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妾居正室 第7章(1)

相府的饭菜做得非常精致,周秋霁本是讲究之人,操持府中之事自然也十分要求。

但不知为何,面对这样的饭菜,周冬痕却没了胃口,心头像被什么堵住似的,连胃也堵了,没吃几口便回到房里,坐在桌前呆想。

乔雨珂仍住在姨母家,不过,自从那日之后,苏品墨倒常去看望她,据说,两人如今不再闹别扭,颇有些琴瑟和鸣的意味。

周冬痕觉得自己成了多余的人。本来,她是为了刺激乔雨珂而存在的,如今,已经没了利用价值……

何时遣她走呢?就算苏品墨慈悲,不主动赶她走,她还能死皮赖脸留在他身边吗?

原也不过数月的相处而已,为何她这般恋恋不舍?看来,她真高估了自己的自制力……

“想什么呢?”苏品墨不知何时已经掀帘进来,望着她微微笑。

外人不知道两人真正的交易关系,所以他们也无法要求要分房,他进出房内总看似自然,晚上倒也谨守分际,床榻让给纤樱,自己则将就睡在卧榻上。

“爷?”周冬痕抬头一怔,“什么时候回来的?今晚不是……”不是应该留在乔雨珂那儿用膳吗?话说了一半忽然打住,仿佛怕多问一句,就会暴露自己微酸的心思。

“在鼎泰楼坐了会儿,发现一种膳食非常好吃,想着你一定喜欢,就带回来了。”他说得轻松。

她难掩诧异,刚想问他为何忽然去了鼎泰楼,只见他招了招手,便有小厮捧着食盒进来,轻轻掀盖,竟闻到一股梅花的清香。

“咦?”瞪着食盒,她发现梅花的香味竟是从汤碗里散发出来的。

“这道汤叫做‘梅花汤”,其实不过是以素面捏成梅花形状做成的面汤而已,但奇就奇在,这汤头是采了梅花花瓣熬的,闻来十分特别。”苏品墨笑道,“我想着你日前说喜欢梅花,就觉得这道汤你一定喜欢。”

“果真奇特。”她捧起碗,满足地吸着芳香、啜饮着汤,不断颔首,“都说鼎泰楼是京中最出名的酒楼,我从没去过,想不到菜色如此精致。”

“你若喜欢,下次我带你去便是。”看着她欣喜的表情,他满意地道。

“不过话又说回来,”周冬痕又回归正题,“爷,你为何会去鼎泰楼用膳?是约了什么重要的人物吗?”

“那附近有间铺子,我订了件东西,去的时候东西尚未做好,于是我就等了一等,”苏品墨微笑,“忽然觉得肚子饿了,就到鼎泰楼坐了坐。”

“什么要紧的东西啊?”居然能让他推掉了与乔雨珂的约会,亲自去取?

“走,带你去瞧瞧。”他神秘地卖了个关子。

周冬痕越发好奇,搁下汤碗,与他一道出了厢房,穿过月光朦胧的小院,来到花厅前。

游廊上,竟摆着一排编钟,青铜烧制,吊在红木架子上,壮观堂皇,仿佛是宫里飨宴时才能看到的情景。

“这是……”她睁大眼睛,简直难以置信。

“你日前用青瓷做的那套小钟,敲打起来甚是好听,可惜搬到宫里去了,”苏品墨笑道,“既然你送了我娘亲那么好的礼物,我回个礼,也是应该吧?”

“这实在……太贵重了!”周冬痕连连摇头,“妾身承受不起……”

“东西不在价值多少,有用便好。”他将丁字锤递给她,“你又精通此律,就更好了。”

她低头看着手里的丁字锤,沉吟了片刻,便对着编钟叮叮当当敲打起来。她记得有一首“幽兰”,是专门为此器编写的乐曲,从前在二姊那儿看过,此刻一边回忆,一边击乐,脚步不断地在钟架前回旋,步履轻盈。

一曲终了,苏品墨不由得抚掌称赞。

“献丑了。”周冬痕羞怯地欠了欠身。

“仙乐飘飘何处闻,”他满是欣赏的沉吟道,“看来这套乐器我是买对了,不枉我等了一个下午。”

“爷……”就为了这个玩意儿,他如此不辞辛苦,就连乔雨珂也不顾了……为什么?到底,是为了什么……

“纤樱,你还要走吗?”苏品墨忽然敛了眉,正色道。

“走?”她愣住,不明白他怎地突然这么问。

“听小萍说,最近你在悄悄收拾行李,”他凝视着她,似乎不打算让她逃避,“是想去哪儿?”

周冬痕心中一颤,没料到他对于她的一举一动,如此在意。

“爷要我做的事,已经大致完成了,”她敛起心痛,故作镇定道,“妾身能留在爷身边的日子,也不多了……”

他赢回了乔雨珂,夫妻和美,还要她这个碍眼的小妾做什么?何况,她只是一个假冒的小妾。

“是要回到你家人身边去吗?”苏品墨缓缓问道。

“回家,或者再到江湖上闯荡闯荡,都可以。”她倒无所谓,都说男儿志在四方,她虽是巾帼但不让须眉。

“不知为什么……”他的声音倏地一沉,“我舍不得你走……”

他在说什么?她不会是听错了吧?

“我知道,交易完成了,你我之间就再无瓜葛,”苏品墨阵中似有柔情,“可我总忍不住想,天地茫茫,你一个姑娘家能去哪里?你家人似乎对你不太好,还有谁能照顾你?这样想着……就舍不得你了。”

原来,这些时日的相处,终究起了作用,不只让她依依不舍,亦让他产生了一点点眷恋之情。

是呵,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然而,这样的不舍毕竟比不上他对乔雨珂根深蒂固的爱恋,雨露与长河的天壤之别。

“所以,我买下这套编钟,作为礼物送给你,”他难掩苦涩,“我想,你一定搬不动它,会为了它而留下……至少,多留一些时日。”

原来,他的煞费苦心,旨在于此。无论如何,这让她欢喜,能得到他的一点点垂青,她就已经很满足了。

他是否有一点点喜爱她?非关怜爱,她指的,是男女之情……但她不敢问,言语之中,点到即止,无声胜有声,是最好的。问多了,或许一切都幻灭了。

“爷,妾身答应你,等老夫人的病有了起色,妾身再行离去。”周冬痕答道。

他的俊颜骤然舒展,露出明朗笑容。

“虽然我一直希望母亲的病有所好转,但想来治愈也非一朝一夕之事,”他轻声道,“纤樱,你会留很久的。”

很久是多久?她不敢想,眼下,能多待一天便是一天吧。

这套编钟的声音十分清亮,研习了几日,她又学会了几首曲子,其中“霜冷长河”是她最喜欢的,每次敲打,都像看到了雪花无声地落在冰河上,格外宁静。

钟架子实在太大了,哪个厅都搁不下,何况现下是客居江府,更不宜闹出太大动静,于是苏品墨仍旧将这套编钟搁在游廊之上,不过四周挂了厚厚的帘子,让她在演奏时不至于受寒。

她觉得这样反而倒好,因为,梅花的香气更近了。尤其到了夜晚,苏品墨与江映城在花厅里品茶,她便在廊上闲闲练奏几曲,花香伴着夜色,格外清透。

这一天,一如既往,晌午过后,她晒着冬日暖阳,正准备将昨晚刚学的新曲练上一遍,乔雨珂却忽然来了。

自从上次与晓喻坤闹翻之后,乔雨珂还是第一次到江府来,她厚厚的狐氅掠过长廊的木地板,发出凝重的声音。

“听说品墨送了你一件希罕的东西,”她掸了掸编钟,“原来就是这个啊,也没什么了不得的。”

“爷说,琴瑟都听惯了,难得这个声音希罕。”周冬痕上前施了请安礼。

“我一直以为,品墨只把你当成个小玩意儿,”她眼底乍现一丝寒意,“如今看来,他待你倒是与众不同。”

“这些日子,妾身陪伴在爷的身边,爷怜我从小甭苦,自然产生了一丝怜爱之情,”周冬痕解释道,“少女乃女乃不必介怀,比起爷对少女乃女乃十数年的痴恋,这不算什么。”

“可我偏偏介怀,”乔雨珂突地厉声道,“我爱的人,必须对我一心一意,不容有二。”

“这未免……也太不公平了吧?”周冬痕一怔,下意识地回道。

“我知道,你要讽刺我与晓喻坤之事。”她勾起一抹冷笑,“不过说了你大概不信,从几年前开始,我对晓喻坤的感情就已经淡了。”

“什么?”周冬痕仿佛没有听清楚。

“认识晓喻坤是在我姨母家,当时他刚刚登台走红,一出‘长板坡”英姿飒爽,迷倒少女万千,我也好生心动……”忆及当初,她轻叹一口气,“可惜他的英姿只限于台上,与他相交的这几年,我的心也渐渐淡了。”

“爷知道吗?”周冬痕大为意外。

“我哪里好意思对他说这些?”乔雨珂涩笑,“当初死活不肯嫁他,谁知道嫁给他之后,又慢慢动了情,偏我是个死要面子,总不肯对他坦露真心。”

原来……竟是如此吗?

忆及种种过往,忽然发现,她白忙和了一场,原来人家夫妇早就心意相通,哪里要她瞎撮合呢?

呵,苏品墨是个傻子,而她更傻。

“可是,少女乃女乃为何要告诉我这些?”周冬痕抬眸道。

“不错,在你面前承认喜欢品墨,的确不易,不过有些话,我不能对品墨说,却可以告诫你。”

“告诫妾身什么?”她微笑地问,“离爷远一点吗?”

“他从小钟情于我,如今我亦喜欢上他,”乔雨珂冷凝的目光紧盯着她,“你不觉得自己多余吗?”

“所以呢?”她自知是个多余的人,不必别人来告诫。

“我知道就这样叫你离开品墨,你不会甘心,”乔雨珂邪笑,“不如,咱们来打个赌,如何?”

周冬痕一怔。

“假如你输了,即刻从品墨眼前消失,此生不复相见,”乔雨珂极有自信地盯着她略显惊愕的表情,“要是你赢了,我就接纳你这个小妾,此生亦不与你争风吃醋。如何?”

不得不说,这仿佛一个天大的诱惑,周冬痕听见心中动摇的声音。

本来,她已经打算事情圆满之后,就默默离去,可乔雨珂这一番话倒激起了她的斗志。

她从不是逆来顺受的人,赌就赌吧,在乔雨珂面前,她不甘输了阵势,何况这也是一个机会。

苏品墨望着眼前的宅院,这还是他娶乔雨珂的那一年建的。

他知道,她喜欢京城的繁华,于是花重金建了这园子,以便她能经常进京,不必再寄居姨母家。

但建好之后,她一次也没住饼。而他,仿佛躲着伤心事一般,也不曾住饼。

空放着这雕梁画栋、绿柳垂堤,着实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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