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呆夫认错妻 第2章(2)

“叔叔、叔叔,你看娘给我买了串糖葫芦,她让我来谢谢——”刚才拿着捏面人找上韩家姐妹的小女娃,举了串红澄澄的李子糖往桥面上跑了过来,却没踩好,一脚踩上石阶,往韩映竹身上扑了过去。

担心小女娃跌倒,韩映竹连忙大开双臂,任她扑过来,胸口被撞疼了不说,红糖还渍了她一大片衣服,若非后面有人出手托住,她肯定成了小女娃的垫背,磕了后脑。

谁接住了她们不言而喻,这人也没有她想像的不雅,她身一稳,他手就收回去了。

“我、我不是故意的!姐姐,对不起,我把你衣服弄脏了,对不起!对不起!”小女娃吓得不轻,连糖葫芦都握不住,掉在地上,双手合十,哭着向韩映竹赔不是。

韩映竹没说话,扳过小女娃的双肩,看她哭得直不起腰又不断打噎,眼神沉了下来。“站好!”

她冷冷地斥了声,小女娃便不敢哭了,至少不敢哭出声,吸着鼻子抽抽嗒嗒,不时打个嗝,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站在她身后的男子以为她要斥喝小女娃,正要出言劝她别跟孩子计较,却在她以袖温柔抹去小女娃脸上的泪水时,哑然地将话吞了回来。

那画面美好得他不忍破坏。

“哭什么?才多大的事呀?”韩映竹替小女娃抹净了脸,收拢好颊边的头发,整理好因跌倒而凌乱的衣服。小女娃强忍着泪水又锁不住眼泪的重量,看着她扑簌簌地直掉,不管从哪一面瞧都像她在欺负小孩子。她叹了口气。

“你再哭我真的要生气了,不是气你脏了我的衣服,是气你把我的耳朵哭坏了。”

“衣服脏了……你真的……真的不生我的气吗?”小女娃缩了缩肩膀,眼泪倒是掉得缓了些。“这衣服很漂亮的……”

“再漂亮都是衣服,而且洗洗就能穿,有什么好生气的?”韩映竹拾起染了灰尘的糖葫芦,怕小女娃舍不得又拿起来吃,便用手绢包了起来,收进袖子里。

“我坏了你一串糖葫芦,我们俩算扯平了,谁也不欠谁,怎么样?”

“……好。”小女娃傻傻点头,真心折服在韩映竹的话下。“姐姐你真好。”

“我也是有脾气的。”只可惜她的脾气已经习惯收着了。韩映竹笑了笑,牵着小女娃的手站了起来。“我送你回摊子吧。”

“谢谢姐姐。”小女娃点头道谢,抬头看了男子一眼。

韩映竹顺着小女娃的视线回头,不想去猜测他复杂的眼神里有什么情绪,只是点了个头。“公子,就此别过。”

捏面人的摊子就在桥下不远处,小女娃的父母见到韩映竹牵着他们家的姑娘回来,沾了一身糖渍,还以为是来要赔偿的,一个拚命地赔不是,一个抓过小女娃就使劲打她。

“你这野孩子又莽撞了,平常怎么教你的?就只记得吃!就只记得吃!也不晓得我们家里赔不赔得起!”

“你别打了,娘,你别打了,好痛呀——”小女娃哇哇叫,见韩映竹有维护她的意思,像老鹰抓小鸡似的,滑溜地躲到她背后。“姐姐说她没生气的呀——”

“大娘你冷静点,我没有问罪的意思。”韩映竹护着小女娃,夹在两人中间转圈圈,场面混乱,但最突兀也最引人发噱的地方,就是她从头到尾脸色都没变过,平静得很。

“我是来赔小妹妹的糖葫芦,你就别打她了。”

“这……”小女娃的父母互视一眼,从来没遇过这种情况,一时间真不晓得怎么反应。“这位姑娘,糖葫芦不过也才一串一毛钱,跟你这衣服完全不能比的,说起来……还是我们要赔你才是。”

“衣服洗洗还能穿,糖葫芦掉了就不能吃了。”韩映竹从荷包里拿出二十文钱来。

“都怪我没说清楚,害小妹妹挨了打,你就帮她多买些零嘴吧。”

“这、这……我们不能收……”小女娃的父母连忙摇手,是对老实的夫妇。

韩映竹打从心底喜欢他们的诚实,把钱放到了插满捏面人的摊子上,抽走了里面作工最复杂的龙王。“我买这支捏面人,钱够吗?”

“够,当然够,还多了呢。”小女娃的母亲上前把摊子上的铜板拨进手心,拿走三文钱,其他要退回给韩映竹时,她早就拿着龙王走进人群中,一下就不见人影了。

韩映竹出门多半乘轿,从来没有钻过人阵,今天算是豁出去了,只想快点离捏面人的摊位远远的,可惜她再怎么小心,还是免不了成为夹饽饽,差点就要摔倒了,好在身后有人搀了她一把,才不至于出糗。

她回头正要道谢,一看是那个莫名其妙的男子,眼神就冷了下来。“你跟踪我?”

“我说不是你信吗?”他淡淡地笑了声,不辩解只是同路,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后,便错身离开。走过她身边时,他说了一句话。“你们韩家姑娘都是好心肠。”

她防备心强,不管他说多说少,都会引她疑窦,何必多费唇舌,只为了努力那一分不见得会激起的好感。因为一开始,他就往登徒子的形象靠拢了吧?

他不由得失笑,但也无可奈何,隐忍了这么多年,却在听见韩家小姐夜游上元节灯会时,棋差一步。

以为在外历练多年,已经不是毛头小子了,一碰上她的事,依旧沉不住气,不知道是想见她,还是想让她见见他,未经细想就来了。

可惜出现的不是记忆中的那个人,他有些失望,却没想到会在这人身上感受到了记忆中那股久违的温暖。

他会买捏面人,让小女娃当信使,不过是见摊位上满满的捏面人售不出去,夫妻俩喊到声音都沙哑了,眉眼间全是忧色,尤其看向孩子的眼光全是愧疚,实在让人不忍,他便掏钱设了一局。

捏面人的摊位就在攀花桥下,她既然已经不追究了,实在不必送小女娃回来,帮助他们一家子才是真的吧。

雪中送炭已是善举,还寻理由让对方好过,就像当年送到他手上的衣服,怕他自尊心受挫,特地挑了几件洗干净的旧衣一样。

她是助人,不是施舍。

韩映竹心头沉了一斤。若说韩家是积善之家,她还能理解,父亲善举不断,在民间颇具声望,而她是能不出风头就不出风头,很多事情不是匿名处理,就是挂在父亲名下,至于韩映梅……说难听点,她就是吃父亲的余荫,他是从哪里得出她们韩家姑娘都是好心肠的结论?

他要找的人真的是韩映梅吗?还是他记错韩家了?

韩映竹坐在房内思索制香配方,打算困过午觉之后,到店铺里试试,可惜她的思绪一直被打断,很难专心。

“如冬,你可以别一直盯着我瞧吗?”这种探究深索的目光真让人无所适从,她再淡然处之,也忍受不了将近半个时辰的注视。

“小姐,”如冬抿着唇,靠近了几步,想知道又不敢开口的样子看起来很别扭。“那个……你昨晚在攀花桥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呀?”

“不是跟你说过了,有个小女孩拿着糖葫芦跌到我身上,我才沾了一身糖渍回来吗?”韩映竹坦然回视如冬像揭发奸情的眼神。

“大小姐可不这么想,难得看到你失态,你都不知道她有多高兴,在老爷面前说你不是就算了,早上还多吃了一碗白粥。”如冬始终想不透,为什么韩映梅对韩映竹的敌意这么深,不是一胞姐妹吗?又不是不同肚皮生出来的。

“由她去吧,反正这事她也翻不出新花样来。”韩映竹想埋首回配方中,门外却有一阵足音瞬过,她随意一望,秀眉微拧。

“是姐姐房里的花绣,瞧她慌张的,肯定出事了。如冬,你去探探消息回来报我。”

“是。”如冬提着裙子就出去了,这事她最在行。

韩映竹在房里等消息,心里头惶惶不安,左右不能定下心来,正想要不要亲自过去一趟时,如冬回来了,神色揣惴。

“出了什么事?”韩映竹的心提了起来,别是什么难解决的事。

如冬搔了搔耳朵,害怕的样子没退去。“有人来向大小姐提亲,大小姐坐不住,就往大厅去了,花绣她们拦不住。”

“胡闹!”哪有姑娘家往这上赶的?脸皮还要不要?

这下韩映竹也顾不得样子,提裙奔了出去,千万要把脑子热的韩映梅拦下来。

庭院小橘流水,回廊穿梭,红瓦灰墙寿桃窗,绿竹林荫,静静幽幽。

韩映梅疾步回廊上,风风火火的,身后四名大丫鬟恭敬惶恐地想拉住她,却怕误伤,迟迟放不开手脚。

“你们给我滚开,少在这里碍事!”韩映梅挥打着丫鬟,眼神忿忿的,看来身边的丫鬟又要换一波了,用起来真不顺心。

“姐姐留步——”韩映竹透过寿桃窗瞧见气呼呼的韩映梅,不管两人距离还有两折回廊之远,只能先出声将她的脚步留住。

“韩映竹?”韩映梅瞪了眼她身后的四名丫鬟。“是谁通风报信的?”

“奴婢没有!”四名丫鬟连忙否认,就怕回去又要领罚,跪下来直磕头。

“姐姐何必把气撒在她们身上,家里来了客人,我岂有不知的道理?”韩映竹匆匆赶来,双颊因奔跑而腾红,看起来比往常有人气得多,年纪也显小了些。“外头有男客,女眷应当回避,姐姐不该往大厅上赶。”

“你别站着说话腰不疼,假使今天有人向你提亲,我才不信你坐得住。”韩映梅提到这些,还娇羞地低了头,随即抬了起来,直勾勾地看着她,满脸她不懂的样子。“你要我盲婚哑嫁不可能,成亲前,我总要先有个底,知道对方是圆是扁。”

“如果对方不合适,父亲不会同意,若父亲觉得不错,有意结亲,你也可以私下与父亲商量,让你偷偷见一下对方,而不是说风是雨的就往大厅去,传出去了,你还要做人吗?”任性也该有个限度,况且现在亲事还没谈下来呢。

“等父亲有意结亲就来不及了,万一对方不是……”韩映梅像被掐住脖子,后半句话硬生生地断了。

“不是什么?”韩映竹低声问了一句,心里早已有底。“如果对方不是你想的那个人,你又能如何?像个泼妇一样把对方赶出去吗?”

“你——”韩映梅指着她的鼻子,气得脸红脖子粗。“我的事还轮不到你管,总之我就是去定了。”

韩映竹头疼至极,她到底知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万一对方不是林举人,她一时气不过冲了进去,坏了名声,就算林举人不介意与商家结亲,还不介意跟个名声有毁的商贾女拜堂吗?她以为自己是当朝公主不成?

“你要见对方,可以,但你要听从我的安排,不然我就在这里跟你耗着。”如果韩映梅非去不行,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将人拦住,别气到上头就往大厅里闯。

真是投胎不慎又晚了一步,滩上这位姐姐真是她上辈子的报应。

韩光义坐在大厅主座上,举杯品茗,眼角余光不断打量位于客座上,自称罗桂杰的男子。

这人他听过,名声如雷贯耳,来历众说纷纭,有人说他是绿林大盗,杀人越货出身,也有人说他是盗斗发家,总之没有一件传言是好的。

结果这人出现在他家里,还说要求娶他的大女儿,这是什么情况?

“罗公子此次造访实在让人吃惊,只是我对你了解不深,怕是不能答应你的请求。”韩光义内心有些抵触,表面上仍是客客气气的,淡笑以对。

“晚辈知道外界对晚辈的传言贬多褒少,韩老爷肯定听过,不是绿林,就是模金校尉。”罗桂杰自嘲地笑了声,倒不见他有多愤慨。

“只怪晚辈早年手段不圆融,又心急想一步登天,无意间得罪了不少人,就算想弥补,印象也落下了,难处理。不过也不算全无好处,至少这层误会多少遏阻了想占便宜的人,晚辈是靠药材发迹的。”

“药材?”韩光义露出好奇,头一个想到了小女儿的香料铺子,还有后院她亲手炮制的药材。

“是,晚辈专走量少价高的药材。诸如人参、灵芝、冬虫夏草、雪莲花、龙涎香、虎骨、熊胆、牛黄、海马等等都属晚辈旗下大宗。”罗桂杰停顿了下,笑容有些腼腆。

“不知道韩老爷是否听过明桂药坊?”

“自然听过。”韩家经营药材不过是祖产里有药田,经手的都是常见的普通药材,与名满天下、堪称异军突起的明桂药坊相比,何止云泥差距?韩光义面色一变。

“你该不会就是明桂药坊那名脾气古怪的桂主事吧?”

罗桂杰轻咳了声,耳根微红。“您也知道,晚辈身上背了些名声,不好为明桂药坊出面,只好委任伙计,避不见人实有苦衷。”

他用桂主事的身分运筹药坊,利用罗桂杰的身分四处收购药材,会刻意划分出两个身分还有一个原因,桂主事是佳婿人选,罗桂杰不是。

媒人找不到桂主事,又不敢找罗桂杰,他才能省些麻烦。

“我要如何信你?”韩光义皱眉,这两者之间风评可是南辕北辙。

“若韩老爷肯查,这事不是秘密。”他后期根本不用刻意隐瞒,也没有人会把这两重身分兜在一块儿。

罗桂杰拱手示意,命人呈上一只信封。“晚辈心仪大小姐许久,还望韩老爷成全。这是晚辈一点心意,还请韩老爷笑纳,若韩老爷考虑过后,觉得晚辈可依,同意此门亲事,我会再随媒人过来,交换庚帖。”

他事后问人,个性清冷的是韩家二小姐,开了家香料铺子,几乎包揽了城里所有香料生意,也跟明桂药坊进过几次药材。

韩光义看着呈到他面前的信封,瞄了眼气定神闲的罗桂杰,便拿起信封拆阅。

怎么说气度都不能输给小辈。

可一打开,韩光义惊愕了。“这、这不是……”

“若是韩老爷愿意将令嫒嫁于我,这块地是聘礼之一。”罗桂杰浅笑回应。

“你还懂得投其所好,这块地我谈了半年谈不下,确实是我的心头好。”韩光义将地契收回信封内,笑看了罗桂杰一眼,心里有了几分计较,也有些许不快。

他谈了半年,不管出价再高,始终不能说服对方卖了祖产让他建布庄,就算罗桂杰是明桂药坊的主事,韩家在造纸、制墨、丝绸、纸伞、油、盐、米这块可都不是吃素的,他用了什么办法才让对方点头?

难道是用他在外头的名声?

“为了与贵府结亲,晚辈动用了点关系买下这块地,还请韩老爷莫要见怪。”罗桂杰起身一揖,态度相当谦和,像是不得不为之才早他一步买下这块地。

“罗公子言重了。”韩光义虚比手势,让他回座,笑却不及眼底。

罗桂杰要是用了非人的手段买下这块地,他怎么能把女儿嫁给这种人?婚后有委屈都不许娘家插手出声了。

他让家仆将地契交回罗桂杰手上,为难地道:“我家夫人去得早,闺女们的亲事少了亲娘把关,我这当爹的更要注意,这事我还得再琢磨琢磨。”

“这是自然。”听出韩光义辞客之意,罗桂杰未多做停留,起身告辞,态度从容磊落。“晚辈择日再访,多谢韩老爷接见。”

韩光义又有些动摇,人能画皮,却不能伪骨,罗桂杰的坦然是装不出来的。

“罗公子不必客气。”韩光义示意家仆。“阿华,送送罗公子。”

“多谢韩老爷,晚辈告退。”罗桂杰信步离去,不见挫败或局促之感。

韩光义盯着他的背影良久,这事他得再仔细琢磨,就算最后不与罗桂杰结亲,他也该郑重考虑女儿的亲事了。倘若罗桂杰是以正当手段买下这块地,他也不能误会一个大好青年,失了女儿的好归宿。

他低头看着自个儿的手心,还记得女儿刚出生,女乃在他怀里的感觉,是那么小、那么软,转眼间都这么大了,当真是时光如流水啊……

“爹!”韩映梅不顾韩映竹的阻拦,奔进了大厅内。“我不要嫁给刚才那个男人,你不能答应,你绝对不能答应!”

“丫头你怎么会——”韩光义着急地看向门外,幸好罗桂杰的身影已不在庭中。“哪有女儿家打听自个儿婚事的?难道爹还会害你不成?二丫,你怎么不拦着你姐姐呢?”

韩光义将目光移到韩映竹身上,却见她转头盯着门外,喃喃自语。

“居然是他……”还直接上门提亲,她都快推测不出这是什么人了。

买了父亲心心念念的地,表示他已经预谋了一段时间,不可能认错对象,他当真对韩映梅情根深种,不能自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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