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夏天擎进宫上朝,朝堂上却不见樊秉宽,金銮殿上亦不见皇帝。
但何定羲也没让某些官员失望,直接与站在龙椅下方的廖博均杠上了好几句,炮轰他这躲在皇上身后的首辅定国公误国误民,说完后甩袖走人。
金銮殿上一片静悄悄,被狠狠羞辱的定国公眯着眼,额冒青筋,又气又怒,但能怎么办?
何定羲可是五皇子保护的人!
所有官员不是第一次看到这火爆的场面,不明白内情的他们只能猜测何定羲在百姓们心中的地位太崇高,定国公才不敢动他。
定国公咬咬牙,怒瞪着站在一旁不知所措的总管太监,“退朝,有事要奏的到御书房再奏!”
“呃,退朝,有事要奏的到御书房再奏。”
总管太监话未说完,定国公已憋着一肚子的沸腾怒火率先步出金銮殿,一些朝臣神情各异的站定不动,但另一些人,其中包括夏天擎却是快步跟上去。
一行人来到御书房,门口站着两名神情疲累的老太监,见定国公过来,其中一名连忙快步上前低声说了些话,老脸困窘。
定国公眸光一闪,陡地上前打开门,两名老太监顿时呆若木鸡,这定国公是觉得皇上的名声还不够臭吗?都说了皇上在里面翻云覆雨至天亮啊。
御书房内,空气中有一股男女交欢后所残留的淡淡气味,原本放在书案上的奏折散落一地,另有被撕裂的粉色肚兜、亵裤与象征最高权势的金黄龙袍散落在地,沿着散落一地的衣物看过去,就见皇帝着身体,左拥右抱两名赤果果的宫女在软榻上熟睡着。
定国公嘴角一勾,火气瞬间消失了,他刻意将门大开往旁边一站,让身后几名朝臣也见见屋内情况,有几人先是倒抽口凉气,再急急的捣眼止步,但后方有几人没注意,继续往前走,于是多名文武官员登时跌撞成一团频频痛呼。
唯一站定的只有刻意落在最后的夏天擎。
吵嚷声一起,两名被皇帝叫来侍寝的宫女惊醒,再见自己袒胸露乳吓得尖叫出声,胡乱地抓起衣服要遮身,但衣裙都被撕裂,难掩春色。
但这几声尖叫可将好梦正酣的皇帝给吵醒了!就见他纵欲过度,气色不佳的脸浮上怒意,一起身,一巴掌先甩向一名宫女,另一脚踹向另一名宫女,火冒三丈的怒吼,“敢吵朕睡觉,来人啊,将她们拖下去斩了。”
两名宫女顾不得全果的身子,急急跪下哭着求饶,但君令如山,两名宫女就这样光溜溜的被拖了下去,无良又荒婬的皇上看也不看一眼门口那群戒慎恐惧的朝臣,再度抓起被褥呼呼大睡。
荒谬!荒唐啊!几名官员在心里怒喊,但也有面露喜色的看向定国公的朝臣,他们一他的心月复,皇上愈颓废,定国公的地位愈无法动摇。
“这里已不适合议事,我们移到另一殿去吧。”
定国公语毕,示意众人离开再转往另一边的宫殿大厅,但有些朝臣却往反方向走,他们本以为有机会见到皇帝,能请皇帝收回定国公的权势,如此一来王朝才有希望,但眼见皇帝如此荒唐作为,他们又何必冒着赔上身家财产及项上人头的危险枉作小人!
于是,留下的朝臣仅有六名,都是想抱定国公大腿的有心人,他们说些歌颂赞叹的好话后便退了出去。
空荡荡的大殿内,仅留下从头到尾都一脸淡然的夏天擎。
“何定羲那家伙,你还是搞不定?你也看到他那嚣张的样子了!”说到这事,定国公还是气得牙痒痒的。
“启禀国公爷,事情并非没有进展,只是……”夏天擎将何定羲说的话——转述。
“该死的家伙,皇帝昏庸无能,若非我竭尽心力长期辅佐朝政,王朝肯定不如现今的繁华太平,他竟要你当面给我难看。”定国公怒极拍桌。
“国公爷息怒,我非常认可是国公爷劳心劳力的一肩扛下内政及外务,才使秋邑王朝国力不衰。”夏天擎口是心非的附和,“说来,我也为国公爷抱不平,世人对国公爷误会极大,或许何定羲对国公爷常常不假辞色的批评正是主因。”他藏在眼里的嘲讽,完美的让脸上的敬重给掩饰了。
事实上,若非廖博均在朝政上一手遮天、胡作非为,官员们贪赃枉法的问题还不致如此严重,但夏天擎的表情与内心所思可是南辕北辙,就见他一脸为难地说:“只是,若我无法取得何定羲的信任,国公爷交付的任务着实无法完成。”
定国公也知道,他咬咬牙,“罢了!看来只能演上一出展现他要的诚意。对了,你爹怎么了?替他办事的小辟们对他女儿开的小医馆那么上心,真的没其他事可以忙了?我对他的能力可是愈来愈没信心。”
他黑眸一闪,看似突兀的后半段话却让夏天擎很清楚这奸官的下一步,但就不知他是感觉到危险趋近,还是打算弃车保帅?
不管如何,他绝不允许让他摘了出去,全身而退。
“我爹还是太仁慈,那些人替他做了太多事,他对他们就宽容了些。”
“对别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人不为已,天诛地灭,你得劝劝他别存妇人之仁。”定国公顿了一下,桧着胡子沉吟一下,突然转换话题,“前些日子,听你爹说你跟芷瑜的婚事近了?近日就要办?”
“没有,我跟爹说暂时只想做国公爷交办的事,终身大事暂不考虑。”
“好好好,这段时间的确还不适宜。只是天擎,你也知道我膝下无子,女儿却不少,我很欣赏你,若你能成为我的半子,那也是我上辈子修来的福气,”说到这里,定国公突然又哈哈大笑,“不过,这句话就留在这里,免得樊大人前来抗议我跟他抢女婿。”
接下来,定国公又说了些话就让他离开了。
夏天擎坐上马车后,那张俊美如上天细细雕琢的五官才浮现一抹冷峻。
每每与廖博均虚与委蛇,他心情就不好,不过他告诉自己再忍忍,这一世重来,他布局已久,绝不会失败!
可是一想到昨夜曹晔报告的事,他黑眸一凛,下颚紧绷。
几天后将发生的掳人一事,他该去阻止吗?时间远比前世提早太多了,再想到昨晚,他紧紧抱着芷瑜时的满足与愉悦……
不!他的血海深仇未报,他凭什么满足愉悦?她可是仇人之女!没错!就让他们去狗咬狗吧!
回到樊府时,樊秉宽也正巧回府,一脸疲累,看来是一夜未眠,但他仍关心今日朝上之事,夏天擎大略简述,也将自己与廖博均的对谈交代一番。
两人边说边往大厅走,樊秉宽也提到自己的事,“那些人终于摆平了,看着他们一句句批评芷瑜一个闺女却想沽名钓誉的难听话,我差点没让侍卫将他们全杀了,但没有他们,我又怎么替国公爷做事?”
他难得跟养子吐苦水,疲惫不堪的老脸不见过去的精明狠绝。
“爹是如何摆平?”
两人在厅堂坐下,下人立即端上两杯热茶。
樊秉宽喝了口热茶,这才苦笑回答,“还能怎么摆平?不就是送钱再帮他们的儿子谋上一职?”他面带嘲讽的看着夏天擎,“我看着他们贪婪又得意的嘴脸,不禁想着,我在他人眼中是不是也如此面目可憎?”
夏天擎蹙眉,“爹怎么这么说?”
他长叹一声,“最近,芷瑜常跟我说些善恶之事、为官之道,”他像是想到什么,顿了一下又道:“其实,上回她要开宽仁堂时就说了一些,其中让我特别省思的一句话,就是‘当官的人应该在百姓的需要里看见自己的责任’。”
她竟然说了那样的话?夏天擎有些惊讶。
他继续道:“就是这句话让我不得不软了心,否则明知大杂院住的都是什么样的人,我怎么会放心让她去?虽然我也找了不少人暗中保护她,但更大的原因是她说,她是我的女儿,我欠那些人的,她想替我还一些,这孩子……”
他老眼泛泪,“我跟她说,那也是爹该去还,她却说她以前太不懂事,对很多事都不上心,对我的付出视为理所当然,但她长大了,知道我是为了她能过得好、能平安长大才做了违心之事,她既享受了我给她的美好就该为我付出,要我别愧疚,更何况那些人都很善良,要我别担心。”
夏天擎默默的喝了口茶水,心头却像是被压了数百斤的石头。
樊秉宽深吸口气,压抑感动的泪水,“那一晚,我掏心掏肺的痛哭一场……天擎,爹老了,爹也后悔做了很多不该的事……我……”他感伤的一叹,往事道不完,尽是无尽的懊悔,“你确定要执行定国公的反间计?真的要演一龅反他的戏?”
“定国公的势力太大,我跟爹若不听话,他要杀要剐甚至伤害芷瑜,我们都没有能力反击。”他布局已久,怎容他临时抽脚?
“也是,还有芷瑜,我们没有选择余地。”樊秉宽皱眉苦笑,再拍拍养子的肩膀,到西晴院去看看女儿。
夏天擎喉头像被什么梗住,望着他离去的方向,久久,久久……
***
时序入夏,阳光正暖,京城里也有两件热腾腾的大事让老百姓们津津乐道。第一件事是宫中传出来的,某日上朝,何定羲仍旧以谏臣自居,猛力批评定国公,没想到夏天擎挺身而出同声谴责,即使他养父上前制止,他仍义正词严与何定羲站在同阵线。
接着,一连数日樊秉宽不时向定国公哈腰致歉,还频频感叹养子就是没有血缘关系才如此难以掌控,一再的祈求定国公原谅。
反之,何定羲却一连数曰请夏天擎到他住所下棋喝茶,有不少百姓信誓旦旦说,看过夏天擎从何定羲那栋朴拙老宅进出好几回,短短几日,夏天擎在老百姓心中的好感度就急速上升。
第二件事,是宽仁堂顺利开张了,不意外的,许多贫困百姓携老扶幼的前往就医。
坐堂的是医术极有口碑的大夫,甚至还有卢老太医坐镇,但宽仁堂的患者多是贫民,有能力、非富即贵的病患不是往仁文堂,就是朝其他普通但收费较高的医馆就医。
而在樊芷瑜授意及卢老太医的掌事下,宽仁堂只酌收微薄的看诊费。
只是一样米养百样人,还是有些想装穷占便宜的人来,但想混水模鱼可不容易,卢老太医年纪虽大,眼力还是毒辣的,真没钱的,他一毛钱也不要,但要是诳人的,他老人家狠收十倍价,若不给钱还不准人离开。
此时,初夏天空已是一片湛蓝,日头高挂,空气温暖,大杂院在樊芷瑜请了工人重新彻底修缮后,少了过去那穷酸凄凉的样貌,如今红砖瓦的屋子看来很有生气。
“小姐,外面很多人都好奇卢太医为什么要收十倍价,可是没人知道原因。”苏玉也很好奇,她问主子不下数十次了。
“就是杀鸡儆猴嘛,让一些贪小便宜的不敢再心存侥幸。”纪香回答,她也回答好几次了。
“可是小姐说过用意不只如此。”苏玉倔强,就是想打破砂锅问到底。
“大家愈不清楚就愈爱猜测,答案愈是五花八门,这件事就传得人尽皆知,而个中用意就是……”樊芷瑜俏皮的看着两个丫头,“卢太医他懒啊,他说他舌头不长,不想逮一个贪小便宜的假穷人就解释一次,他没那么闲。”
两个丫鬟这才恍然大悟,这招极有用,就连远从其他地方来求医的,也少见假的穷百姓。
“好了,别聊了,快把这些衣服拿去给大杂院的人。”樊芷瑜笑着催促两个愈聊兴致愈高的丫鬟。
两人连忙从马车上搬了些衣服,朝中间一个院子走去,而几个在玩石头的孩子一看到她们就笑咪咪的越过两人往樊芷瑜跑过去。
“樊姊姊,雪儿没来吗?”孩子几乎是异口同声的问。
“它上次过来让大家找得人仰马翻,所以这次没带过来。”
樊芷瑜对这些仰望企盼的孩子感到抱歉,但三天前她带雪儿过来,它却突然不见了,恰好有个孩童看到急着来通知她雪儿是让杜汉抓了,让她及时从一脸阴寒的杜汉手上抱回雪儿,她不敢想像再晚一点雪儿会发生什么事。
一想到雪儿,她就想到十天前自己突然在书斋门口变回人的事,好在就那一晚例外,接下来几日变身一事倒是一如往常。
只是,那一日突如其来的拥抱,让她跟天擎哥哥这几日都特意避开彼此,偶尔在爹的院落遇上,两人也绝口不提,礼貌地点点头就走。
而她就连变成雪儿出现在他书房时,也是一溜烟就从半开的房门出去了。
唉,变身成雪儿已够让她提心吊胆了,近来还有人凑热闹!
梁千千天天来樊府找她,跟她说不到十句就去找她的夏哥哥。
梁袓睿也每隔两天就来找她,而她最希望出现的梁芝芝却没出现。
“芝芝陪我娘到冀州娘家小住几日,后辈成亲,娘跟二妹去帮忙张罗。”
梁袓睿是这么跟她说的。
她问梁袓睿为什么常常往樊府来,没事做吗?
“有,很多,但这里有我想见的人。”他勾起薄唇一笑,眸光透露着对她的欣赏。
唉,所以她跑来这里,有一半也是想逃开他那过于灼热的眼神。
大杂院的孩子们见没雪儿可玩,樊芷瑜又分心的想事情,便无聊的散开了。
一会儿后,苏玉先走回来,脸上还臭臭的,一见到主子就忍不住说:“小姐,这里除了婧娘几个人,还有那些不懂世事的孩子欢迎我们外,其他人都带着仇意,可小姐还是三不五时往这里来送些生活用品,这次还提前带了一些夏装及种子,但有些人连谢谢也没说。”
“没关系,他们并没有拜托我们这么做,你就别想这么多,快送一送,我们就回去了。”
她笑着安抚。
苏玉点点头,抱了另一包衣服往另一间屋子去。
樊芷瑜则拿了几包种子打算拿给靖娘,让她帮忙分发。
只是到了婧娘住的院子却不见人,倒是她那四岁的孩子在房里睡得好熟。
樊芷瑜微微一笑,脚步放轻的出了屋子,迎面就见聂老婆婆走过来。
“聂婆婆。”她微笑打招呼,对这个年过七十佝偻着身躯的白发老妇,这段日子,她可是特别亲近。
“樊姑娘,可以请你帮我一个忙吗?”老人家历尽沧桑的脸上坑洼不平,那双眸子却透着不安,“我想写封信给我在南方的老姊姊,可是认识的字太少又老眼昏花,想请你帮忙写,可以吗?”
信?樊芷瑜的心陡地一震,虽然与前世的地点不同,但聂婆婆的说词都一样,所以,今天就是前世充满杀戮的那天?
若是,时间很明显提前了!
她脸色微白,不行,她不能被掳,那会死很多人的。樊芷瑜怔怔地看着聂婆婆,也见她布满皱纹的脸色愈来愈不安,眼中似乎隐隐示意要她拒绝……
“呃……我可能得走了,下一次过来我再帮聂……唔!”
樊芷瑜的话尚未说完,一块带着浓烈气味的巾帕突然从后方捣住她的口鼻,她来不及挣扎,眼前一黑,身子一软,旋即失去意识的倒在地上。
聂老婆婆忍不住哭了出来,“杜汉,一定要这样吗?她是个好姑娘啊。”
杜汉一把抱起昏厥过去的樊芷瑜,咬牙低吼,“我的妻子不是好姑娘?你的女儿不是好姑娘?还有多少好姑娘不是死在她爹手上?别多说了,我们只有半个时辰,照计划行事!”
聂老婆婆只能拭去泪水,看着杜汉抱着樊芷瑜几个大步到她的房间,她连忙跟进去看着他将樊芷瑜放入老旧衣柜后,拿了衣服遮住,再将柜门半掩。
“待会儿你去喊人,再来不管大家怎么找,你都不要离开这里,别让人发现她。”他说。
她点点头,看着他从另一个门走出去后,这才慌慌张张的跑出去到处喊着,“樊姑娘?有没有人看到樊姑娘?”
聂老婆婆问了好一会儿,再走到停放在大杂院前的马车,见到纪香跟苏玉正在等着樊芷瑜,她焦急的问:“你们小姐也不在这?这……你家小姐明明在我屋里说要帮我写信,我就想着去外头烧个茶水给她喝,结果一回屋子就没见着她,我一路喊出来,大家都说没看到她!”
纪香跟苏玉脸色大变,急急的大喊,“暗卫呢?有人在吗?!你们不是负责保护小姐的人吗?”两人忽地对空拼命喊,因心急如焚,没注意到聂老婆婆一听到她们叫暗卫时,老脸唰地一白。
“我、我也再去找找。”天啊!竟然有保护樊姑娘的暗卫,她不会被发现吧?聂老婆婆急急的回身往她的房间跑去。
两个丫鬟直喊到大杂院的人都出来问出了什么事,又不见暗卫的影子后,纳闷的对望。
“先找人,小姐不会把咱们两个留在这里自己回府,何况马车也还在。”纪香先恢复理性。
苏玉惊慌点头,也麻烦其他大杂院的人一起帮忙找。
但从白天找到日渐偏西还是找不到人,最后两人哭成泪人儿的飞车离开,一路奔回樊府向老爷请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