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衡的主船带领着五十艘潮州军舰队,浩浩荡荡地驶向大南岛,估计下午便可抵达。
一路上风平浪静,强烈的阳光被海面反射,一闪一闪的都能刺人眼睛,秋日的艳阳晒得人发汗,如此好的天气令人心旷神怡,要说会发生什么事,根本没有人会相信。
因此,权辰汉因一个祸水的妖言惑众就和孙衡分道扬飙,摆明不把他这个潮州军主将放在眼里,光想就愤恨难平。
“此次剿匪事毕,我一定要上奏皇上,权辰汉被所迷,昏庸无行;香柳则是祸国殃民,以为长得美就能为所欲为,哼!我孙衡可不吃那一套!”孙衡立在船头,狠狠的一拍船栏。
他的副将李式应迟疑地道:“将军说的是,但先不论香柳姑娘的预言,权将军的顾虑也不是没有道理。”
“你是站在哪边的!”孙衡用力地敲了一下李式应的头,虽然说分道扬镳数个时辰都是无风无雨,静得诡异,让他心里也有些发毛,但灭自己威风的话,他绝对不会说。“总之等两军会合,由大南岛再次起航后,我一定要和权辰汉说清楚,我的军队可不陪他送死。”
“是是是,将军说的是……”李式应的话忽然戛然而止,只见他目瞪口呆地指着远方,“将军,那是……”
“蠢材!有什么值得你大惊小敝的……”这个副将就是这么不稳重,所以难担大任。孙衡不悦的忖着,边随他指的方向看去,瞬间同样瞠目结舌。
“那是……毛氏海盗的攻击船啊!”孙衡忍不住失声,叫,而且对方的数量看起来不下于己,看来他们是铁了心倾巢而出要在这里拦劫歼灭朝廷水军!
“快扬帆、扬帆!通知所有船只全军戒备,炮手将大炮上火药,听我之命反击!”
孙衡这一下差点吼破了嗓子,主船也跟着骚动起来,所有船只得到命令都急急忙忙备战,然而事出突然,火炮还没架起几根,海盗船已开到了五十丈外。
海盗船上有人爬上了船桅,拉高了嗓门道:“兄弟们!把这群军人全杀光!他们的船上有好多的食物、好多的武器,现在全是我们的了!”
“杀——”眨眼间,海面上杀声震天,海盗人人气势如虹,反观孙衡这边匆促成事,乱成一团,败象早现。
“砰!”不知道是谁先发了第一炮,落在海里,接着如雨般的火箭开始射向孙衡的主船,而几艘海盗船更像是不要命似的,拼命冲撞潮州水军的舰队,造成潮州水军火炮一发都还没射,已经忙着应付沉船的危机。
这便是海盗不讲理的打法,他们不需要保护船只,因为这些本来也都是抢来的,撞坏了再抢就是,如果这次能够打垮水军,他们能得到的好处又岂是几艘破船可比?
幸亏孙衡的主船是经过特殊设计,不容易被撞沉,不过海盗们将船贴上他的主船后,也一个个跃上了甲板,与士兵打成一团。
混乱瞬间爆发,水军因为轻敌加上猝不及防,来不及组织好,情势一面倒向海盗,支撑了一个时辰,眼看着自己的船队沉了几艘,弟兄们惨死在海盗刀下,孙衡简直目皆尽裂。
在刀光剑影及火光中,他只能领着亲兵没命的抵抗,突然间,他想到了香柳,软绵绵的道“明日最好不要东行,免生事端”;又想到权辰汉力挺她,宁可分道行进也要相信那些没有根据的事。
他错了吗?如果听权辰汉的计划,迂回行进,是否就能免去一难?
孙衡开始怀疑自己,若是弟兄们,因为他的坚持而全数战死在大海,他就算死了也不会安心。
太阳渐渐西落,天空变成一片红色,映得海面上一光闪闪,彷佛在为潮州水军吟唱哀伤的挽歌,然而海平面的那一端,突然出现黑色的影子,像是有一艘……
不,一队舰队全速往海湾战场的方向前进。
不知是汗水还是眼泪流到眼睛里,孙衡已经看不清楚来者究竟是谁了。
可是权辰汉的水军至少还需要超过半天才能到达,那舰队最有可能是海盗的援军,莫非真是天要亡他?
此时,突然感到眼前与他对战的海盗攻势一弱,他立刻大刀一挥将人逼退,回头发现甲板上的战事也全暂时停下,所有人都望向那军容壮盛的舰队,接着李式应又惊又喜的声音嚷起——
“是权将军的船!我们的援军到了!”
是权辰汉?!孙衡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他以为自己必死的时候,那家伙居然提早冒出来?
轰隆隆的战鼓声随着舰队接近由小而大,每一击都像擂着敌人的心,有种令人胆战心惊的气势。一确认是自己人,潮州水军立即恢复了士气,高声吆喝着举起刀箭反攻,火炮一发接一发连番攻击,而海盗也吓得慢慢退败,像是要集结而逃。
但是权辰汉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他所在的主舰神准的轰出一炮,随即击沉了一艘海盗船,还连带掀翻了另一艘,这一炮令海盗闻风丧胆,全数溃逃。
权辰汉的船由外围包夹,另一边又是潮州水军抵死反攻,逼得海盗必须由侧边开出一条退路,这突如其来的援兵完全打乱了他们的计划,因此令他们自乱阵脚,撤退也撤退得十分不得法。
好不容易抢开了一条水道,原先数十艘海盗船已然剩下十来艘,他们卸下了船上的重物,一方面想阻挡朝廷水军,另一方面也加强了他们的机动性与速度。
突然间,权辰汉的舰上传来一道威严且坚定的声音,如洪钟般震耳,“贼寇莫逃,吃我一箭!”
接着,一箭射出,有名在海盗主船桅杆上叫嚣的家伙登时惨叫了一声,居然就这么硬生生的被射了下来。
海盗群体哗然,不敢再恋战,十数艘船只急驶而去。
孙衡看着这一幕,海盗走了,船只间传来兴奋的欢呼,他们叫的全是权辰汉的名字,甚至是香柳的名字。因为他的宣传,大家都知道香柳力主改道,如今证明她说的是对的,众人如何不激动。
他该开心的,可是此时的他心中却无比悲伤。因为他错误的决策,让潮州水军打了屈辱的一仗,五十艘船只剩下三十几艘,死伤甚至还来不及清点。
这时候,主舰靠近搭上了木桥,权辰汉、香柳及一小队亲兵来到了他的主舟上。
他一脸惨然地望着表情严肃的权辰汉,声音嘶哑地道:“大将军怎么会这么快就到?”
“因为我相信香柳的判断,更相信自己的判断,海盗必会在此伏击,因此我冒险接近礁石区,把路线缩短,全速前进,幸好到的不算太晚。”权辰汉凝重地解释。
孙衡无言以对,不知该怎么面前他们。好半晌,他才长叹跪下。“是末将错了,自以为了解海盗,打过几次胜仗就目中无人,如今造成我军损伤,请将军问罪。”
“孙将军大可不必如此。”权辰汉虽然料事如神,却也没有因此骄傲嘲讽,他一把托住孙衡的手臂,将他扶起。“海盗未灭,潮州军的主力仍在,这一切都还需要孙将军主事,若我们能寻得海盗巢穴,一举歼灭,这才能告慰弟兄们在天之灵。”
孙衡听得热血沸腾,眼角瞥见一旁弱不禁风的香柳,却真如柳枝般婷婷袅袅的立在风中却不折,他惭愧地道:“香柳姑娘我错了,皇上圣谕请姑娘上船必有原因,姑娘果然铁口直断,孙衡服败。”
“这哪里有什么对错胜败呢?只是可惜了葬身大海里的弟兄们。”
香柳同样一脸感叹,难得在她脸上看到这么凝重悲哀的表情。
她第一次见识到战争的无情,第一次看到原来人与人之间能这么残酷的自相残杀。
原本她并不在乎这些兵士们的性命,以为只要能保她安全无虞,他们就像蝼蚁般的弃之无碍,但当她眼睁睁看着一条又一条的生命落入大海,甚至有保护她的军士以身挡刀时,她真的深深被震撼了。
原来生命的价值,不是她想的那么简单,人性的无私,也不是她能随便玩弄的。
这时候,清点伤亡的士兵来到他们身边,下跪禀报,“启禀将军,此次一战,我军沉没船只十五艘,火炮损毁二十八座,死亡士兵两百一十八人,失踪两百零五人,轻重伤共三百二十六人,其中校尉张义、陈奎宝阵亡……”
气氛越来越哀伤,在这日落时分,即将来临的黑暗像是紧扼着众人的颈项,让人感到喉间一阵紧绷。
香柳突然走到船首,对着落曰余晖及海面上无数的残骸及尸体,轻轻地吟唱起来——
“交交黄鸟,止于棘。谁从穆公?子车奄息。维此奄息,百夫之特。临其穴,瑞惴其栗。彼苍者天,歼我良人!如可赎兮,人百其身……”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楚的传到了每个将士耳中,听到的人全静了下来,甚至默默落下眼泪,为逝去的同袍哀悼。
红色的海面粼粼波光映着她娇弱的身躯,风刮起她白色的裙摆,浪花纷飞,衬得她如同海上的女神,这一幕深深的烙印在每个人的心上,是那么美丽、那么哀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