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以立夏趋吉避凶为由,要求百姓在屋子的门窗外挂上以五为倍数的铜铃,原本只是要求神机营及宋府附近的民家照办,想不到附近的百姓听了,为求一个福气,家家户户都挂上了铜铃,一日之内,挂铜铃的风气便弥漫了整个京城。
幸好这几日风不大,铜铃也有些重量,不会随便就叮当作响,否则京城不吵死才怪。
在权辰汉与夏邦呈往东北方搜索了一日未果之后,他们终于投降,请香柳拿着罗盘领他们找,总比大海捞针要好。
走过一户户的民宅,权辰汉看到的都是一串串的铜铃,忍不住说道:“挂这些玩意儿真的有用?”
“你不是相信我才答应命全城挂铜铃的吗?怎么又来问我?”她浅笑睨着他,又是那种满肚子坏主意的调皮表情。“我的建议只是尽人事,能不能化煞,就要听天命了。”
“那我们做这些岂不是徒劳无功?”他瞪着她。
“我怎么会做此无谓之事?”但这种看不见的东西,她要如何解释?她常受别人质疑,都能云淡风轻以对,却从没有像权辰汉这样一句探询,就这么强烈地影响了她的心情。
她忍不住眉目微敛,看来楚楚可怜,言语却是埋怨挖苦。“将军先是质疑小女子的相命法,又怀疑小女子的卦算,事后不都证明确有其事吗?这些事也非小女子主动提及,而是将军垂询,现在又来质询铜铃一事,香柳好委屈啊……”
“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但他确实为难她了不是?打从一开始他到相命馆找她就是要寻衅的,谁知道相处了这些日子,他对她的心态及看法会改变这么多,连他都说不出现在对她是什么感觉,为何见她泫然欲泣,竟一下子慌了手脚?
香柳不依地继续道:“若是这一次铜铃派上了用场,对于五黄煞有所化解,将军就答应我一个条件,以慰小女子所受之冤屈。”
连冤屈都出来了,说得好像一切都是他权辰汉对不起她。
他大手伸了过去,却又想到大街上怎么好随意触碰人家姑娘家,又不是像他昏迷那阵子是在房里……手足无措了一阵,他才讪讪然道:“好,要真能如你所说,你提任何条件我都答应你,你别那副表情,好像我欺负了你。”
何况,那五黄煞若真有她所说的那么严重,区区几个铜铃能起什么作用?即便答应她也无妨。
得到他的承诺,香柳马上笑开脸,方才的哀怨一扫而空。“既然如此,那这条件的内容,小女子就先保留了,将军届时可别反悔。”
她不禁得逞地娇笑,这次,一定要狠狠占他一个大便宜!
权辰汉心知又被她耍了,原就威武的脸庞一板,“你……”接下来的话,却是一点也说不下去,因为显然她一点也不受威吓。
夏邦呈在一旁看得起劲,忍不住揶揄道:“权将军和香柳姑娘打情骂俏,倒真像是小俩口呢!”
“我和她才不是小俩口!”权辰汉断然否认。
“原来将军嫌弃香柳……”她又马上端出一副可怜兮兮的脸。
“你……”权辰汉欲辩,却又不知该怎么说,末了,只能冷哼一声,硬吞了这口闷气。
夏邦呈忍不住炳哈大笑,连始作俑者的香柳都低下头偷偷窃笑起来。要说玩弄男人的手段,他再练一百年也抵挡不了她的高明啊!
权辰汉再也不说话了,免得又落人话柄。一群人最后随着香柳停在一个不起眼的胡同前,她指着一整片的民房道:“应该就在这里面。”
要办正事了,方才众人的戏谵也收了起来,权、夏两人示意手下进胡同搜查,没一下子,便有卫兵前来禀报,“统领大人,权将军,已找到宋大人。”
两人一点头,一群人便和那卫兵走进一户有些破旧的民宅,此时兵士们早已围满了四周。
一进去,宋弘休及宋光明两人表情不太自然地坐在厅中,他的一干亲众则在里间被卫兵们压制着。
“宋大人竟藏到此处,倒让在下一阵好找。”权辰汉冷冷地道。
见到权辰汉、夏邦呈及他们后面的一大群人,宋弘休先是站起身,拍拍衣摆,一脸理直气壮。
“权将军,无论宋某在此处理由为何,应该不触犯律法吧?就算是小儿日前冲撞了将军,宋某在此向你赔罪就是,顶多小儿让你杖罚几下,应可抵过,你带领官兵日日搜捕宋某,是否太不讲道理了?”
“宋大人所犯之事似乎不只如此,是夜与令郎前往客栈掳人寻衅的,应是毛氏海盗对吧?”权辰汉反问。
“将军有证据吗?”宋弘休嘴硬道。
权辰汉淡淡地瞥了宋弘休的行囊一眼,里头分明都是金银珠宝,若非急着要走,怎会丢下偌大府邸,只拎着重要细软?
而宋弘休硬要狡辩,要他认罪还需花一番工夫,但他们已经没时间了。
香柳突然微微扬眉,凑近权辰汉耳边低声道:“将军,五黄煞将发生,代表还留在此处者无一幸免,不如硬留下他父子?”
权辰汉深深地望着她,他知道她的意思,但若不是极相信她,据此威胁宋弘休,也不过是让人看笑话,显得他这个将军有多愚蠢罢了,甚至根本拿不下此人。
但他却依循着相信她的本能,语带威胁对着宋弘休冷笑,“既然宋大人坚称未与海盗勾结,但在下却是亲眼所见且已将所见禀明皇上,不如宋大人与公子就打道回府,等待朝廷调查的结果如何?”
宋弘休脸色忽白忽青,趁夜逃跑的计划看来是落空了,知道最后必逃不过这一劫,与儿子相视一眼后,便长长一叹。
“下官认罪了。”他脸一垮,一下子像老了十岁,“毛氏海盗许下官庞大利益换取新式火器的图样情报,此举有愧于我国,要抓就抓下官一个吧!小儿是不知情被牵扯进来的。”
一旁的宋光明也是脸色惨白,甚至还不受控制地直发抖。
“若只是盗卖火器图,朝廷没有查出大人的罪证,又没有打草惊蛇,大人尽可继续留在京城,何必急着要走?”权辰汉听出他话里未竟坦白之处,厉声责问。
说到这个,宋弘休眼中也露出深深的惊恐。“毛氏海盗由下官处知道大批火药运送至神机营一事,他们心知这批火药必是拿来剿匪,故声称要炸毁这批火药。要知道这次火药的数量若一次引爆,方圆几十里都无法幸免,下官无能阻止海盗逞凶,只好自保,带着亲人逃离……”
权辰汉、香柳及夏邦呈三人面面相觑,原来五黄煞的内容为此,一旦火药引爆,的确是天大的灾难。
夏邦呈急忙问道:“海盗如今潜伏在哪里?”
“他们分头藏匿了,留下来的全是死士,分散在城内各处,下官只知他们准备明晚丑时起事。”
所以除了守株待兔,还能怎么抓?除了香柳以外的所有人心中都升起一种大难临头的惶然,她则若有深意地望着权辰汉一眼,这下他对她的预言该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了吧?
权辰汉哪里不知道她的意思,因为目前危机未解除,他只淡淡地道:“事情还没完,若真能证明你那些铜铃能起作用,化解海盗引爆火药之危,本将军自然不会违背承诺!”
依宋弘休所说,这两天,将是海盗起事的时候。
火药已经有一半运至神机营,还有一半来不及起运,尚囤在城外一个叫李家原的地方,因此这两处分别都安排了重兵围守,由权辰汉及两个俾将分别驻守,至于夏邦呈则领着禁军在京城里搜捕,京城因此一阵风声鹤唳,宵禁之后根本没人敢走在街上。
权辰汉将李家原交给赵青与李齐,自己则留在神机营内观察布防的情形,心忖如此严密的防备,连只虫都飞不出去,更别提是一群杀人如麻的海盗了。
此时,一名小兵急急忙忙地在守卫的带领下来到权辰汉面前,他一见到威风凛凛的大将军,随即像脚软似地跪下,“大、大将军,赵副将命小的飞马前来禀报,李家原那方受到海盗围攻,求将军领兵援助。”
“什么?!”权辰汉脸色一变,“海盗来人多少?我方战况如何?”
“报告将军,海盗约莫来了数百人,将李家原团团围住,赵将军与李将军领军苦战,只怕将军再慢半刻,我军就挡不住了!”
权辰汉当机立断对着身旁的近卫道:“传我军令,率一半人马至前庭集合,急奔李家原救援!”
近卫们大喝一声,全急忙地出去传令,而权辰汉也拿起佩刀,急忙往外疾去,没有人注意到那名还跪在地上的传令兵,眼中闪过一丝寒光。
夜色中,五百兵士快马驰向城外李家原,神机营留守一半人马,由一个校尉看守。人数虽少了一半,但留下来的人却不显紧张,毕竟人人都觉得海盗主力已聚集李家原,京城里还有夏邦呈的禁军四处游走,想来不会出什么事。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神机营附近突然轰然作响,毛氏海盗的副首领祈猛领着数百名海盗从四面八方窜出,猝不及防地围攻神机营。
神机营内兵荒马乱,留下来的士兵们拼死抵抗,城里的禁军也慌忙集结回防,毕竟这里是天子脚下,若容得海盗如此猖厥,夏邦呈大概是第一个要被砍头的。
祈猛哈哈大笑,手上大刀又砍翻了两名卫兵,大喝道:“弟兄们!只要能攻进神机营,就是立了大功,回头立功者家属可自领一船,赏金百两!”
由于海盗来得太多太快,守卫根本无法及时反应,防守圈不断缩小,最后只得守在火药室前,抵死不让海盗攻入。
“放火箭放火箭!”祈猛一咬牙,身边燃起了火把,照亮他残酷的表情。“炸了神机营,只要火药没了,咱们毛氏老巢就能保数年平安,说不定还能攻回沿岸,为了我们毛氏的未来,死了都值!”
数目庞大的火药若是引爆,附近的人都无法幸免,因此这群海盗是存着死志来的,而他们的首领毛刚已承诺每名死士的身后事及家属必好好安置,加以重赏。
当注意到朝廷士兵被攻出一个缺口,祈猛立刻吹了声哨,一大群海盗像潮水似地往神机营火药库内涌入,而士兵们则像怕火药库引爆,自己也必死无疑般,全惊慌地往外撤出。
待祈猛等人进到火药库,发现里头只是空屋一座时,立时脸色剧变,很快便想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马上扯起嗓门大吼,“快退出去!这是个陷阱!快退出去!”
但涌入的人那么多,哪里可能一下子全退出,海盗们听到他大叫,又不明原因,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全乱成了一片。
这时佯作援兵李家原的权辰汉,以及京城里夏邦呈的禁军,早已重新将神机营牢牢包围,冷眼看着海盗中了这“请君入瓮”一计,权辰汉毫不留情地下令,“放箭,不留活口!”
一时间,神机营成了修罗地狱,哀嚎惨叫此起彼落,海盗挥着刀往外杀出,全被围攻的士兵们挡住,就这么一面倒的杀了约半个时辰,原以为海盗该全军覆没了,在朝廷军放下武器,准备清点敌军死伤时,祈猛及数十名海盗竟“死而复生”,由尸体群中忽而立起,趁其不备杀出了神机营。
“权辰汉!你等着,此仇我祈猛必报!”空气中,只剩祈猛凶狠的叫声,接着他们极迅速地分头隐入了民宅中。
“快追!一个都不准让他们跑了!”夏邦呈脸色大变,带着禁军分头追去。
“要让主犯轻松逸去,必成京城大患!”
权辰汉见状,也冷着脸带着一群军士搜捕,然而海盗来无影去无踪,又是化整为零,如何能这么容易捉拿?
正一筹莫展时,深夜里,突然几户民宅响起了断断续续的铃声。权辰汉灵光一闪,急忙叫军士们锁定铜铃响起的民宅。
因为城里的百姓大多将铜铃系于门窗上,而且为求袪祸纳福,更有民宅,系就是百来颗,而海盗欲闯入民宅,无论从窗户或是大门,必定会扯动铜铃。铜铃无风自动本就不可能,因此按声缉匪必定没错。
夏邦呈也是聪明过人的人,不多时也发现了这一点,于是在权、夏两人的指挥下,很快地便搜出了逃窜的海盗,甚至连祈猛也在不久之后落网,既然主谋已伏首,那么就算逃掉,两个海盗也无足轻重,搜捕行动终能告捷。
至此,京城一个大劫终于化解,两人聚头后,夏邦呈喘了口气,对权辰汉佩服地道:“将军这围魏救赵一计,着实高明。想来海盗也猜不到我们居然敢将火药全放在第三处,由禁军看管,神机营及李家原也不过是诱敌之计,如今他们果然中计大败。”
虽是大胜,权辰汉却只是苦笑,并未有任何欣然之感。
“权将军面色不豫,似乎仍有心事?”夏邦呈不解。
权辰汉一听,苦笑更甚。“你忘了,若是这堆该死的铜铃派上用场,我可就欠某人一个条件了。”
夏邦呈一愣,随即大笑。“这确实是个困扰,不过香柳姑娘深明事理,应不致拿此为难将军才是。”
“你确定?”权辰汉无奈反问。
夏邦呈一怔,看着他的目光不由得转为同情。他虽不熟悉香柳的性子,不过就这几日相处,也知她是个花招百出的狡黠女子,俗话说女人心海底针,但她的心中那支针,恐怕早已深深的埋到海底泥土下,她会做什么,就算是天神也难以厘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