胺皇宫这一年正值多事之秋,先是先皇猝薨,后来才知是大皇子弑父谋反、篡夺帝位,好不容易由太子平定了宫乱,正式登基后,新皇却又遭到贼人刺杀,险些丢了性命。
虽然皇上性命无虞,但一位被驱逐到冷宫的师姓秀女却因此丧了命,由于皇上与此女有旧情,为此伤心不已,哀而不朝。
不过师姓秀女是个不起眼的小角色,死就死了,关心的人不多,倒是很多人在意皇上什么时候才会振作起来。
为了一扫近来皇宫内的阴霾,皇家请来京城里香火最鼎盛的圆通寺,于大光明殿前广场举办了一场祈福法会。法会由正午时分开始,一直持续到午夜子时,整整十二个时辰,不仅皇上、皇太后及一干高官须全程参与,甚至连秀女们都以“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为由在一旁助祷。
这些平时养尊处优的文士及弱女子,在十二个时辰的折腾后全累得人仰马翻,其中皇太后也中途离开好几次,直到法会快结束了才回来。而秀女赵雅因与皇太后关系特殊,得以侍奉左右,位置离皇上只隔了一个人,身分显然与其他秀女不同。
这当然是皇太后庄氏特别设计的,谁教前些日子皇宫传出慕韬天要遣散秀女的传闻,虽然后来此事因皇上遭刺暂缓,但谁知道哪天他会不会又旧事重提,因此她便想藉机树立趟雅是未来皇后的印象,向慕韬天施加压力,反正师元儿已经死了,赵雅再无竞争者。
这是一个无风无月的夜晚,即使宫内挂满了红灯笼,深夜里仍觉得有些阴暗。
法会结束后,广场上突然刮起一阵大风,所有红灯笼忽明忽灭,增加了森然之感。
庄氏不知为何心里突觉不安,皱着眉道:“这天气怎么突然变了呢?”
赵雅也觉得浑身发毛,但为求形象端庄,仍力持镇定说道:“夜晚风大是正常的,太后今儿个辛苦了,特别疲累才会觉得天气异常,不如让雅儿服侍您回宫吧?”
“瞧雅儿多么贴心。”庄氏有意无意地瞥了慕韬天一眼,“皇上,哀家这几年掌理后宫也累了,你可得快些帮哀家找个好帮手.最好是像雅儿这么贴心的,妇德妇功妇容俱足又完美无缺,将来为你打点后宫母仪天下,你才能无后顾之忧啊!”
这已经不是暗示,简直是明示了。慕韬天若有深意地淡淡一笑,“是吗?”
熬德妇功妇容完美无缺?等一下自见分晓。
庄氏不满他的反应,正想再说几句,一阵更大的风又刮了起来,红灯笼几乎灭了一半。风沙扬起,让人眼睛都快睁不开。
下一瞬间,整个广场都暗了下来,平添一种诡谲的氛围,虽然广场上的人岂止过百,但却静悄悄地没人多发一语,更显突兀。
突然,广场旁的假山泛起一道萤绿色的光,在黑暗的夜里看得特别清楚、特别阴森。
绿光慢慢地由假山之后往前移动,模模糊糊的当中似乎还浮起一个若隐若现的人形。见状,秀女们都忍不住惊叫起来,一些比较胆小的官员还吓得腿软的跌坐在地。
慕韬天冷静地看着这一幕,眼角余光往脸色惨白的趟雅和皇太后那方瞥了一眼,厉声对着场中道:“何方鬼魅,圆通寺大师在此,竟大胆作祟?”
皇上一开口,那绿光突然一灭,但当绿光再度亮起时,居然是在广场中央了!绿光中那抹人影变得更清楚了,看身形是个女子,一身白衣,黑发长垂至腰,覆盖了半张脸。最惊人的是,她的胸口插着一把刀子,血浸染了白衣,看来可怕至极。
场中有半数的人都倒抽一口气,还有人干脆直接吓昏了事,但慕韬天不愧是一国之君,此刻仍能冷静地道:“大胆鬼魅,你于祈福法会后出现,还不畏大师无边法力,可有冤情要像是听到皇上的话,绿光突然大盛,接着又消失,场上众人皆屏着气息等待绿光再亮,那抹鬼影居然移到了皇上座前,幽幽渺渺、缓慢而飘忽地道:“冤枉啊……冤枉啊……”
这“鬼魅”一出声,皇太后和赵雅全不能自己地颤抖起来,慕韬天则是张大了眼,惊讶地道:“你可是元儿?元儿你回来了?为何如此冤气冲天,究竟是谁害你的?”那女鬼微微抬头,盖住脸的长发落到一边,光是这露出的一半脸庞,确是师元儿无误,但见她幽幽地道:“元儿是被害死的……主使者就在这里……元儿死不瞑目……要来索命……”她突然慢慢地转向赵雅,接着风又刮了起来,吹起了她被长发覆盖的另一半脸庞。那是张腐烂到看得见白骨的半张脸,和另一半完好无缺的脸合起来看,惊悚恐怖不在话下。
趟雅当下大声尖叫起来,吓得由椅子上摔了下来,她腿软的站不起来,只能边叫着边往后“不要找我!不要找我……不是我杀你的,我只是嫉妒你得皇上宠爱,还让皇上想取消选秀女,才会想要除去你……但不是我下的令,我没有杀你、我没有杀你……”
“是……谁……下……令……想……杀……我……”师元儿话语拖长,字字听来令人毛骨悚然。
“是太后下令的!太后说除去你,我就能当皇后了。”赵雅好不容易爬到庄氏身后,居然一把将吓得无法反应的庄氏推到师兀儿面目””。“你找她好了,是她和罗刹教勾结,放贼人进宫来杀你。我………?我告诉你,你遇刺那晚,刺客正是躲在太后寝宫,才能躲过守卫的士兵……”“你为何要杀我-…?我并没有得罪你……”师元儿慢慢地向庄氏举起双手,瞧她双手指甲又长又锋利,让庄氏上下排牙齿都抖到喀啦喀拉响。
“我是皇太后……我有皇家正气保护……杀一个小爆女算什么……”庄氏虽害怕,却仍执迷不悟。
“那你为何要杀皇上……”师元儿又挥动起手,半张腐烂的脸都皱了起来。
庄氏吓得往后一缩,整个人瘫软在地上,狼狈地往旁边爬了几步。
“我没有要杀皇上……是罗刹教人自作主张……我没有要杀皇上,我还想要让雅儿嫁给皇上,好生下有我庄氏血缘的皇子,怎么可能杀他……师……你饶了我吧,我可以请人为、为你立牌位,你饶了我吧……”
至此,皇上遭刺一案及冷宫秀女死亡的案外案真相大白,而且在场百官都听得清清楚楚,众人的惊讶几乎都要压过心中的害怕。
师元儿听完皇太后的话后,和慕韬天深深的对视一眼,接着绿光突然一灭,她打起了一只红灯笼,抓下长发,再剥下脸上那用来演戏的假皮,长吁一声道:“终于认罪了,我这一趟总算‘死’得不冤哪。”
她这么一表态,所有人都知道她这鬼魅是装的了,一时间惊呼与议论声起,所有人都不知该怎么反应——是该责怪她惊吓朝廷百官?还是赞美她能让野心勃勃的皇太后俯首认罪?
赵稚及庄氏本是害怕到极点,突然间情势转变过来,加上所有恶行全曝了光,一时情绪激动,居然双双昏厥过去,又引起另一片混乱。
慕韬天心中百感交集,看着昏厥过去的两人,心忖“最毒妇人心”这句话果然不假。
此时左相李大人突然行至他身边,目光复杂地先看了看正和胸口那把假刀奋战的师元儿,才语重心长地对他道:“微臣不知该不该恭喜皇上。”
“恭喜?”慕韬天有些诧异地扬眉。
“是的。一方面太后和秀女赵雅犯下如此错事,有损皇家颜面,不过好在已真相大白;另一方面,师元儿仍在人世,选用这种方式出现……微臣实在不知该怎么说。”李相苦笑,他刚才好像看了一场惊涛骇浪的大戏,让他的心情七上八下,像在天上转了一个圈才回到凡间。
“朕顶多是配合演出,但这计划不是我想的。”慕韬天淡淡一笑,想起师元儿向他提起这个奇想时,他几乎为之绝倒。
可事实证明了,她的方式相当有用,不是吗?
“臣与师姑娘也相处了一段日子,对她有所了解,相信如此促狭的把戏,必然不会是皇上所想。”李相简直哭笑不得。
“其实元儿的计划兵不血刃,不能说不是好计,她只是想证明一件事……”这话慕韬天说得有点含蓄。
聪明的李相能做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自然有极快的反应,只见他双手一拱,恭敬地道:“臣明白,能够想出这种法子揪出皇宫内反叛势力的人,绝对有资格当本朝皇后了。”
师元儿演的一场大戏,让皇宫里的情势整个大逆转。
秀女们想当然耳的解散了,首恶的皇太后所犯之罪,原是该砍头的叛乱罪,然而皇上考量她确无弑君之意,只是被罗刹教教徒利用了,再加上与司马大将军的手足之情甚笃,故只除了她的太后之位,将她驱逐出宫。
这一做法令慕戎天十分感激,同时十分戚慨,时值北方无事之际,他兼程赶回宫中接被逐的母后回老家,也和皇上举杯长谈了一夜,兄弟之间的关系更加紧密。
同时,他亦相当感谢师元儿免了他母后一系的一场大祸,在离去之前,也向兄长表示了会全力支持她为后。
当然,他也好奇地问了她的那场装鬼大戏,皇上只好苦笑着告诉他一切。虽然问罪的是自已的母后,但慕戎天本就不喜毋后好大喜功及觊觎皇位的个性,反而听得津津有味,拍案叫绝。
事情演变到这个地步,皇上的心意也很明确了,大半夜的广场上出现一只鬼,侍卫没反应,连神通广大的圆通寺大师也没反应,居然还由皇上亲自来审鬼?!说不定,连那个祈福法会都是为此而设的,如此一来,有哪个瞎眼的大臣会不知道,皇上根本就是配合师元儿演了一场戏,让她为未来登上后位先建一个功劳。
所以,每个人都毫无异议的支持师元儿为后,至于后宫之主由端庄守礼的庄氏变成活泼好动的师氏,会不会有什么翻天覆地的改变,那就是皇上该去烦恼的事了。
再过一个月就是立后大典,慕韬天难得找到借口与师元儿小聚,不由得问起法会那天的玄奇之事。
“朕倒是有几事不明,你那绿光是怎么回事?怎么还会说亮就亮、说暗便暗?”而且,他也没看到她提灯笼什么的。
“绿光?就是你库房里的萤光石啊!只要用黑布盖住再打开,它不就能忽明忽灭?好用得很呢。”她擅自拿了他的宝石,还说得脸不红气不喘。
他库房里有这种东西吗?慕韬天摇摇头,这丫头爱钱如命,对他库房的注意力比对他卧房还大,让他好气又好笑。
“那你又如何在一瞬间由广场旁变到广场中央,又从广场中央到趟雅眼前?”
“哈!这就是高毅护卫的功劳了,我可是拜托他好久,最后用你那块心月复才有的腰牌贿赂他,他才勉强答应帮我。”原来她不仅用了他的宝石,还用了他的腰牌、用了他的心月复——虽然高毅是有点心不甘情不愿啦。“你见我身形快,其实只是他在暗处用细如蚕丝的细绳助我,那块腰牌现在也到他手上啦。”
“你……”慕韬天顿时哑口无言,忍不住摇头失笑。“那块腰牌原本就是高毅的,只是朕之前为了微服出宫,才向他‘征用’一下。恐怕他是怕你一直拿那腰牌来招摇撞骗,才想办法要物归原主吧?”
他光是想像高毅一脸不情愿的表情,就足以捧月复大笑三天,那个出名的冰人遇到了师元儿这种冷热不侵的奇葩,也得认栽。
“我岂是那么恶劣的人?”她可不依了,她自认对高毅还不错呢。
“在众目睽睽之下,吓得赵雅和庄氏不省人事,你还不恶劣?”他真是拿她没辙,不过如此与她斗嘴,仿佛又回到两人初识那时,光是和她说话他就心情愉快,足以解压。
如今她仍是她,他很感谢上天给他的依然是最原始、最纯粹那个师元儿,不因他成了太子或皇帝而有所改变。
“那也是因为她们心怀不轨,坏事做尽,才会自食恶果。”她干娇百媚地横他一眼,嘻嘻笑道:“要说我恶劣,你这皇帝至少也是个帮凶,大家别五十步笑百步了。”
他被她勾引得心神一动,“好啊,你这大胆鬼魅,竟敢作祟……”
接着,那个“鬼魅”被当今皇上抓住,吻了个七荤八素。这个吻包含了这阵子对她的怨怼、激情以及感动,令他没有保留地索取她的甜美,甚至还轻嗜了下她的唇瓣,直至她双唇微肿方才罢休。
望着她娇喘连连的模样,他着实想要更进一步地进犯,让她这个未来皇后提旱侍寝,幸好他自制力甚强,才没有在这个时间吃了她。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在我遇刺那晚,皇宫内处处戒严,你是怎么来到我寝宫的?”这个疑惑他存在好久了,直至现在才有机会问出口。
“是一个提着红灯笼的老嬷嬷引我去的。”她也相当疑惑,“你知道吗?我也觉得她好神奇,每次在紧要时刻她都能引我找到你,而且途中都不会遇到任何守卫呢。只可惜,她从来都不和我说一句话……”
慕韬天像想到了什么,眉间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你似乎常提到这个老嬷嬷,能形容一下她的形象吗?”
“首先,她每次出现一定都提着一只红灯笼,白发、身子微驼、满脸的皱纹,看来脸色苍白。依她带路的路线,应该是对皇宫很熟才对……”
“那老嬷嬷是否发髻上只别了一朵白花?”
“对对对,你认识她吗?”师元儿兴奋了起来。
“如果我料得没错,那老嬷嬷是我母后的贴身宫女,也是我与宛蓉的乳娘,从小对我和宛蓉疼爱有加,幼时每回我们玩到忘了时间,都是她在晚上提着一只红灯笼,偷偷地带我们回寝宫……”慕韬天沉浸在往事之中,露出了一个温暖的笑容。
“喔?那她现在在哪一宫啊?能不能带我见见她。好当面向她道谢?”对于这个开启了她与慕韬天的缘分,甚至让她由一个小爆女即将成为皇后的老嬷嬷,她确实非常感激。
诅料他有些欲言又止,像是不知该怎么解释。“她……”最后下定了决心,他沉声道:“她在母后过世的后一年,也因抑郁而仙去了。”
“噢,仙去了,所以现在应该在仙宫喽……”她突然瞠目结舌,死瞪着他,“等一下!你说她‘仙去’了?难道她已经……”她比了一个“死掉”的手势,小睑忍不住抽搐。
他只是微微点头,表情古怪至极。
“所以,我遇到的是一个鬼喽?”师元儿脸色突然刷白,娇躯打颤,抖着声道:“我居然遇到鬼了,还常常追着鬼跑……老天爷啊!我哪里来的胆子啊……”话说到一半,她白眼一翻,就这么厥了过去。
慕韬天吓了一大跳,幸好他略识医术,把脉后知她只是惊惶攻心,一会儿便醒,心才放下了大半。
他将她抱起,放到他的床上,接着自己也躺了上去,轻搂着她。
“乳娘啊乳娘,谢谢你将这么好的人儿送给我,还令她助我平定宫变,丰富了我的生活,令我知道爱一个人是怎么回事。”他满怀感恩地在心中默祷着。
他不会再去追究那老嬷嬷是否另有其人装神弄鬼,因为在他心中,那只记忆中的红灯笼一定就是他慈祥的乳娘,也是促成他与师元儿美好姻缘的媒婆,才会如此为他着想,总在重要的时机帮助他。
不过……低着头看见吓昏顺便睡觉的人儿,他除了苦笑还是只能苦笑。
“你装鬼都不怕了,撞鬼怕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