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桓垂下眼,仔细瞧了瞧伊总管呈上来的卖身契,以及王府为了严加管束与杜绝有可疑人物混进府里,入府时会帮卖身者绘下的画像。“真的是她。”良久,赫连桓才肯定的说道。
“王爷,小的管束下人多年,记人最内行了,绝对不可能认错人,那丫头真的是王府里的丫鬟。”
“你说那个丫鬟叫钰儿?”
“是的。”
“她为什么要私逃?”
“回王爷,那钰儿个性顽劣又不受教,好几次冲撞了小的,小的为了杀鸡敞猴于是给了她一点教训,没想到她竟然就逃了。”
“顽劣?”赫连桓反复玩味着伊总管的形容。
那个女子眼神慧黠,气度大方,怎么看也不像是丫鬟出身,尤其面对他时也不卑不亢,举止也十分有礼,绝对与顽劣沾不上边。
何况她才看上一眼,还是隔着大老远就能看出墨匣是赝品,这样的人才怎么可能会是丫鬟?
这其中一定有什么古怪。
说不上来是什么原因,赫连桓一想起一品天香楼的南钰,就觉得心中似悬着什么,怎样也放不下。
“这事你暂时别管。”赫连桓对伊总管下了命令。“本王自会处置。”
“是。”伊总管不敢多话,战战兢兢的福身。
遣退了总管,赫连桓垂下眼继续盯着手里的画,慢悠悠的启口,“影,你去探探南钰的底。”
屏风后方有道暗影,悄悄离开了书房,像抹飞掠而过的影子般转眼儿就不见。影刚走,门外又传来仆人的请示,“禀告王爷,百宝行的柯老板在外头求见。”
赫连桓勾笑,眼神充满了厌恶。“告诉他本王没空。”
“是。”听出主子心情不悦,仆人赶紧退下。
看来百宝行少了孙楠钰,过去建立起的名声很快就要毁于一旦了。
这个柯泓谦还真不知天高地厚,居然敢拿赝品来糊弄他,若不是那个南钰一眼识破,他岂不是闹了笑话?
说起来,南钰年纪如此轻,为何会懂古玩?她的名字念起来又与孙楠钰相似,这又是个怎样的巧合?
莫非她与孙楠钰有什么关联?
赫连桓单手支着下巴,望着手里那张画,嘴角噙着一抹笑。他已经许久没对一件事甚至是一个女人这样上心了,无论这个南钰是何来历,她都已经勾起他的兴趣。
“卓翔。”他喊来了贴身的随从。
“王爷请吩咐。”门外响起了一道稳重严谨的男子声音。
“去查查孙楠钰。将她生前的点点滴滴都查个清楚,一样都不能漏。”
“是。”
孙楠钰与南钰……琢磨着两个女人的容貌与气势,赫连桓支着下巴,陷入了玩味的沉思。
“就凭你?别开玩笑了!”
奇珍古玩铺的门口响起了一记不以为然的嘲笑声,头上秃了一圈的掌柜斜眼瞄着上门自荐的孙楠钰,见她清秀的脸蛋还带着几分稚气,又哈哈笑了两声。
“掌柜的,你别看我年纪小,我对古物的了解绝对不比你铺子里的鉴师少。”
“小泵娘,你别再瞎闹了,我铺里的鉴师虽然算不上是京城最出色的,不过也绝对强过你这个小泵娘。”嘴里说着,那掌柜伸手就将孙楠钰往外推。
孙楠钰小脸一黯,才想再继续游说,掌柜已经将门掩上,摆明了不欢迎她。
她原本在谢孟芝的酒楼里工作,但如今有了复仇的新目标,她只好重新与谢孟芝协商想以鉴师一职为主,其余时间再到酒楼帮忙,也很顺利的得到了她的“放行”。
可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次了,她找遍了京城里的古玩店上门自荐当鉴师,甚至言明了不收月例只求能留下,也没人愿意用她。
如果不能当鉴师,重回这一行,她该如何找机会斗垮柯泓谦呢?
听说,百宝行在孙楠钰死后生意一落千丈,过去常有人上门托百宝行帮忙鉴定宝物,这赚取的酬庸相当高,然而没了孙楠钰这名鉴师,百宝行的鉴定经常出错导致得赔款了事。
听说前些时候柯泓谦被一群自称是游历诸国的挖宝商队诓骗,用大把银两买进了一堆赝品,卖出之后遭人识破赔了好多银两,这事闹得同行皆知。
再听说,她爹得知后气坏身子就这么病倒了,而她娘早在孙楠钰下葬之后就住进了清云寺,日日吃斋念佛想为死去的女儿超渡。
至于嫡母本来就待她不薄,几乎可说是将她视为已出,据说只要得空便会上清云寺陪着她娘亲一起诵经,下葬那天还烧了好多的纸钱,就怕她在九泉之下受了委屈。
而从小就嫉妒她,后来甚至密谋害死她的嫡姊如今已经以传人自居,将百宝行本铺以及分店的大权都掌握在手里,也不怕外人说三道四,经常公然与柯泓谦一起进进出出。
这些事情全是透过一品天香楼那些来来去去的客人口中辗转得知的,还真多亏了当初谢孟芝救了她,又愿意让她留在酒楼,她才能打听到这些消息。
她虽然曾想过回家探望父亲,也想过上清云寺找娘,但还是压抑了这股冲动。
所有的人都以为孙楠钰死了,怎么会相信她用了别人的身体死而复生呢,她若是真那么做只会害了自己,也会打草惊蛇。
孙楠钰专心的想着,没发现对街停着一辆华贵的马车,马车窗帘子被一只修长的手挑起,一张俊美无俦的脸,正目光笔直的望着她。
她自顾自的走着,按着昔日的习惯转进一条卖着各式小吃的闹街,然后停在一间糖铺前,熟门熟路的买了半斤的玫瑰糖与引子糖。
饼去她只爱吃这间的糖,每每出来办事结束后总要绕来这儿买糖甜甜嘴,好犒赏自己一日的辛劳。
女人要撑起一间铺子不容易,更何况还是传了三代的古玩店,那更是重大的担子。
她知道父亲为了她也没少听外人的闲言闲语,毕竟她不过是庶女却处处压过嫡姊,当然有人看不过去,可她自己争气,不仅让父亲疼她也赢得嫡母的喜爱,只是没想到她的能干与聪叨,竟也是害死自己的最大原因。
想到这儿,孙楠钰心儿泛苦,捏在指尖的那颗糖怎么也放不进嘴里,一个闪神就掉在地上。
那李家的玫瑰糖是京城最贵的糖,她舍不得浪费,正想弯身去捡,蓦地,一只修长白皙的大手先她一步捡起那颗糖。
她错愕的抬起脸,看见一身玄黑色衣着的赫连桓就站在眼前,手中还捏着那颗玫瑰糖。
“都这么大了,还喜欢吃糖?”赫连桓端详着那颗糖,充满笑意的目光投向她。
她心底一震,旋即福了个身。“王爷吉祥。”
“你还没回答本王的问题。”他挑着眉,看起来佣濑的笑,其实充满了试探意味。
她又岂会看不出来,不过她不明白,像他这样身分尊贵的人物有什么原因要来试探她?
虽然心知肚明对方来意不单纯,孙楠钰还是装傻的堆起满脸笑。
“回王爷的话,由于生活艰苦,小女子的乐趣便是吃糖甜嘴。”
“真巧,本王认识的某个人也喜欢吃这玫瑰糖。”
“是吗?那可真是太巧了。”她没打算追问,毕竟对上这么个高深莫测的人物,说得越少越不容易被抓到破绽。
“把手伸过来。”赫连桓忽然说道。
“王爷?”她惊讶。
不待她反应过来,他已经握住她的手腕使力翻转让她手心朝上,然后将那颗糖放进去。
不知是有意抑或无心,松手的时候他的指尖画过她掌心,留下一抹酥麻。
孙楠钰顿时全身一震,满面臊红的垂下眼。
这是她从未有过的感觉,前世她虽然嫁过人,不过与柯泓谦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因此她对柯泓谦谈不上有多么深的感情,只是紧守着夫妻多年的情义。
柯泓谦从来没带给她这种不知所措的感受,可是赫连桓光是轻轻这么一碰就让她心乱成一团,这人当真是她惹不起的。
“那天你帮了本王,本王才想让人上一品天香楼找你入府,想不到如此有缘,就在这儿碰上了。”
听见这话,她心中更慌。
无缘无故,璟王为什么要找她进王府?莫非他已经知道她这具身体的原主就是从王府私逃的丫鬟?
思及此,孙楠钰一颗心狂跳,额上也渗出汗珠,不过还是勉强的挤出微笑。
“王府是怎生高贵的地方,小女子不过是一介草民,何德何能能踏进王府,王爷可别折煞了小女子。”
赫连桓俊俏的脸上挑起了笑,眼神莞尔的紧盯着她不放。
“你这张嘴可真是顺溜,本王至今可没开口邀过女子入府,你就这么不给本王面子?”
这人真是恶霸!她都将话说得这么婉转了,他居然直接来硬的!
人人都说璟王莫惹,特别是商人,得罪了他根本是自断生路,但是此人也极难讨好,少有人可以成为璟王府的座上宾。
孙楠钰想了想,硬着头皮问:“小女子斗胆问上一句,王爷为何要找小女子入府?”
“两件事。一是上回你帮本王识破柯泓谦送上的赝品,二是上回本王府里的总管错认你为府里的丫鬟。”
“王爷不必跟小女子客气,小女子只是碰巧罢了,至于错认一事……”
“璟王府是龙潭虎穴吗?”
“啊?”她发傻。
赫连桓低低的笑出声,那一笑当真是让他原就俊俏的脸庞更添光彩,看得孙楠钰脸儿泛红,心跳声响彻如雷。
“还是说,你有什么原因害怕进璟王府?”他意有所指的问。
“当然没有。”她心下一急,立刻否认。
“那就上轿吧。”赫连桓笑睐她一眼,就等她这一句。
“南小姐,请。”
穿着清一色墨蓝色衣饰的王府随从立刻过来请人。
望着那辆彰显尊贵身分的华贵马车,孙楠钰吞咽了下口水,知道避不掉了,这才揣着一颗不安的心坐上了马车。
对她来说璟王府不是龙潭虎穴,但璟王却如狼似虎,每个举动都令她忐忑难安。
特别是他那别有深意的笑以及那些不经心的碰触,着实令她感到无比的心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