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鹊先让朱大婶去弄来了一件黑斗篷,将独孤兰君额上符咒撩起藏在斗篷大帽间,再让古萨帮忙将独孤兰君抬到祭殿门内。
只是,古萨既没被允许进入祭殿,而她I人也没法子搬动独孤兰君啊。
于是,祭殿大门一关,她只好尽量小声地在独孤兰君耳边敲着小阴锣,让独孤兰君一跳一跳地往前。
老天帮忙,千万别让巫满在此时出来,看到她在赶尸……不,是在赶师父啊。
幸好,当独孤兰君跳到距离门口还有一步时,迎接他们的是上官大夫。喜鹊和他交换了一眼后,两人一人一边地抬起独孤兰君的腋下,把人扛进了屋内。
“怎么回事,为什么把人当东西扛?”巫满眯起眼不满地说。
喜鹊一僵,发现她没想过这一题,而且她生平最怕别人端出这种位高权重的模样,吓到头皮都发麻了,连忙看向上官大夫求救。
上官瑾不慌不忙地先和她把独孤兰君扛到角落坐下后,他取出手绢拭去额上汗水,慢条斯理地说道:“我方才先给他吃了一种药草,现在显然是药性发作了,他整个人就像尸体一样僵直,当然只能用扛的。”
“你为何让他胡乱吃草药?”巫满一脸阴沉地看着他。
喜鹊抱紧师父的手臂,很怕巫满扔下一句“全都拖出去斩了”,他们的小命就全都不保了。
“否则要让他走火入魔到处砍人吗?”上官瑾什么大场面没见过,翻了个白眼后说道。
喜鹊望着上官大夫,当下决定,如果她经过这一劫还活着的话,她也要拜上官大夫为师。只要能学会他睁眼说瞎话的一半本事,她就能行遍天下了。
“可以开始了吧。”上官瑾说道。
“你打算怎么做?”巫满问道。
喜鹊缩在独孤兰君身侧,紧紧地抱住他的手臂。
“我会先让她喝下喜鹊的血,之后再替她缝合伤口,并敷上止血药草。之后,等到她神智清醒之后,便能再注入独孤兰君的血气。我会教她如何将儿子的血脉导向全身,如此她完全复原的机会很高。”上官瑾面不改色地扯着谎,希望这个方法能符合喜鹊刚才那个什么裴雪兰要清醒、独孤兰君的灵才能从锁灵盒里被释放的乱七八糟说法。
喜鹊怕她脸上表情让巫满看出端倪,所以不敢抬头,只是不停地用力点头附和上官瑾的话。
“若是她的神智无法清醒呢?”巫满浓眉一拧,粗声说道。
“那么就算身子复原了,也活不过一个月的。”上官瑾说。
“有她这种血药,为何活不过一个月?”巫满大掌往桌上|拍,一个眼神怒瞪而去。
喜鹊后背冒出冷汗,连忙把脸都埋入师父肩膀里。
上官瑾看了一眼喜鹊死抱着独孤兰君的模样,他牙一咬,硬着头皮对巫满说:“血药不是仙丹,你妻子身体的脉象脏腑和死人没有两样,要活就得听我的。”
“总之,你先动手吧。”巫满说道。
“你的血。”上官瑾面无表情拿起一只大碗和匕首走近喜鹊。
喜鹊一手抱着独孤兰君,一手朝上官大夫伸出手腕,从头到尾都没抬起埋在师父肩头的脸庞,就怕被巫满瞧出任何不对劲。毕竟,如今可是一点差错都出不得啊!
一个时辰之后,巫满亲眼目睹了血药在妻子身上形成的奇迹。
这么多年以来,他头一回看见妻子惨白的脸庞出现了血色。他激动到甚至必须紧紧握住拳头,才能忍住颤抖。
“我这部分完成了,现在就等你想法子让你妻子清醒。”上官瑾说道,走到喜鹊身边,喂她喝着刚才熬的补血药汤。
“谢谢……大夫……”喜鹊因为流了太多的血,喝药的双唇不住地颤抖着,小手却依然紧紧地握着独孤兰君的手。
巫满看了他们一眼,转身从一扇密门后头,取出锁灵盒。
喜鹊一看到那个盒子,眼睛顿时大睁——就是这个锁灵盒。
“你这么光明正大,不怕我们日后进来偷东西?”上官瑾问道。
“这盒子上头有我的血印,偷走也破解不了。”巫满傲然地说道。
喜鹊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看着巫满的一举一动。
巫满走到妻子身边,抚着她的脸颊,低声说道:“兰儿,你终于要回到我身边了。这回就算你的灵不回去,我也会拼了命用内力逼它们从命的。”
巫满言毕,打开了锁灵盒。
屏着气的喜鹊在同时快手撕去了镇压在独孤兰君身上的符咒。
一抹蓝光从锁灵盒中窜出,直接飞入独孤兰君的顶轮。
“不!”巫满大吼一声,冲向儿子。
“不!”喜鹊随手把药碗往巫满一扔,用力地把独孤兰君往旁边一推,避开了巫满的攻击。
独孤兰君看向喜鹊,连眨了几下眼,慢慢地恢复了神识。
可他还来不及出手,便被巫满掐住了咽喉。
“兰儿!你跑错躯壳了,出来。”巫满怒瞪着眼,只差没扯裂儿子的喉咙。独孤兰君的内力先前因为救了夏侯昌之故,原本就已大伤,加上如今体内的正魂还在娘的身上,自然不好使力。
幸好他体内的这些魂体集结多年不待独孤兰君多想,拳脚便已不客气地挥向巫满。
上官瑾趁大家不注意时,从这场混乱中溜了出去,连门都没再关上。
喜鹊则是拖着病体,走向玉床上勉力地抱起了裴雪兰——师父的魂,还在这具身体里头啊!
“兰儿,你出来!”巫满将独孤兰君推到墙壁上,打算制住他的大穴,再以符咒取回妻子的灵。
“师父,接住!”喜鹊大喊一声,用尽全身力气把裴雪兰往他的方向一推。
“不!”巫满飞身上前接住了妻子。
独孤兰君则是在瞬间结了个收魂手印,低声一喝:“收魂!”
只见,一抹灰魂霎时从裴雪兰身上飞进独孤兰君的后背肩胛骨之间。
“不!”巫满惨叫一声,手里的裴雪兰突然间像泥水般地瘫倒在地。
巫满试着想再用护生咒护住妻子,可这术法对同一个人只能施行一次。
裴雪兰死了,死在巫满的怀里。
巫满突然间六神无主了,他木然地将妻子摆回玉床上,怔怔地看着那张再无生气的脸孔。
他低吼了一声,怒急攻心地抽出一把挂在墙上的长剑,就往儿子刺去。
独孤兰君连避都没避地迎上了长剑,长剑顿时刺入他的胸口一寸。
“不……”喜鹊飞扑而上想阻止,却被巫满一手推开,整个人重摔在地上。
“喜鹊,你走吧,我这条命原就该死的。”独孤兰君对她温柔一笑,恍若如今局势不是如此艰困一般。“下辈子,换我来守护你。”
喜鹊摇头,哭到连话都说不出来。为什么会是这种结局!好不容易师父活了下来了,为什么还是要死在他爹手里?
“说!兰儿的灵到哪里去了!你对你娘的灵搞了什么鬼!”巫满恶鬼般脸庞直逼向儿子。
“我和原本该被你死祭的女子朱纯交换了身分,当你那一刀刺进我胸口,取了我的魂之后,你前脚才走,我就请朱纯用锁灵盒收了我的灵。然后,等到你取了我的魂到娘体内后,我让朱纯在门外大喊了一声。我猜想你会看向你藏锁灵盒的地方,我的灵才能乘机进入娘的顶轮,所以娘才会突然能说话。”独孤兰君面无表情地看着爹,只是放在身侧的半头是紧握的。“没想到,一切都让我猜对了。”
“原来都是你的灵,我还以为她真的活了……”巫满握紧长剑,又往儿子胸口刺入一寸。“所以,她说她有一半的灵还在锁灵盒里……”
“都是我骗你的。当你打开锁灵盒的那一刻,娘的灵一被放出来就消失了,她总算可以月兑离这一切了。”独孤兰君扬唇笑了,笑意无比凄艳。“我来代替她被锁在锁灵盒里,我来让她的肉身结束这种不正常的情况。”
“你杀了你娘。”巫满手里的剑再探入独孤兰君的胸口。
独孤兰君额上冒出了冷汗,唇角流出了鲜血,可他没有任何反抗,只是定定地看着他爹,只希望娘的死能让爹醒悟。
喜鹊低头捣住疼痛不已的胸膛,不忍心再看他们一眼。
师父是希望他的死能让他娘解月兑,让他爹从此不再滥杀人命。可她却懂了巫满的心情,那一堆的人命纵使也是人命,可心爱人的命,才是——最重要的啊。
“娘早就想离开人世了。你以为我是如何知道进入祭殿密道的方法?是娘留了地图和‘血结印’的方法给我,她早知你会不计一切代价地留她下来的。”独孤兰君低喊出声。
“她既知我会不计一切代价,让她留下来,她又怎么舍得让我伤心。”巫满咬牙切齿地说道。
“娘是那么善良的人,她怎么愿意让你为了她而伤害其他人?”独孤兰君闭上眼,长叹了口气,沉重地说道:“你杀了我吧。”
“我不会这样便宜你!”巫满蓦地抽回长剑,一转身却朝喜鹊攻去。“我要让你知道失去心爱的人有多么痛苦。”
喜鹊一怔,连逃都来不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长剑逼到面前。
她闭上眼,等死。
可那该来的剧痛没有降临,她只听见独孤兰君的一声闷哼。
她睁开眼,只见独孤兰君趴在她的身上,为她承受了那一击。
“师父!”喜鹊哭着抱住了他,见他呕出一口鲜血。
“我用自己的命护卫她,因为她不会希望我用别人的命来替她造业。”独孤兰君头也不回地说道。
他每开口一次,便是一口的鲜血。
喜鹊流着泪,紧紧地抱着他,将无力的他放在地上,自己则张开双臂趴在他的身上,大有与他同归于尽的姿态。
“好!那一切的业都让我来造!”巫满高举长剑,准备一剑杀死这两个人。突然间,巫满的身子僵住了。
一支弓箭笔直地射入巫满的后背。
巫满转头,看到了拿着弓箭站在门口的古萨,还有他身边的上官瑾。
“你……背叛我?”巫满僵硬地说道。
“我这一箭,是为了所有被你当成祭品的人而射的,是为了喝下水母毒草的人而射。”古萨说道。
“他不会那么轻易地死。”独孤兰君搂着喜鹊,口吐鲜血地说道。
“我想也是。所以,我在箭上用了毒。如果想要解药,就放过他们。”上官瑾得意地说道。
“以为可以用毒来威胁我?兰儿的灵既已不在,我活着也没多少时日了。不如所有人全都一块到黄泉底下见面。”巫满冷笑一声,再次朝他们举起长剑。
“师父,我真开心我们这时能在一起。”喜鹊闭上眼,把脸埋入师父胸口。
“我也是。”独孤兰君抚着她的发,抬头看入巫满的眼里。“我不怪你,你动手吧。”
巫满举起的手停在半空中、独孤兰君紧抱住喜鹊、古萨再度射出一箭。
巫满中箭,手里长剑却依然没有落下。
喜鹊泪眼婆娑,只觉得巫满一定是被师父的话感动。
下一刻——巫满高壮身躯缓缓地一侧,砰地一声倒地,身亡了。
喜鹊倒抽一口气,独孤兰君一僵,朝他看去。
“他死了。”独孤兰君说。
上官瑾和古萨同时上前,古萨用刀制住了巫满的咽喉,上官瑾则握住了巫满的手腕,探脉象后又伸手探向胸口。
“他死了。”上官大夫说。
“他……怎么突然死了?”喜鹊缓缓坐起身,不能置信地看着巫满。
“我的毒药可没那么毒。”上官瑾倒抽了I口气,瞪着巫满的脸庞和手臂。
“他的皮肤开始龟裂,这是怎么回事?”
“他一定是在他和我娘的身上下了‘同林鸟’咒——一旦其中一方的灵与魂离开后,另一方也会在一日之内死去,好换取能在同一个时间在阴间相遇。”独孤兰君定定望着他爹,可神情里没有半分悲恸,只是鲜血仍不住地自唇间流出。
“上官大夫,你快点替师父疗伤。”喜鹊用手遮住独孤兰君吐血不止的唇。“还用你罗嗦吗?”上官大夫从医箱里取出一把长针,迅速地刺向他几个周身大穴。
“可以用我的血。”喜鹊急嚷嚷道。
“不。”独孤兰君修眉一皱,扬眸看着她。
“你伤势这么严重,要!”喜鹊用力地点头,朝着上官大夫伸出手腕。
“我们以后都不要再用这些邪术了。”独孤兰君握住她的手腕,坚决地摇头。
“人原本就不该逆天行事,还是靠我这神医来济世吧。”上官瑾写了一张药单,放到古萨手里。“快去熬药,一日三帖,三碗水煮成一碗。”
喜鹊感激地看着上官大夫,一脸崇拜地说道:“上官大夫,我要拜你为师。”
“我才不要你这种徒弟。”上官瑾不快地说道。
“不然,我叫我师父下辈子嫁给你。你帮了我们这么多啊!”喜鹊喜极而泣地月兑口说道。
独孤兰君眉头一皱,唇间又呕出一口鲜血。
上官瑾乐得就差没有手舞足蹈,一把拉住独孤兰君的手,牢牢一握,深情款款地说道:“以后关于你身体的大小病痛,就交给我来处理吧。”
独孤兰君蓦地抽回手。
“别乱动,身上还插着针。”上官瑾立刻说道。
“师父,看在他救了我们的分上,你就让他随便个一次吧。”她眼眶含着欣喜泪水,注视着他。
若不是因为顾忌着师父身上还有无数长针,她早就扑到他身上又叫又跳了。独孤兰君瞪她一眼,然后缓缓将她的手举到他的颊边贴着。
“我没想到你会回来,更没想到我还能活着和你在一起。”他虚弱地说道。“因为我是一只喜鹊啊!你和我在一起,就会有好事发生的。”喜鹊抚着师父的脸颊,泪水从眼眶滑了下来。
她好高兴,这辈子终于能够大声地说自己是只名副其实的喜鹊了。
独孤兰君双唇一扬,眼阵噙笑地凝望着她。
上官瑾最讨厌这种两情相悦的时刻,冷哼一声,挤开了喜鹊。“喜鹊个头!你们要活下来,靠的都是我。”
“多谢。”独孤兰君凝视着上官大夫的眼,真诚地说道。
上官瑾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对着他粲然一笑。“我与你之间何须言谢。”独孤兰君唇角一勾,闭上眼,然后——
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