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慕义态度如何,斩离已决定回辨恶城请兵。斩离启程回辨恶城前,他不忘来到殓房,看织云最后一眼。
美人死后,依旧美丽如昔,却更加深他的恨意!
纵然慕义与向禹,都未对他详加解释,他的未婚妻子,之所以突然离开织云城的原因,但斩离没那么愚昧,他当然清楚个中原因——她离开是为了别的男人,索罗的皇君!
斩离当然咽不下这口气!不过,这却不是他执意要攻打索罗的原因。索罗毕竟是大国,小小辨恶城,即便商借兵将,也难以攻下索罗,他不笨,攻打索罗只是借口——
美人已死,既然人没得到,那么,他至少要得到这座织云城!
他来到殓房看人,当然不是出于真心!美人虽美,但毕竟已逝,纵然遗憾,但却再也得不到。他来这里,主要是安慰活人的心,换言之,是安慰慕义的心。
只要慕义知道他有情有义,不管是否同意他攻打索罗,届时也必定会看在他对女儿的情分上,打开织云城大门,迎他进城。
这就是他的盘算。
他要慕义相信自己。
走进殓房,他看到已死的未婚妻子,倾城倾国的容貌如昔。
斩离蹲在美人尸身旁,惊叹于佳人死后仍然如此美丽的容颜,心头不禁又涌出一丝恨意。
“如果妳是为我死,那该多好?我必定厚葬妳。”他喃喃说,嘴角微微抽搐。
着魔般地凝视那冰冷却绝世的容貌,斩离确实得承认,他此生没看过比她更美的女人!情不自禁地,他伸手抚模那即便已死亡、却仍然楚楚动人的容颜……
尸体的手忽然动了一下。他迅速调头望向她手指所在方向——发现并无异样。刚才他眼角余光,明明瞥见她的手指挪动!
“不,不可能,一定是我看错了。”他喃喃道。
即便如此,他收回手,不敢再碰那张完美的脸庞,尽避她是那么诱人。
斩离站起来,感觉到背脊有些发寒,便想离开此处。
他人已来过,还在此待上一段时间,守殓房的侍卫自然会回禀慕义,这就够了!
想到这里,他转身打算离开殓房,却不意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悉索声……
斩离僵立在门前半晌,刻意侧耳倾听,那声音却再也听不见了。僵持片刻后,他终于鼓足勇气回头,是好奇心让他想瞧个究竟……
斩离没想到的是,待他回头,却看到那理应已死亡的未婚妻——
竟然已起身坐在柏木棺椁内,用一种茫然的眼神凝视他。
斩离倒抽一口冷气!
“斩将军?”那尸身开口了,嗓音如含沙一般嘶哑。斩离狞大双眼,僵立在门前,无法动弹。
“这里,是织云城吗?”“她”继续问。
她只记得自己跌入湖中,至今仍然感到十分晕眩。
斩离用力吞了口口水,仔细观察情状,发现“她”的神情迷惘,看起来没有害人的意图……
于是他迈开脚步,小心翼翼地接近她。
斩离是练武人,很快地,他便发现她颊畔的秀发,有拂动的现象。
她有气息!
虽然微弱,但千真万确是个活人!
斩离瞇起眼,慢慢靠近她,压低声问:“妳已经晕死数日了,妳知道吗?”
织云凝大着眸子,摇头,神情有些迷惑。“晕死?”
晕死?她没死吗?她曾经以为,她已经死了。
“我不记得了,只记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最后跌进湖中……然后我就醒了。”她条理分明地陈述,嗓音已不似刚醒来时那般嘶哑,但喉头仍然十分干渴。
斩离的眸子迸出灼光,他上前一步,大着胆子握住织云冰凉的小手,用一种诚挚的、令人信服的肯定声调对她说:“是我救了妳的命!”
死而复生的织云,从向禹那里,已听说自己回到织云城的经过。她死后,索罗皇君立即命人捉拿向禹与小雀等人进宫,命他们将自己的遗体送返织云城。他实践了承诺。
他确实让她回到织云城,因为他说过,他不会留一个他不爱的女人在身边,而她确实是他不爱的女人……
这一点,她已经用自己的生命得到印证。
至于她为何得以复生?爹爹告诉她,当斩将军得知她已死之后,悲恸不已,甘冒生命危险攀上天山为她采回仙草,她才能死而复生。
所有的人都告诉她,是斩将军救了她的命。
“小姐。”斩离站在织云房外唤她。织云的视线,从窗外的锦缨花田上移开,她凝望站在房门前的斩离。
“斩将军。”她轻声回应。面对自己的救命恩人,她已不若之前那般冷若冰霜,却仍然保持距离。
“小雀告诉我,妳午睡已醒了,所以我来看妳。”斩离脸上带着笑意,自然而然走进房内。
“妳的身子还好吗?”他走近窗边,弯,温存地问。
“我很好,将军不必特地来看我。”她低声答。
对于她清淡若水的态度,斩离一笑置之,这总比之前冷冰冰的模样好过太多。
“妳的身子刚复原,我不放心,来看妳是应该的,不必与我客气,何况,”他顿了顿,随即笑道:“何况城主已为妳我订下婚期,我将妳看做我未婚妻子,关心,是应该的。”
织云敛眸不语。
斩离英姿飒爽,相貌堂堂,他还愿意娶一个曾经为别的男人,而背叛过他的女子,她应当知足……
然而事实上,即便为了感恩,织云也不可能嫁给他。
斩离是救了她的命,她为织云城民、为爹爹感谢他,但这并不包括她自己。她的心,在死亡那刻已死,重生,空留躯壳,她的心已淡。“斩将军,您救了织云的性命,织云代爹爹与织云城感谢您。”她不提自己的感谢。
“但此时织云更关心的是织云城民的忧苦,对于自己的婚事,并不着急。”她婉转地回道。历经生死之间,让她一夜成长,观念、思想,都已不复从前。
属于爱情的心已死,念淡如水的她本来已经没有留凭,如果生命还有寄托,那么,就是以此身为弱者奉献。如今她的心只系在织云城民身上,能再活转过来,她不能再辜负背在自己身上的责任与天命。
“小姐关心人民疾苦是应当,但对于婚事岂能不急?难道小姐舍得让城主为您忧心?”
“织云已经死过一回,对于人世已经看透,”她抬眸柔声对斩离说:“爹爹的愿望,织云怕是无法达成了。现在我仅能将自己的一颗心,专注在织云城民身上,恐怕再也没有多余的心力,去接受或者承担一份感情。”
她的拒绝虽间接,却很明确。
斩离脸色微变。
“斩将军如果不介意,织云该出宫城,去探望城内的病家了。”她婉言辞退他。
斩离眼色很沉,脸上却堆着笑意。“斩离的心胸岂会如此狭窄?小姐是城主之女,本来就应当以城民为重。”他将自己的情绪,掩饰得极好。言毕,他退出织云的房间,转身后,他脸上的笑容立即消失无踪。回到自己居住的东院,斩离花了半个时辰写妥一封书信,随后唤进自己从辨恶城带来的官将。
“将军,有何吩咐?”那官将进屋后躬身问。
“你立即出城,返回辨恶城,自城内调来五万兵马,驻扎在城外三十里,另外回辨恶城时,别忘了先禀明我阿兄,请他立即前往三国商借兵将,筹组大军,与你在城外三十里处会合。”他沉声交代自己最信任的部属。
“将军?”官将诧异道:“您为何忽然需要调集兵将?倘若公子问起,属下该如何回应?”
“详情我已写在此封书信内,你一回辨恶城就先去见我阿兄,把我的亲笔书信交给他,他详阅后就会知情!”他将书信交到官将手上。
“是。”将军既然已经吩咐下来,官将就不再多问。
“你退下,立即出城。”斩离交代。
“小将领命!”官将退下。斩离看着他走出房门,才露出笑容。握紧拳头,斩离冷笑一声。就算得不到美人芳心,那么他也要得到人!一旦大军集结于织云城外,就算她有百般借口,到时候必定不敢不顺从他!
届时他不仅要得到美人,还要夺得本来就应当属于他的囊中猎物——织云城!
织云每日待在宫城里的时间,其实十分短暂。她每日花费许多时间,在城里的病家与贫户身上。她不但挨家挨户探访病家,还送吃食与碎银给城内贫户,每日清晨还特地早起,亲自下厨炖煮汤药,预备将汤药送往这日将去探看的病家。
“织云姐,我瞧您做这些事,好像做上瘾了!”这日,探看完数户病家后,回程路上小雀对织云说。
“妳不也一样吗?这些日子来,妳陪我东奔西跑,毫无怨言,妳也辛苦了。”
织云回眸,与小雀相视一笑。
自从织云回来后,小雀的性情变了很多。织云想,也许因为自己死过一回,她的经历震撼了小雀,让小雀理解到生死无常的道理,心里有了反省,因此才有改变。
“您才辛苦呢,织云姐!”小雀感叹地道出肺腑之言:“其实我根本没做什么,只是陪伴您而已!可城里每户人家一见着您,便要拉着您的手说话、诉苦,小雀实在很佩服您,竟然能有这么大的耐心,每天说那么多安慰的话、倾听那么多城民的痛苦,这是小雀做不到的事!”
“这没什么,”织云微笑,诚恳地告诉小雀:“我所做的这些事,其实都算不上辛苦。只要有同理心、慈悲心与柔软心,妳就会感受到这些贫户与病家,他们才是真正可怜、辛苦的人,我身为城主之女,如果连这点事都不能为他们做,那么不对的人是我。”
“织云姐!”小雀好感动。“您的心真是太好了!从今以后,我也要向您看齐,一起为城民们,奉献出小雀我小小的力量!”
“好,我们彼此共勉,好吗?”织云真心地微笑。
小雀也笑开了。
两人相识近二十年,从关怀他人开始,这才真正地了解彼此,认识到缘分的可贵,更珍借彼此的情谊。
“可是织云姐,您自己的身子也要保重,千万别累坏了。”她看织云脸上已露出明显的疲态。
“我知道,我有分寸,会保重自己的身体,这样才能为城民做更多事。”织云回答,但其实她的脸色已有些许苍白。
“织云姐,我看我们还是先找个地方,坐下来休息一会儿,再走回宫城好了!”小雀不放心。
“也好。”织云没有逞强,因为她确实累了。
小雀在路边找到一座茶棚,赶紧扶小姐在棚内坐下。
茶小二见小姐光临,高兴地奉上一壶香茗与数盘小点,织云温柔地微笑,连声道谢,茶小二搔着头,反而十分不好意思。
茶小二依依不舍地,总算离开桌边,小雀忍不住说:“织云姐,您回来后,小雀觉得您比从前开朗很多,以前您患病,被病苦折磨,脸上很少有笑容,可现在您却经常笑,您一天的笑容,大概就能抵过去一个月的笑了。”小雀有感而发。
“妳这么说,会不会太夸大了?”织云又笑了。
“是真的!”小雀忽然想起什么。“对了,有件事小雀觉得很奇怪,想了几天也想不通,不知道织云姐您发现了没有?”
“什么事?”
“您没发现吗?自从您回来后,您的病就从来没犯过,而且气色比过去好上很多,您不觉得很奇怪吗?”小雀说。织云愣住。
小雀不提,她都忘了……
她原来是有病的人,可这病自从她回来后就再也没犯过,而且她的气色确实比从前还要好上许多。
“织云姐,您说这是什么原因呢?”小雀皱着眉,苦思不解。“难道是因为您已经死过一回,所以阎罗王不收人了?”
织云被小雀的说法逗笑了。“哪有这种事。”
小雀看了小姐一眼,吶吶地问:“织云姐,说真的,您现在……现在还会再想起那个人吗?”
织云脸上的笑容倏地消失。
小雀见她的模样,连忙摇手。“如果您不想说,那么就不要说,当做小雀没问好了!”她怪自己多嘴,惹起小姐伤心。
“没关系,”织云笑了笑,但脸色却显得苍白。“如果不能提他,那就代表我还在乎,但我已经下定决心,不再在乎了。”
“织云姐……”小雀欲言又止。
“妳想问我,这种事是否下定决心,就能真的不在乎,是吗?”小雀咬住下唇,她问不出口。
“我只能告诉妳,很难,”织云淡淡地说:“但是我会用尽全力。”
小雀屏息。“织云姐,我能了解妳的心情。”小雀感同身受地说。
她虽然不聪明,可她也是女人,既然是女人,就多少能感受到小姐的心情。
织云凝望她片刻。“小雀,妳有喜欢的人了吗?”她这么问小雀。
小雀的脸孔忽然涨红。“小姐!您、您怎么突然这么问小雀呢!”
“如果不是心里有喜欢的人,妳怎么会懂呢?”
小雀倒吸口气。“小姐,您喝茶吧,茶都快凉了!”她端起茶碗,咕嘟咕嘟地自己猛喝了两大口。
织云笑了笑,不再逼问她。
执起茶杯,她就此,将茶代酒,在心中发起第无数次盟誓……
期许自己忘却过去,再也不为男人伤痛,再也不会。
这日清早,小雀进房时发现小姐还在熟睡。这几日小姐都好似十分贪睡,每晚不到戌时就上床歇息,有时甚至连晚膳也未用,和衣倒在床上就睡着了。小姐嘴里虽说会保重身体,可毕竟还是太累了!小雀摇着头想,如果是她,这样每日为城民东奔西走,恐怕也会累倒。
见小姐睡得沉,小雀其实不想唤醒她,可如果现在不唤醒小姐,误了炖药的时间,今日安排好的行程就会延误了!
她只好到床边轻唤:“织云姐?织云姐?”
小雀连唤数声,才将织云唤醒。
睁开迷蒙的眼,自昨夜戌时起至今晨,织云已经睡了将近六个时辰,可她的脸色却还是略显疲倦。
“小姐,您是不是太累了?”小雀问:“如果真是太累,那么就休息一日,咱们明日再去探望城里的病家好吗?”
“不,数日前我与小豆子说好的,今日要去探望婆婆,不能食言。”织云说,一边掀起被子,挣扎着坐起。小豆子是城里贫户刘婆婆的孙子,祖孙二人相依为命,生活十分清贫,加上刘婆婆得了瘫病,必须长年卧床,孩子更是辛苦,很需要外人给予帮助与关心。
“可是,织云姐,我瞧您的气色不太好……”
“我没关系。”她勉强下床,却一下床就头晕目眩,必须扶住床柱才能勉强站稳——
“织云姐!您还好吧?”小雀连忙上前扶住小姐。
“我没事。”织云安慰小雀,却情不自禁地蹙起眉尖。
“您真的没事吗,织云姐?”小雀一点都不放心。
织云想再安慰小雀几句,却忽然感到一阵反胃……她反身抓住床柱,弯腰干呕不已,表情十分痛苦。
“织云姐!”小雀惊叫一声,立即叫唤外面的丫头:“外头,快来人啊!”
丫头听见叫唤,匆忙奔进来。“小雀姐?”
“快!快找向总管过来!”小雀急忙吩咐丫头。
“是。”丫头应声后急忙跑出去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