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着献身的姑娘吵成了一团,唐棣使劲拍着惊堂木大声喝骂,但是没有半个人理睬他,最后唐棣喝道:“将这几个青楼姑娘全都叉出去!”
这句话落下后四周终于安静了。
萧素素一甩袖子,率先往外走,一面走一面委屈地说:“只不过是提了一个建议而已,大人生这么大的气做什么?这案子还得审理,您不用这种方法,如何能证明世子真的有这个病?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此话一出,四周无不窃笑,直到唐棣冷冷的目光扫过,声音才慢慢停止,然后消失。
萧素素等众位青楼姑娘站在外头,安安静静再也不吭声了。
唐棣这才转头对江天啸道:“四殿下,您是伤心侍女之死所以失态了。事实上有这三位名医加一位御医共同诊断的结果,天下又有谁敢质疑?您这般说话,知道的人说您是主仆情深,不知道的人说不定以为您心中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所以才这般咄咄逼人。”
江天啸顿时面红耳赤,“胡说……本皇子哪里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唐棣淡淡笑道:“所以下官才说不知道的人会误会啊,毕竟您与雍王的公子江天凌来往甚密,而刚才几位大夫又说江天舒中了断子绝孙的毒药。这些事连在一起总让人有不好的联想,因此下官想来想去,四殿下您还是独善其身,不要理睬这桩案子比较好。”
江天啸悲愤地说:“可是死的是我的侍女!”
唐棣却道:“正因为死的是您的侍女,所以下官才对您特别礼遇,要是平常的贵族子弟在这里呼三喝四,下官老早就命人将他叉出去了。虽然承天府府尹在京师就是一个受气包,但是在这公堂之上,还没有什么人敢给下官气受。”
众人听着唐棣这番话,眼睛全都睁大了——唐大人这是要与四殿下对着干?
江天啸脸色铁青,却不再说话了。
唐棣当下喝道:“下面听审!”
江天舒抬起头来,在场众人也全都抬头,竖起耳朵等着。
唐棣沉声说道:“江天舒奸杀四皇子侍女黄鹂一案,经江天舒的侍女无瑕举证,并从四位大夫的诊断证明江天舒有天阉之疾……”
江天舒忍不住抗议,“刚才四位大夫说了,我这是中毒,不是天阉!”
唐棣不理睬江天舒,迳自说下去,“根本无女子的能力,因此江天舒的嫌疑已经洗清,无罪开释,并恢复雍王世子之身分。而此案将再行彻查……”
江天舒不依不挠的叫起来,“我不是天阉!”
他无比悲愤的叫声在大堂里回荡,嫋嫋不绝,众人再度大笑,真正欢乐无比。
而这事的结果就是江天舒再度出名了,以前是因为纨绔出名,现在则是因为天阉!
虽然很多在场的人都努力向旁人说明江天舒并非天阉,他不能人道是被人下毒的结果,但是听众纷纷表示同情后又兴致勃勃地讨论起十八个青楼女子月兑光衣服在他面前跳舞而他始终毫无反应的传闻来。
江天舒所剩不多的脸面就这样被无瑕整得无影无踪了,不过江天舒本来就不大要脸,无瑕这般作为并不会令他苦恼,不过此时两人正在大眼瞪小眼,大眼当然是无瑕的大眼睛,小眼则是江天舒眯起的双眼。
无瑕眼神锐利,恨恨的道:“松手!”
江天舒咬牙切齿,“不松!”
无瑕目光灼灼,“我不愿意做你的丫鬟,我要走人!”
江天舒龇牙咧嘴的叫道:“你既然在公堂上都自称是我的侍女了,你就别想走人!”
江天舒之所以龇牙咧嘴,是因为无瑕在他的脚背上狠狠踩了一下。
而无瑕之所以狠狠踩了他的脚背,是因为江天舒两只手死死扣住了她的双手。
江天舒死死扣住无瑕双手的原因是因为无瑕将他解救出来后就打算走人了!
两人纠缠的地点在马车上,毕竟在众人殷切的目光中,救出江天舒的无瑕不好立刻转身走人,只好与他上了同一辆马车,然后江天舒就揪住了她的双手,再也不放开了。
春桃看着正在闹别扭的主仆俩,转过头与银杏窃窃私语,“世子的手劲怎么变大了?”
银杏也表示不解,“无瑕姐姐武功高强,以往都只有她欺负世子的分……”
香菊则恍然大悟的说:“肯定是无瑕姐姐舍不得走,所以故意做个样子。”
这三个侍女是在窃窃私语没错,但是嗓门也太大了一点,无瑕听进耳里却是有苦说不出啊,这三位姑娘还不清楚她们的世子到底是怎样一个货色!
无瑕咬牙解释,“在公堂上那是权宜之计!”
“权宜之计?你还是不肯留在我身边做侍女?那成,改做我妻子好不好?”江天舒死死抓着无瑕的手,然后云淡风轻地说出了这么一个建议。
一瞬间无瑕的脑子混乱了,所有思绪被撕碎成无数的碎片,她像被石化般整个身子都僵硬了,脑子也根本不能思考。很快的,无瑕仿佛变成一团面糊般,整个人软了下来,使不出半分力量。
江天舒说得云淡风轻,但他的眼神却是无比的……真挚。
真挚?无瑕头脑有些混沌,可直觉告诉她,江天舒的眼神信不得。
听到江天舒那句话,春桃突然想起一件重要事情的样子,对着车夫道:“常叔,停车。我们三姐妹还要买一点东西。对了常叔,你也陪着我们一起去买吧。”
常叔一时反应不过来,“三位大姐啊,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到哪里去买东西?”
春桃却不管他,和银杏她们下车后直接将常叔也扯下马车,于是整个世界安静了。
马车内,江天舒的脸颊与无瑕靠得极近,他呼出来的气息吹动着无瑕的刘海,令她的发梢微微颤抖。
他就这么直直的看着无瑕,极其诚恳地重复,“不做侍女做妻子,好不好?”
江天舒的眼睛是一汪深潭,深不见底,其中却有一个漩涡,似乎有着极深极深的吸力,无瑕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发觉自己已经陷进他的眼神里,竟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凝视着无瑕美丽的眼睛,江天舒的唇轻轻往她的眼皮印了下去。
无瑕慌乱地一低头,江天舒的唇就落在了她的额头上。
那是一种极温暖的感觉,像是春风拂过了一片荒野,让无瑕慌乱的心底不知不觉冒出了点点的新绿;又像是一个新生的太阳,出现在亘古的冰原上,冰层以极缓慢的速度消融。欢喜从心底冒出来,无瑕一时之间竟然忘了自己身在何方。
然而她终究回过神来,鼻子轻轻哼了一声,问道:“你这个天阉,还想要祸害我?”
江天舒嘿嘿笑道:“天阉是你害的,只要你不愿意守活寡,那就得想办法治好我。”
无瑕突然之间变聪明了,又是狠狠一脚踩下去,“你是故意的,是不是?”
江天舒装傻,“什么故意的?”
无瑕冷笑道:“你是故意将自己陷入险境的,堂堂青鲤帮帮主会被几杯酒灌倒?”
江天舒很委屈地说:“他们还动用了迷香。”
无瑕哼了一声,不理他。
江天舒扁了扁嘴,泫然欲泣,“那迷香很厉害,我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无瑕哼了两声,还是不理他。
江天舒无奈地吸吸鼻子,“好吧,其实我是有反抗能力的,但是我当下决定将计就计。因为你躲得实在太远了,我找不到你,所以我决定让你自己回来。”
无瑕又狠狠一脚踩下去,江天舒尖叫起来,“事不过三,我已经淤青了!”
无瑕面无表情的说,“我有化淤膏。”
江天舒赔笑着说:“化淤膏要留着敷,我的都被打伤了……呀,无瑕,我的被你看去了,你要对我负责!”
江天舒嘴上叫着受伤了,其实无瑕在公堂上就看过了,一点事儿也没有。她忍不住扑哧一笑,“你是被唐大人一把扯下裤子的,你去叫他对你负责!不过唐大人是一个美男子,你配不上他。”
江天舒叫道:“他是一个男人,谁要他负责?也只有像无瑕你这般天下无双的女子我才有那么一点兴趣。”
无瑕板着脸说:“当初在公堂上你被扯下裤子,大男人不算,至少也有二、三十个女人看见了你光,其中还有不少花魁娘子,不如咱们花点钱将她们全都娶进门来好不好?到时候雍王府肯定热闹。”
江天舒睁大了眼睛,“可以吗?无瑕,我真的太喜欢你了,选你做大妇是我这辈子最英明的决定。我先将你娶进门,你再给我安排好不好?不过动作要快一点,毕竟花魁娘子们都是色中饿狼,她们说不定等不及就全都从良了……”
无瑕一脚踩了下去,江天舒的话被打断,又是一阵鬼哭狼嚎,她禁不住扑哧一笑。
江天舒顿时不叫了,他凝视着无瑕,笑着说道:“我的事儿都向你交代了,你得告诉我这些日子你躲到哪里去了?我调动青鲤帮所有人手都没有找到你的下落。不要告诉我你躲在黑风林里,那个地方只适合捉迷藏,不适合住人。”
无瑕摇摇头,“我答应他们坚决不说的。”
江天舒也笑着摇摇头,又问道:“那天与你一起的是什么人?是不是我的老丈人?”
无瑕沉默了一下,才说道:“算是我的家人,来寻我回家的。”
“果然是你的家人!”江天舒眼睛发亮,“我还以为是你的追求者呢,现在我终于放心了……无瑕,恭喜恭喜,你居然找到家人了,什么时候带我去拜见丈母娘?”
无瑕怒道:“你说话有个正经样子好不好?第一,我不会嫁给你,第二,他们也不是我的父母。”
江天舒嘿嘿一笑,“没啥没啥,绳锯木断,水滴石穿,只要你留在我身边,我有的是水磨工夫……等等,他们不是你父母?所以你家是一个大家族,那个长胡子的是你叔叔?他好像挺威风的样子。”
无瑕摇摇头,“他们只是怀疑我是他们家失踪的小姐,那天将我迷倒带过去验证,但是验证的结果出来后他们又有了争议,有几个人认为这里差一点,那里啥不对,还说我与我那位可能的娘亲一点都不像。可是偏偏我又知道了他们的秘密,后来他们的结论就是先将我关起来,带回家再说。”
江天舒倒抽了一口冷气,不自觉地握紧无瑕的双手,“将你关起来?”
无瑕吃痛的轻轻喊了一声,江天舒连忙松开,不安地搓着她的双手道:“纯属意外,纯属意外。”
无瑕白了江天舒一眼,“但是他们究竟对我的身分有些怀疑,对我的看守也有些松,我那叔叔对我也挺好的,于是我瞅了一个机会跑出来。偏偏又无处可去,就到一个小姐妹家里混了两天,然后就听见你杀人的消息了。我知道你这般奸滑,肯定不会轻易被人算计,本来打算不理睬,没想到传来的消息越来越糟糕,我越来越担心……终究还是上了你的恶当。”
江天舒再度握着无瑕的手,感动不已,“你是关心我的,是我太卑鄙了。”
无瑕恨恨说道:“你也知道你卑鄙!”
江天舒突然大叫一声,“糟糕!”
无瑕皱起眉,不解的看向他。
江天舒道:“你今天在公堂上大展神威,你那些家人会不会再度来寻你?糟糕了,你叔叔那般厉害……”
无瑕笑靥如花,“这就要看大名鼎鼎的青鲤帮帮主能否将他们拦在青山书院之外了。”
江天舒一声哀嚎,“你连对方是谁都没告诉我,现在却要我帮你对付你那些家人?”
无瑕端正了脸色道:“我不能说,只要没确定他们不是我的亲人,我就不能出卖他们。你那些花花肠子都收起来吧,他们不是我的亲人自然是好的,但万一他们是我的亲人……我们之间就不可能。你要留我在你身边也可以,咱们之间就是主仆关系。”说完,无瑕的脸色终于有几分黯然了。
江天舒怔了怔,小心翼翼看着她,半晌终于问道:“你说的都是真的?”
无瑕点点头,深深吸了一口气,“如果我确实是那个身分,你不会接纳我,我也不可能接受你,这是命中注定的事。”她的声音非常平静,平静的像是一潭死水,没有半点波澜。
是的,那是命中注定的事……无瑕只能庆幸,庆幸自己不曾陷得太深,庆幸自己与江天舒之间一直未曾开始。江天舒很英俊,江天舒也很有才干,在他还是沈青鲤的时候自己也曾对他有过短暂的遐思。
他们一同在马背上时,她听见过沈青鲤的心跳,那沉稳的节奏与自身的心跳缓缓地起了共鸣。在天香女神庙那残破的蒲团上,她也曾听见沈青鲤的呼吸声,绵软而悠长。
当他将大黑交给自己时,她也曾心慌意乱,心中隐隐有一种难言的窃喜,但是随着真相一层层剥开,那些遐想都被无瑕亲手按进内心深处,试图埋葬。
所以她向江天舒说永不再见,不是因为他的欺骗,而是因为她知道,既然他们不可能在一起,不如不要开始。她要远离江天舒、远离沈青鲤,让他与自己的生活完全隔离。
然而听闻江天舒被套上杀人的罪名,甚至会被杀死的时候,无瑕发觉,她的心根本管不住自己。当初那些遐想是被自己埋葬了,可是江天舒身陷险境的消息就像是一场狂风骤雨,席卷而过埋藏她心事的沙堆,沙堆七零八落,那些不应该出现的想法再度冒出头来,她对江天舒的感情像是一头怪兽,在心中来回奔跑冲撞,她已经无法控制。
可无瑕知道自己必须控制,人是无法战胜命运的,既然无法战胜命运,那就只能战胜自己。所以现在的她再度将自己的心冰封起来,非常平静地说出这番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