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昏迷还不断呓语着她名字的雷之亦,阮丹荷只是静静坐在床沿陪着他,心里后悔不已,她托起雷之亦的手紧紧握着,是她耐不住脾气、是她受不了诬陷,如果她忍得住,雷之亦就不会想起过去,就不会倒在这里。
雷鸿翰跌坐在椅上,语气也显得无力,“所以他醒来后,八年前的事又得经历一次?”
翳无仇重重一声叹息,证实道:“醒来后,他每时辰会发作一次,非要痛得昏厥才得以减轻痛楚。”
八年前雷之亦曾经历的痛楚,阮丹荷虽只听雷司枫说过,但光是方才在大厅里雷之亦痛苦的模样就够让她难受的了,她不忍让他再承受这样的痛楚。
“神医前辈……请您施针,再让阿亦遗忘吧!”阮丹荷最后下了这样的决定。
“阮姑娘,这样三少爷会再次忘了你……”
“我宁可让他忘了我,也不想看他受苦。”
阮丹荷的委屈牺牲让雷司枫及翳无仇动容。
偏偏雷鸿翰看不见阮丹荷的深情,眼见雷之亦的痛苦,他怒气难平,“把这女人押去地牢!先是毒害雪真,后又害亦儿脑伤复发,我饶不了她。”
“祖父!您还要固执多久?”雷司枫立刻挡在阮丹荷之前,雷鸿翰的固执连他都无法漠视,现在罗雪真不在,他捉紧机会说话。
“枫儿,连你也为这女人说话?”
“因为弟妹深爱着之亦,当初她被祖父您丢在后山自生自灭,她恨了之亦八年,可当她知道事情的真相后,她原谅了之亦,甘愿帮我隐瞒一切,免得之亦想起过去而脑伤发作,她和之亦是两情相悦的,她没有必要对雪真下毒。”
“连你也在说是雪真自己下的毒?”
“祖父您还要偏颇雪真吗?我知道弟妹的为人。”
在此剑拔弩张的情势之下,一声轻笑声由雷司枫的身后传出,雷司枫回望,是阮丹荷笑了,那声轻笑是自嘲,她笑自己奴身还妄想攀上权贵。
“无妨,大公子别再为我说话了,反正神医前辈施针让三公子遗忘之后,我不存在对三公子最好。”
“弟妹……”她寒了心,雷司枫明白,因为她改了口,他成了大公子,而之亦成了三公子,他们对她来说又成为主子了。
阮丹荷抹去脸上的泪水,丽容上又弯起了一抹微笑,只是这回是深情、是无悔,“神医前辈,您施针吧。”
翳无仇命人搬来小几铺满他要施针的工具,接着便要阮丹荷助他扶起雷之亦,让他坐起身,没想到是雷司枫阻止了。
“等等!不准施针。”
“大公子……”
雷司枫也肃了容,就当他最后再为阮丹荷及雷之亦做一件事,“祖父,我要您答应不再用雪真中毒的事为难弟妹,否则,我会用尽手段阻止神医前辈施针。”
雷鸿翰不相信雷司枫舍得雷之亦受苦,他没同意,“你就忍心看亦儿痛苦?”
“之亦两年后脑伤痊愈,想起弟妹后,知道弟妹被祖父私刑处置,您会看到之亦更苦。”
“那就让他一辈子不再想起这个女人。”
“祖父您当然可以这么做,但我的良心不允许,如果您今日非要为难弟妹,除非连我一起杀了,否则我保证我会让之亦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弟妹。”
雷鸿翰愤怒不已,但却无法无视他,雷司枫在他的七个孙儿之中一直是最无欲无求的,可也是顽固起来最拗的。
翳无仇知道要给雷鸿翰一些压力,他也助了雷司枫一把,“老太爷,莫等三少爷醒来,否则要施针就难了。”
随着翳无仇的话,雷鸿翰望向雷之亦,见他似乎有渐渐要苏醒的迹象……
“罢了!我可以同意,但是阮丹荷要回去临析城,再也不能进入京城,并且从此改名,阮丹荷这个名字不许再用,我不能冒着让亦儿听到你的名字,又想起一切的风险。”
阮丹荷既然已放下了一切,名字又算什么。“我答应。”
“阮丹荷,亦儿即将是天庄下任家主,绝不容许有骨肉流落在外,你嫁给亦儿已近一个月,若有身孕,你有两条路,一是将孩子送回天庄,二是一辈子教养孩子,不许带着孩子再嫁,这个条件你也得答应。”
阮丹荷震惊不已,她望向雷鸿翰,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将她逼至绝境。“只因为我不配,所以我连自己的孩子都不能保住吗?”
“你要保住孩子可以,我说了,一辈子不许再嫁,我不容许我雷家的骨肉改姓。”
“祖父,您先是抢了人家的夫婿,接着又叫人不许再嫁吗?”雷司枫难以置信祖父竟会提出如此无理的要求!
阮丹荷已无力再抹去脸上的泪水,因为不停夺眶的泪怎么也抹不完,只要雷之亦能无恙,即使用她一世的青春来换她也甘愿。“我答应,全答应了。”
“弟妹,我阻止神医前辈施针是为了救你,不是为了陷你于万劫不复之地啊!”雷司枫怎忍心将深爱自己弟弟的女人逼到如此绝境。
“我若不答应,这条命保得住吗?大公子,只要命还在,总还有明天能盼着的吧!
“弟妹……”
“很好!为了提醒你别忘了答应我的事,你自今日起,改名为阮无心吧。”
“祖父!您……”雷司枫气结,只好转过身兀自生着闷气。
当翳无仇准备好一切,拾起第一根灸针正要落在雷之亦头部穴道时,雷之亦缓缓的醒了过来,他一醒来,看见自己是坐着的,阮丹荷就坐在他眼前,他露出了俊雅的笑容。
“我终于想起来了,我的救命恩人小馒头,就是我的妻子阮丹荷……”
“全想起来了?”阮丹荷也勉强自己露出笑容安抚他。
“是啊……丹荷,我不会再离开你了,就算是凤凰,也要落地栖息的……”
此时,雷之亦看见翳无仇就站在他身边,手上还拿着针,他连忙抱着自己的头,直到没模到任何一根针才放心,“神医前辈,您拿着针做什么?”
“三少爷,你每个时辰都会发作一次,趁现在还没发作我得尽快下针。”
“我不准!谁说我想忘的?你们问过我没有?!”
阮丹荷眼见雷之亦的情绪再度激动起来,知道如今唯有她能制伏雷之亦。“神医前辈,请给我能让三公子镇定睡去的药。”
雷之亦不敢置信的看着阮丹荷,她说什么,她同意他忘吗?还有,她为什么又称呼他三公子了?
翳无仇点点头,掏出药递上。
阮丹荷接过药,放软了语气的请求着雷之亦,“三公子,我们再等两年,我答应你这两年我会伪装成婢女守在你身边,我不会离开你,这样两年后神医前辈为你施针让你恢复记忆,我们就可以恢复现在的日子了。”
“祖父还想逼我娶罗雪真,我不能忘!”
“不会的,老太爷刚刚已经答应我不会逼你娶罗姑娘了,来!三公子,把药吃了,就当你要睡很长、很长的一觉,醒来后就是我们幸福相守的日子了。”
“我不要!你骗我的!我不要再次忘记你。”
阮丹荷知道软的请求他已无用了,她将药丸含入口中,上前勾揽住雷之亦的颈项深深的吻住他,将药丸喂入他的口中。
雷之亦一惊,用力的推开了阮丹荷,阮丹荷被推得撞上了床柱,吃痛叫了一声。
“丹荷!”雷之亦连忙上前扶住她,不住的道歉,“对不住,丹荷,我伤到你了吗?”
“我没事……三公子,好好的睡一觉……”
“丹荷,我求你,以你的武功可阻止他们,不要让他们对我施针,我不要忘记你,这回忘了,我不敢想象后果。”雷之亦托着阮丹荷的双手,仿佛他即将要灭顶,只能攀住阮丹荷这块小小的浮木,乞求能得到救赎。
“如果真是如此,我会向天祈愿你幸福一生,不管我在何处。”
“丹荷……这是什么意思?”
“你不记得我没关系,我记得你就够了……”
眼前的视线渐渐变得模糊,雷之亦不愿意睡去,他只能徒劳的握着阮丹荷的手不愿意放,却无法抗拒即将夺去他一切的睡意,“丹荷……我不要忘……我不要忘记你……”
终究,还是黑暗夺走了雷之亦的一切神智。
雷司枫一直是背对不忍看的,如今只是听到雷之亦的声音,都让他不禁红了眼眶,流下难见的男儿泪。
雷之亦昏睡后,阮丹荷站起身要福身告退,翳无仇喊住了她,“阮姑娘,你不等到三少爷确定无恙后再走?”
“不了,我承受不了再一次与他相见不识,这样就好。”
雷司枫转身,正好看见阮丹荷带着眼泪夺门而出,他对祖父的怨怼从未如此深,“祖父,我不是您属意的继任人选,是我今生最幸运的一件事,我……要陪弟妹回临析城,从此长住。”
“我不准!”雷鸿翰好不容易得回三孙,绝不让长孙又离开他。
翳无仇知道雷司枫去意坚决,但他仍不免想挽留,如此,也是对三少爷好。
“大少爷,三少爷一醒来不见你,他会起怀疑,就算你要去临析城也得想个好理由说服了三少爷再去。”
“翳无仇!你这不是帮我。”雷鸿翰一声怒喝,令翳无仇噤了声。
雷司枫看着雷之亦,又看着翳无仇,他知道翳无仇说得对,而且……若他在的话,或许能助雷之亦逃避与罗雪真的婚约。
“好,我就先不离开,等想好了理由让之亦相信后再走,但我要去为弟妹打理回临析城的事,她一个女人家怎么回得了临析城,而且,我也需要她先帮我带些家当过去,帮我在临析置产。”
“枫儿!”雷鸿翰可不容许,再次喝斥雷司枫。
没想到雷司枫竟能用如此无情的语调回应他。“祖父,枫儿累了,在临析城的那段日子我很开心,那里……
是我的归宿。”
雷之亦不明白自己怎会突然脑伤复发,而且一昏睡就昏睡了几个月。
雷之亦有过这样的经验,在八年前他也曾昏迷了数个月,可是这八年来他的脑伤一直没有大碍,怎么会突然又复发了,而且这次的昏迷还让他丧失了昏迷前的部分记忆。
这次的针疗并不是没有后遗症,雷之亦遗忘了去临析城之前的部分记忆,天庄上下都被下了封口令,阮丹荷的事便彻底消失在天庄之中。
雷之亦这回再醒来,价值观全改变了,一直汲汲营营想得到的天庄家主之位,对他来说突然不再重要了。
听说他脑伤复发之前,祖父已宣布了让他接班,所以他没有失明的事已经公开了,亦无须再伪装性情大变。
让雷之亦意外的事不只如此,虽然以往雷之亦便与雷司枫交好,但这回昏迷后再醒来,总觉得他与大哥之间的感情更为亲近了。
而大哥甚至跟他说,他年纪大,想安定下来了,说天庄里的权谋斗争不适合他,他想去临析城定居,安稳的过下半辈子。
雷之亦不明白这回醒来为何事事皆如他心愿了,但还有一点他也必须改变,于是他请见了祖父及父亲,甫来到大厅前就听见了祖父及父亲在议事。
“阮无心乖乖回天市院了,当初在离开天市院时,雷以钦认了阮无心为义妹,如今雷以钦已经接下天市院家主的位置,所以阮无心现在是天市院的主子之一了。”
“那女人……终究让她月兑离了奴籍。”
看着雷之亦入内,雷奇楷的视线也转向了他,他醒来的这半个月举止似乎不如以往的恭谨,要不是雷之亦真忘了,雷奇楷几乎要怀疑雷之亦还在因为他说要支持雷祎正成为家主而记恨他。
雷之亦没忘了为了这个家主的位置,有人曾想杀他,只要不是幕后黑手自己坐上这个位置,那即将接任的人都会有相同的危险,既然如此,雷之亦决定先把暗处的幕后黑手揪出再说。
“要亦儿接家主的位置,亦儿有个条件。”
“怎么?我要把这么大的产业交给你,你还嫌弃?”
雷之亦露出了无所谓的表情,他双手一摊,语气带着可惜,“若祖父不让我接班也无妨的,七弟也是一个好人选。”
雷鸿翰毕竟商场打滚数十年,他怎看不出雷之亦在玩什么把戏,“亦儿,我知道你打什么主意,说吧,你有什么条件,我答应便是。”
雷之亦很坚定的表达了他的立场,“我不会娶雪真。”
“若我逼你娶呢?”
“那我不排除出家去当和尚。”
雷鸿翰深深一叹,即使不记得阮丹荷,亦儿还是如此不愿娶雪真,再逼迫他,真是他这个老头子顽固了,“好,我答应取消你与雪真的亲事。罗家那里由我说去,但别忘了你答应我要接班的事。”
“谢祖父,亦儿一定会接下家主的位置。”雷之亦欣喜不已地向祖父道谢,一抹计谋得逞的笑容隐藏在他低下头的脸庞上,他是答应接下了家主的位置,但可没说他要接多久。
雷鸿翰见雷之亦一得到允诺就开心的要离开大厅,喊住了他,“亦儿,雪真是不错的对象,你为何就是不肯接受她?”
“祖父,您听过一个故事吗?每一对夫妻要转世投胎之前,神都会将他们各自拆成两半,然后各取一半结合成一个新的个体来转世,转世后他们必须寻找到自己的那一半才得以完整,找错了人就是一生的遗憾,我觉得……雪真身上没有我的那一半。”
雷鸿翰叹息,他做了这一切还是无法拆散雷之亦与阮无心的缘分,“亦儿,你的身分尊贵,如果有一天你告诉我,你要的‘那一半’跟你的身分无法匹配,我不会同意,你还是得一生遗憾,你明白吗?”
雷之亦不同意这段话,但他知道今生无法改变祖父这根深蒂固的观念,不过他自己并不在乎什么匹配不匹配的问题,如果有一天遇上了他想要的女人,她的地位再卑贱,他都会把她由泥沼里拉出来,让她站在他的身边。
他最爱的荷,不也是从淤泥里生长出来的吗?
天庄定期办的狩猎季已到,依惯例天庄家主得带着天庄众男丁一起到狩猎地去打猎。
但今年雷鸿翰带着所有人前往狩猎地,唯独少了雷倾天、雷司枫及雷之亦,雷倾天因为接班人是雷之亦生了闷气,去找雷氏旁支紫微院家主的好友雷朔夜去了,雷之亦是以脑伤为由留在天庄,而雷司枫则是留下陪他。
如今他们两兄弟正在天庄的花园里走着,处处是争妍的花,而雷之亦最爱的还是荷花。
看着迎风摇摆的白荷,雷司枫想起了阮丹荷,她的存在对之亦是铭心刻骨的吧!因为这回之亦再醒来,并没有将阮丹荷完全遗忘,那天之亦对他说,他总是梦见小馒头的那个梦延续了——梦里的小女娃长大了,成了一个美若天仙的女子,还嫁给了他。
不过这一回之亦没有执着梦中女子的事了,因为他如今有更重大的计划,不容分心。
他要逼出对家主之位有野心进而谋害他的幕后黑手,八年前他是在狩猎季受的伤,八年后,他打算在狩猎季时落单引幕后黑手找上他。
之亦说他只信任他,所以把计划告诉他。
雷司枫听到雷之亦这句话时没有很意外,只是承诺他会帮他,因为他有人脉可相助,但雷之亦却起了怀疑,他总觉得,大哥的神情好像已经听他这么说过一样。
“大哥,有时我真觉得你才是我的亲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