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后,巫咸国。
“好了,今天就说到这儿。你们回去把这书抄上一遍。”
上官瑾对着学堂里的一票学生扔下一本医书,便头也不回地跑出学堂。
开什么玩笑,他留在巫咸国的最大原因,可不是为了作育英才啊。
每天如果不让他瞧一瞧独孤兰君,他待在这里还有什么意义。他又不是巫咸国的人,做牛做马还不都是为了心上人?
上官瑾看向天际,发现夕阳正在西下,连忙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向湖边。
行经前往湖边必经之路的药草园,祭族人正在忙碌地记载药草的生长,上官瑾对他们的招呼,胡乱地一挥手后,便又匆忙往前。
上官瑾才踏上拂岸的木栈小道,便瞧见了独孤兰君正斜躺在湖畔亭台的长榻间。
独孤兰君丝缎般的长发正飘扬,白玉般的侧脸在夕阳余晖下闪着耀眼光芒,那对远眺的美目能让太阳惭愧到要落日,那只白玉般手臂随意一搁便是风情。
上官瑾迷醉地伫足欣赏了一会儿,觉得唯一碍眼的,就是独孤兰君身边那只吵死人的——
喜鹊!
正确来说,是独孤兰君正斜躺在她肩臂上的那个喜鹊。
上官瑾板着脸,双臂交握在胸前,一脸不快地往前走,远远就听见喜鹊嘀嘀咕咕地傻叫着——
“师父。”喜鹊低头注视着独孤兰君,满足地长叹了口气。
“嗯?”独孤兰君扬阵看了她一眼,眼若秋水。
喜鹊屏住气息,指尖抚着他的眉眼鼻唇,只觉一切都好不真实,直到他张嘴重咬了她一口之后,她才惊醒过来。
“师父。”她又傻傻地唤一声。
“有事吗?”他掐了下她的腮帮子,满意她脸颊总算又恢复了圆润的模样。他爹过世之后,她大病了一场,上官大夫说她是被吓出病来。这一病,病了有半个月的时间,连饭都吃不下。是他忙着三餐外加点心地喂着,才好不容易将她养胖了一些。
“有话快说,不然就闭嘴。”独孤兰君又掐了下她的腮帮子,瞥她一眼。上官瑾看到这一幕,心情大满足了。他就知道独孤兰君早晚是要厌倦喜鹊的。“师父——”喜鹊赶在独孤兰君还未发怒之前,张开双臂用力抱住了他。“我好开心你活着,而且还会骂我喔!”
独孤兰君紧紧回抱着她,将脸庞埋入她的颈间。
这一路上,每一步都是险棋,一个没接续好,他就是死路一条了。
事实上,他是抱着必死决心,才会躺在祭台之上的。谁知道他的灵竟自有意志地与喜鹊相通,让她梦到了一切,且因为心系于他而返回巫咸国。加上上官大夫的急智,他这条命竟然被捡了回来。
独孤兰君微微抬头,从眼尾余光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后,他立刻挑起她的脸庞,激切吻住她的唇,纠缠住她的唇舌,攫取着她的温暖……
“现在在外头呢。”喜鹊红着脸,推了推他。
“对,而且我刚看到上官大夫来了。”独孤兰君在她唇上低语道。
喜鹊闻言,立刻使劲全力推开他。
独孤兰君不防她力道之大,整个人竟被推下了长榻。
“独孤公子,你没事吧!”上官瑾飞也似地朝他们直扑而来。
“没事。”独孤兰君在上官瑾还来不及搀扶起他前,便自己站了起来。
上官瑾失望地看着自己来不及出手的手掌,长叹了口气后,还是挨近了独孤兰君一点,放柔声音说道:“你的身体还好吗?伤口虽然已经痊愈,但你夜里还是要跟体内的那些魂体交战。白天若是可以,还是要多休息。开给你的补汤药方,要记得喝。”
“不劳费心,一切很好。”独孤兰君瞄了妻子一眼。
喜鹊瞬间挡到他们两人中间,笑嘻嘻地说道:“上官大夫,今天学堂那边一切还好吗?”喜鹊朝上官瑾靠近一步。
“独孤公子交代下来的事,我能不做好吗?”上官瑾冷哼一声,后退了一步。
“你们都好、都厉害。”喜鹊开心地拍着手说道。
这段时间的巫咸国,早不是巫满掌政时期的阴暗模样。
在巫满过世之时,独孤兰君虽仍伤重,却仍决定在第一时间,先封锁住他爹的死讯。然后,他以父亲的祭师之印,向全国宣布从今之后取消祭人的仪式。
之后,他派了上官大夫及古萨教导祭族人去除水母毒草的方式,并在他伤势稍愈之后,分别召来东西南北四大巫师,让他们从他爹那里取得他们足以过上几辈子的财富,让他们同意解散不到千人的巫族,并且从此离开巫咸国。
独孤兰君知道这些巫师若是结合起来,他们的巫术仍然足以呼风唤雨,甚至能让巫咸国陷入贪婪腐败之间,不如尽快将他们分散至各地。
独孤兰君至此才对祭族人宣布了父亲的死讯,并让古萨当传声人,让祭族自行选择是否仍要留在巫咸国。毕竟,巫咸国除了巫术之外的大小诸事,原就是由祭族人所担当,如今只是将所有权力全都交还予他们罢了。
只是,出乎独孤兰君意外的,选择离开的祭族人只是少数,他们甚至提出了希望独孤兰君继续管理巫咸国的意愿。
独孤兰君对于担此大任并无兴趣,但他因为父亲之前的所作所为,而对祭族人有愧,因而决定在这特殊时期接下了“祭师”此一领导职。
而在此时,上官大夫正因为找到许多特殊药草而乐不可支,独孤兰君见状,则乘机提出要求,希望上官大夫能将巫咸国变成医国。
独孤兰君一声令下,上官大夫的学堂便开始筹备,大夫和有志学医者开始聚集,村民也在上官大夫的带领之下,开始学习种医草。
巫咸国以前的巫术、巫师只会伤人命,现在则是医人命!
喜鹊一忖及此,整个人再度乐不可支了起来。
“这次如果不是有上官大夫的帮忙,事情不会如此顺利。”喜鹊说道,用手肘撞了下独孤兰君的身侧。
“多谢。”独孤兰君勉强挤出一抹笑说道。
“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上官瑾深情款款地看着他。
“上官大夫,你人在哪里?上官大夫?”古萨的叫声打断了上官瑾的话。
“烦死了!一天到晚都在找人,你们就没有脑子,事情不懂得自己决定吗?”上官瑾沉了脸,不快地说道。
“大夫!你再不快点来,陈家公子就要把他们祖传的医书给带回去了。那可是本百年的医书!”古萨喊道。
“叫他给我站住!”上官瑾一听有百年医书可看,立刻拔腿就往外冲。
独孤兰君看着匆匆来去的上官瑾,修眉微微一敛,低头对着喜鹊说道:“为什么最近只要我们多聊一点,古萨就会来叫人?”
“因为我叫古萨这么做的啊。你不是说过,上官大夫每天都来找你,铁定是没事可做吗?”喜鹊认真地说道。
独孤兰君怔怔地看着她,一时之间竟说不出半句话来。
“我是不是不该这么做?”喜鹊嘴角一垮,立刻就要转身前去道歉。“我这就去跟上官大夫还有古萨说……”
“你做得不可能再更好了。我只是惊讶——”独孤兰君笑着拦住她,将她揽入怀里。“看来你没那么傻了。”
“真的吗?”她呵呵傻笑着,兴奋地仰头看着他。“这辈子第一次有人这样夸我耶……”
喜鹊声未落地,眉毛眼睛便又皱成一团,焦急地揪着师父的衣裳。“那师父你会不会因此不喜欢我?其实,我还是傻的啊。像我到现在都还在后悔,当初答应上官大夫,让你下一世当他老婆。”
“你管得着我的下一世吗?”独孤兰君掐了下她的腮帮子,修眉浅浅地一挑。
“说的也是喔。”喜鹊点头,却不放心地扯了两下他的手臂说道:“那你该不会想这辈子就对他以身相许吧!那样的话,我怎么办,我是你的娘子啊。”
他望着她的圆脸,突然间放心了。他果然还是比较习惯这只傻气喜鹊啊!
“你想太多了。”他说。
“有吗?我最近什么都没在想啊——”喜鹊眨了下眼,慢吞吞地说道:“我只是觉得最近的生活有够平静,可是又好像很不真实。”
“像一场梦。”他紧握了下她的手,轻声说道。
他如今尽量不去任何与死亡有关的地方,不让自己再有任何摄魂的机会,也努力地在爹留下的手札中,寻求可以解除摄魂术的方法。也许有朝一日,他真的能像平常人一样地行住坐卧。
“说到梦,你昨天梦到梅公子了耶。”喜鹊说。
“怎么,不开心吗?”他低头看着她的反应。
“不是,我很开心啊。因为我也好想她。”
独孤兰君看着她一脸相思之情,薄唇一抿,冷冷地说道:“是,梅非凡聪明、个性又好,你当初傻到分不清她是男是女时,还一心倾慕,只差没以身相许。”
“是啊是啊……”喜鹊没注意到他益发阴沉的脸色,只忙着笑嘻嘻地点头。
“而且梅公子那时候真的对我很好,应该说她是除了我爹娘之外,第一个对我好的人。我那时只想着天下怎么会有这么棒又这么厉害的人啊……师父,你干么不说话?”
喜韵扯扯他的衣袖,不解地望着他的臭脸。
“你也想梅公子,对不对?不如我们哪天就去找她和东方姊姊好不好?梅非凡现在已经赶走罗艳,成为东罗罗国的凤皇了,她穿皇袍的样子一定很威风……”
独孤兰君没好气地打断她的话,直接把她推到一臂之外。
“巫咸国的事情都还没上轨道,你想到哪去?我如今也就只剩现在居住的这座宅第,资产也都拿去种药草了,哪来旅费?还有,梅非凡早就有了轩辕啸这个夫婿陪伴在一旁了,你去缠着人家,是存心制造麻烦吗?”他提高声音说道。
喜鹊很久没被他凶,也甚少听他说上这么一大串话,呆了半天,才意识过来自己被骂了。
“人家只是想梅公子和东方姊姊啊。”她颓下头,呐呐地说。
“我才是你真正的家人。”他板着脸说。
“我知道,但我每天都可以看到你,不会想念啊。”她蚊子似地哼了一声。“那你去找梅非凡啊。”
独孤兰君蓦地背过身,看都不看她一眼。
喜鹊怔怔看着他的背影,这才发觉了不对劲。小鸟脑袋想了半天之后,只冒出了一个想法。
“师父——你在吃醋!”喜鹊乐了,手舞足蹈地站到他面前宣布道。
“没有。”独孤兰君别过头,抿起唇,不看她。
喜鹊乐不可支地欣赏她家相公吃醋的样子。左看右瞧,怎么看都觉得真好看。“师父!”她大叫一声,蓦地扑进他的怀里。“我最最最喜欢师父了!没有你,我哪里都不去。”
“哼。”
独孤兰君冷哼一声,却没阻止妻子推着他在长榻上坐下,然后迳自坐到他的腿上,揽着他的颈子,圆润小嘴一下下地啄着他的脸、他的唇。
“你这几日重了一点。”他哼了一声。
“因为朱大婶送来的馒头实在是太好吃了。”她一想到就咽了口口水,巴不得手边就有一颗。“我这几日什么东西都不爱吃,闻着就想吐,可馒头还是一次可以吃三颗。”
“想吐?”他胸口一窒,皱起眉看着她。
“对,没真的吐,就是呕酸水,刚才应该叫上官大夫顺便帮我把脉的。”
“你月事多久没来了?”他月兑口问道。
“干么问这个?”喜鹊羞答答地垂下头,用手戳了下他的胸口。“还没来呢。”
晚上的师父是另一个师父,经常把她折腾得没法睡觉。如今这么一问,莫非是今晚又想要彻夜折磨人吗?
喜鹊愈想,耳根子愈红了。
“你……”独孤兰君深吸了口气,力持镇定地说:“你会不会是有身孕了?”“不会吧?:”喜鹊吓得惊跳起身,满脸慌乱地看着他。
“为什么不会?”
“因为我又还没去求神拜佛,孩子怎么会突然来得这么快!”
独孤兰君目瞪口呆地望着她一脸的气急败坏,他蓦地爆出一声大笑。
“笨女人。”他揉着她的发,知道他这辈子一定会继续过得这么有趣。
“你还笑,万一孩子像我那还得了。”她气得打了下他的肩膀,拔腿就往外跑去。“不行,我得先去找上官大夫问清楚,看看有没有什么药方可以让肚子里的孩子聪明一点。”
“跑慢一点,你可能已经有身孕了。”独孤兰君立刻拦住她的身子,紧紧地握着她的手,让她只能跟着他的步伐走。
喜鹊心急,嫌他走太慢,频频超前,然后回头用眼神催促着他。
“喜鹊。”他突然停下脚步,握住她的肩膀,凝视着她说道:“咱们这辈子就待在巫咸国,像这样平静地过一生,好吗?”
喜鹊抬头望着他,认真地皱眉想了半天之后,她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不是早就这样决定了吗?”
独孤兰君再次低笑出声,并在她唇间印下一吻。
“我真爱你的傻样。”
“但孩子还是不要像我这样啊,我们快点去找上官大夫。”喜鹊再次扯起他的手,三步并作两步地往前。“快点快点。”
独孤兰君牢牢覆住她温暖的小手,知道他这一生有了她,再也不会孤独。
上天待他,终究是不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