进厨房动刀动铲。
包令她们崩溃的是,骑射功夫本就不错的小主子,在姑女乃女乃送给她一个可以随身携带的小弹弓后,时不时的拉弓练习,就算弹珠用完,只要捡小石子来就能再练,都到百发百中的地步了。
但这都不该是端庄优雅的小主子该做的事,明显就是让姑女乃女乃给带坏了。
偏偏她们没见主子这么快乐过,也不得不承认,原本就美貌过人的主子,经过这个月的自由生活,好似月兑胎换骨,整个人变得灵动迷人,眉眼间尽是慧黠风采,连她们都禁不住看痴了眼呢。
“好!那就继续精彩!京城里对你退婚一事还余波荡漾,仍是人们口中最佳的谈资,可能得等到其他大消息出现,你这事才会消停。”
“我知道,爹娘的信我都看过了,他们要我好好在这里过日子,不必急着回京。”阮昭芸笑了笑,平静以对。
说来,她一直都知道自己是幸运的,祖父辈是王朝开国元勋之一,倍受皇上倚重,为官的亲族不少,而母亲出身侯府,家族中也曾出过几名进士、皇妃、驸马,更难得可贵的是,在这样家族背景结合下的父母相当恩爱,母亲生下她之后伤了身子,无法再生育,父亲亦不曾纳妾。
“好,又是新的一天,咱们今天做什么好?”阮芷琳马上精神百倍。
“我想去骑马,再去钓鱼。”阮昭芸嫣然一笑,前世她把自己圈在标准闺秀的框框里,这一世,她只想听从自己的内心,做个快乐的女人。
但两个丫鬟一听脸都要绿了,她们不喜欢骑马,也不太会骑马,每每骑马回来就全身酸疼,她们也不喜欢钓鱼,不管姑女乃女乃或小主子拿起钓竿就像老僧入定,一坐好几个时辰,她们是无聊的猛打呵欠。
“你们这是什么表情?”阮芷琳直接瞪向两个苦瓜脸的丫头。
阮昭芸对两人倒相当宽容,“你们留在这里,我跟姑姑去就行了。”
“不行,我们得伺候小姐啊。”两个丫头异口同声,连忙站到她身后,就怕被这个愈来愈爱一人独处的主子给抛弃了。
她们是很有使命感的,这次小主子为退婚演戏一事,老爷跟夫人可把她们视为自己人,让她们跟着演,又让她们跟来这里伺候,这是多大的信任啊,这可是连庆安公府其他房的主子都不知道的秘密呢。
但阮芷琳想了想,也不想让她们跟,硬是让两个丫鬟留下来,就带着阮昭芸策马出了别庄。
碧云山庄座落在莫白山的半山腰处,附近还有四、五个其他勋贵之家的避暑别庄,离热闹的天水市区约东南二十里处,离西北一个热闹城镇则只有五里,这里的风景特别美,不管往哪个角度看去,都可见峰峦俊秀,天气佳时,可在清晨见云遮雾绕,傍晚时霞云笼罩,平时又少有人烟,彷佛秘境一般。
阮芷琳这个穿越过来却从三十岁熟女变成六岁娃儿的新住民,有近十年都在这个幽静山庄生活,所以这里的一花一草她都相当熟悉,与阮昭芸相处的这一个多月,她就像导游带着她四处探索,身后的随侍从八个变成六个,渐渐剩两个,到现在一个也没有。
此时,两人一身骑装,策马绕行过翠绿竹林,来到一处如明镜般的湖泊,远方可见山峦起伏,白云悠悠,另一山崖有一飞瀑潺潺下坠,在璀亮阳光下,划出一道七彩虹桥。
两人翻身下马背,双双提起挂在马背上的钓鱼用具,走到前方的小溪前,各自寻一大石坐下,静下心来,享受钓鱼乐趣。
时间缓慢而过,令阮芷琳意外的是,小侄女的定力比她还强,她先行收钓竿,看着她虽钓到鱼儿,但又让鱼跑了,“钓到鱼容易,但要将鱼拉上来可不简单。”
“嗯,这里的鱼狡猾,吃了饵就跑。”阮昭芸平静的道。
阮芷琳凝睇着她美丽的侧颜,突有所感,“老实说,姑姑觉得退婚这事让你的成长也太大了,有时有种错觉,你好像已看透世事,这里——”她指指眉眼中间,“有抹不符合你这个年龄的沉静。”
阮昭芸莞尔一笑,“婚姻大事,芸儿都愿意诚实面对自己的心,勇敢退婚,这中间的心境转折绝非一朝一夕。”这当然是谎言,她经历一世,什么都不求,只求自己在乎的人都能平安。
阮芷琳瞧侄女又呈老僧入定状态,她抬头看着另一边的山坡,轻咳两声,“那上面有长一种野菜,非常美味,我去采一些,晚上加菜。”
阮昭芸点了头,说的却是——“琳姑姑是想去巧遇某人吧?”
阮芷琳难得发窘的红了脸,让她忍俊不住的笑出来。
半个月前,姑姑遇到一名“冰山男”,还眉开眼笑的说那是她的“菜”,但偏偏那名男子连话也不跟她说,这半个月来,姑姑几度丢下她去找他,发现冰山男常在山坡上的一间小木屋出入,因此最近常常当起不速之客。
“对啦,我就不信冰山男那么难融化,”她笑了出来,“你在这里钓鱼,有状况,那只哨子一吹,我就会出现。”她指指她给的哨子项链。
“这里连人影都见不到,哪会有什么事?况且……”阮昭芸笑着指着自己系在腰间,一只轻薄但威力极强的弹弓,而在钓鱼工具里,还放着一小袋弹珠,“我还有这个呢,不用担心,我会自己回去的,琳姑姑就放心的猎你的菜吧。”
“真好,小芸儿,你不会明白我说的一些怪词儿有人能理解,甚至还会说给我听的感觉有多好。”她真心诚意的给了侄女一个大大的拥抱,感觉自己这个误闯古代的现代人不那么孤单了。
阮昭芸也回抱姑姑,这种拥抱动作,从她还小时,姑姑就常这么做,长大后,姑姑因她的刻意疏离而鲜少再做,现在听到姑姑这么说,她知道自己以前伤害到姑姑了,庆幸的是,她还有第二次机会与她重修旧好。
阮芷琳眉开眼笑的先行离开,留下阮昭芸独自钓鱼。
天朗气清,湖水清澈,阮昭芸凝睇着垂下的钓线,她其实很享受一个人独处的时光,她可以回想前世的一些乌烟瘴气、一些不舍、一些遗憾,还有后悔,也在回想过程中,更加珍惜重生的每一刻,知足而感恩。
“哇——这里的风景可真美啊,天啊,还有大美人呢……咦?这不是庆安公府的昭芸姑娘吗?”一个又惊又喜的浮夸男声突然划破寂静。
她直觉回头,竟见恭王府那横行京城的小霸王楚宗龙带着四名随侍,一脸惊艳的朝自己快步走来。
楚宗龙双眸发亮的看着放下钓竿,直起身来的阮昭芸,脚步走得更快了。
真美啊,阮昭芸一袭素雅淡蓝骑服,衬着那双水灵灵的明眸,犹如落入凡间的仙子,他只觉得他的三魂七魄被勾走了一半。
外传,她退婚事关未来子嗣,江家才忍痛解除婚姻,但还有消息传出,江维仁事后仍为此与父母闹僵,誓言此生非阮昭芸不娶,深情形象不知又打动多少大家闺秀。
听闻连皇室都动了心,近日频频召江维仁进宫。
“你们看看,此情此景,不就是伊人在水一方?昭芸姑娘,看来你我有缘,否则怎会在离京城如此遥远的地方相见。”楚宗龙色迷心窍,还不自觉的还舌忝了舌忝唇。
随侍们低头偷笑,世子爷根本是打听到七姑娘在这别庄,才刻意过来堵人的。
“世子爷多想了,昭芸是身染怪疾,才到别庄养病,既然世子爷也看上此处美景,就让世子爷独享。”她提起钓鱼用具,就要往系在大树下的马匹走去。
“等等,美人儿看来已经心痒难耐了,别走啊。”他口出秽言,一边还张大双手挡住她的去路。
她瞠视着无礼的楚宗龙,她前世没来别庄养病,也因与江维仁有了婚事,即使与这号吃喝嫖赌样样来,成天跟着一票纨裤子弟在街上横行霸道的皇族败类相遇,他倒也不敢冒然戏弄,可今日,他竟会出现在这压根没什么乐子可言的地方?看来,是刻意为之了。
“世子爷意欲如何?”她脸色一沉。
“唉呀,美人儿变脸了,你们快来说说,本世子意欲如何?”他狞笑,再煞有其事的指指随侍们。
其中一名走上前,笑着一揖,“我家世子爷的意思是,他漫游到此,竟见姑娘不知因何昏厥,且衣衫凌乱的躺卧地上,似被凌辱,我家世子爷心慈,特地将姑娘救回自己别庄,‘亲自’照料。”
阮昭芸脸色刷地一白,“胡说八道,无端毁我闺誉,简直无耻!”
“唉呀,昭芸姑娘此言差矣,本世子再怎么说也是皇亲国戚,跟了我,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福气。”楚宗龙放肆的视线扫过她白皙脖颈,那一身包裹在衣衫下,饱满的胸脯、不盈一握的腰肢,再邪恶的往下。
阮昭芸很清楚他脑中的肮脏意图,她有些不安,但她也不能吹哨将琳姑姑叫来,这楚宗龙本人没什么武功,但他的父亲恭王为了保护这个常惹事的儿子,给的随侍听说都有大内高手等级的武功,她可不能让琳姑姑出事。
“昭芸姑娘在想什么?”楚宗龙啧啧有声的伸出咸猪手,轻抚她滑女敕的小手。
她脸色一变,倏地甩手后退,“世子爷请自重。”
“唉唉唉,本世子这可是在救你啊,你名节毁了,谁还会要你?反之,只要你嫁给我,这辈子没人知道你曾发生什么事,而且,你绝对会很幸福的,本世子上过的女人,没有一个不是叫得酥麻的。”他说得陶醉,脑海彷佛有画面。
“无耻!”她恼极怒道。
“没错,一旦上了本世子的床,你会知道本世子能有多无耻,而且还会深深的爱上这份无耻。”他毫不掩饰的露出邪恶笑容,其他随侍也哈哈大笑。
“如此清幽之地,怎么会有脏东西?”
突然,一个低沉且略带困惑的嗓音陡起。
众人看向声音来处,这才看到不知何时,前方山坡的大树下竟有一名黑衣男子模样慵懒的坐靠在树干边,一旁还有一匹高大黑驹,此时,随着众人目光,那名英挺的黑衣男子慢慢的站起身,朝他们走过来。
“喂,你刚刚说什么脏东西?本世子怎么没看到?”楚宗龙蹙眉,对这陌生男子有一副上好皮相感到不悦。
阮昭芸也将目光落在这有着一双剑眉、双眸深邃的男子身上。
“喔,他刚刚开口说话了。”男子脸上露出闲散笑容。
阮昭芸嘴角噙着笑意,男子的出现,莫名的缓和了她紧张恼怒的心情。
“噗——”也不知是哪个随侍笑了一声,楚宗龙猛一回头,就见几名侍卫都急急低头,抖动的双肩隐隐泄露他们憋笑憋得很辛苦。
他一张脸气得铁青,再回过头来,瞪着陌生男子,“你竟敢骂我?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我知道啊,脏东西,你为什么要我一直重复同样的话,到底是有多欠骂?”男子俊秀的脸上带着几分不耐。
阮昭芸已经忍不住的轻笑出声。
“噗——”几名随侍也忍俊不住的笑了出来,连忙闭上嘴。
楚宗龙气得浑身发抖,对着男子咆哮,“快走!趁本世子心情还可以时,最好走得远远的,别多管闲事!”
“若是管了又当如何?”男子突然收敛笑意,黑眸渗入阴鸷冷光。
这一神情变化,让众人皆愣住了,尤其是正对着他的楚宗龙,见他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好像极不好惹,可是……他依依不舍的看着阮昭芸。
男子跟着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阮昭芸身上,黑眸迅速闪过一道惊艳之光。
他早在三个多月前,就来到这里的一处别庄,奉皇命调查一件隐密事,由于进度极缓,他不得不出去跑跑马,缓缓心绪,也因此注意到另一个别庄,更没想到会因此遇见她这位故人,但碍于阮芷琳身手不凡,他总是保持一段距离,不敢太靠近,这还是第一次,他跟阮昭芸如此靠近。
阮昭芸直视这名男子,微微摇首,“公子其实不必为我惹事,世子爷很清楚我的身分,不致对我冒犯。”
语毕,她澄净的目光随即落到楚宗龙身上,明明年纪不过十五,但粉雕玉琢的小脸板起,竟有一股冷然威仪,还挺摄人的。
“我阮家在京城乃是大族,我爹娘不说,其他堂表兄弟在朝堂上也皆为要臣,世子爷最好思忖再三,一旦动了我,阮氏一族要将你五马分尸,绝非难事。”
闻言,楚宗龙还真有点胆怯,阮氏确是扎扎实实的百年大族,而且族人间十分和睦,未曾有彼此不满争斗之事传出,万一他对她干的好事传出去,就怕真的会被引来阮家的报复。
陌生男子的嘴角微微勾起,没想到她还是他记忆中的那只小猫咪,本以为被称为世家千金规范的她已经没爪子了。
楚宗龙的四名随侍也迅速的交换目光,世子爷虽然时常惹事但平时在京城遇见阮昭芸这倾城佳人,也会畏于阮家的财大势大,从不敢越雷池一步,此时若毁其清白,恐怕真的会小命不保。
何况,那名男子虽然一脸气定神闲,可黑眸中的杀气慑人。
四人纷纷压低音量,劝主子打消念头,另想方法得到美人。
可是,机会不再啊!楚宗龙恋恋不舍的看着眼前的俏美人,在京城时,见过无数美色的他就对阮昭芸心仪不已,却苦无下手机会,虽然色字头上一把刀,但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只要没人发现,也没人有嘴巴说,不就成了?”他发了狠,不得美人誓不罢休。
那就是要杀人灭尸了?四个随侍也不是没干过这种肮脏事,何况他们是奴,主子开口,他们也只能行动,于是在主子的眼神示意下,四人虎视眈眈的看向那名多事的男子。
男子神情慵懒的觑了几人一眼,慢吞吞的道:“好久没活动筋骨了,上吧。”
四名随侍互看一眼,齐齐抽出腰间长剑,就见男子薄唇一勾,黑眸森冷的欺身向前,先击出两掌打退其中两人,再回手夺了第三名随侍的长剑,“锵”地一声,火光乍迸,第四人的长剑被震飞出去,接下来,他长剑一使一转,剑身凌厉的直劈楚宗龙,在他的惊呼声中,“噗”地一声,长剑穿过他的肩膀再迅速抽出,顿时鲜血直流。
楚宗龙痛得抱肩倒地,发出杀猪般的叫声,“痛死我,痛死我了,杀了他,杀了他!不然我叫我爹杀了你们。”
四名随侍脸色一变,发了狠的齐齐攻向男子。
四比一,虽不到寡不敌众,但阮昭芸也看得出来,四名随侍中有两名身手相当了得,男子对付他们并不轻松,于是她当机立断,拿起弹弓,再从桶子里拿起一小袋弹珠,挂在腰间,拿起弹珠就朝那四名随侍的脸部打,这能扰乱他们的招式,也能让他们分心,让那名陌生男子可以趁机摆平他们。
她弹无虚发,一打再打,终于惹恼其中一人,转身就朝她攻过来——
“不准碰她!”
“不能碰她,本世子还没玩呢!”
男子与楚宗龙同时迸出话。
男子半眯起黑眸,一剑迅速划过三名纠缠不休的随侍,夹带着凌厉杀气,就朝该名杀向阮昭芸的随侍扑去,该名随侍急急闪身,险险避开他手上长剑,下一瞬,即传来楚宗龙的惊叫声——
也不知男子是如何办到的,不仅已闪身站在阮昭芸身边,连带拖了楚宗龙过来,手紧紧掐住他的脖子,黑眸冷峻的怒道:“若非不愿这幽静之地添上亡魂,你们主仆早就人头落地,再不识相离开,我就不客气了。”他的五指愈来愈往内收。
楚宗龙顿时觉得他快窒息了,他像只离水的鱼张大着嘴,痛苦的挣扎着,“别、别啊……我走人、我走……”
男子陡然放开手,他整个人松软倒在地上,一手模着疼痛的脖颈,吞咽了口口水,再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儿看着急急上前扶他的随侍,见他们一个个垂头丧气还负伤,他一手捂着肩伤,咬牙怒吼,“全是废物!还不走人,噢……好痛,痛死我了。”
几人连忙扶起唉唉叫疼的他。
但在离开前,楚宗龙还是恋恋不舍的看向阮昭芸,但人家根本没理他,一双明眸直盯着那名多事的俊美男子。呿!我呸!什么标准的世家闺女,那眼神闪闪发亮,羞不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