梓烨带小茱要过独木桥,又说起老话,“害怕的话可以抱住我。”
又没有需要被刺激的观众,何必?看着他伸手向她,小茱拒绝了他的邀请。
他摇摇头,好笑地软声相哄,“别使性子,这桥危险,你走不过去的。”
这倒是大实话,小茱撇撇嘴,由着他拉住自己的手、扶着她的腰,任他把自己紧揽在怀中,一步步走过独木桥。
饼了桥,往林子走去,泥地上铺着厚厚的一层叶子,像踩在地毯上似的,很舒服。
梓烨一直牵着她的手,不管是不是基于安全考量,他都不想她离得太远。
两人默默走着,小茱眉心紧锁,心底却是澎湃汹涌,因为孙红红和卖身葬父的李媛媛。
“我本想把媛媛带进药灵谷,可是谷里有太多的秘密,阿苏不赞成,当然,不可否认的是阿苏也考虑到红红的感受。可我不愿意让她随我回杨府,因为阎氏会不计一切毁掉所有我喜欢的、想要的,于是我赁了宅子把她安置下来,她比我大一岁,她为我做饭、洗衣,像个妻子打理一切,除了孙大娘,没有任何女人为我这样做。
“她很聪明,能吟诗诵词、弹琴作画,她很温柔,总是安静倾听,开解我的心结,她是个温柔甜美的女子,我无法不喜欢她。我在她面前没有秘密,我全心信任她,但阿苏对她有所怀疑,派了隐卫暗中监视她。”
小茱没有问然后呢,因为他无法不喜欢李媛媛、他在她面前没有秘密这些话,令她心头冒酸水,即使这种感觉并不理智。
“阿苏截下媛媛寄给阎氏的飞鸽传书,里面写着我的各项经营,连司徒爷爷、丘大总管、阿苏、铁心……每个人的事都描述得清清楚楚。她令我极度失望,她破坏了我的信任和真心,我不只一次想质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但我强忍下来了,我一面派人探查她的底细,一面对她比过去更温柔体贴,我暗中观察她的行事,丢给她许多假讯息,因为那些假消息,让阎氏的计划一次次失败。
“然后,她爱上了我,我眼睁睁看着她在爱情和任务当中挣扎,在她下定决心选择我时,我反而揭穿她的身分,她是必杀堂的死士,于是她咬破藏在齿间的毒囊自杀。
“那时我才晓得,必要的时候我可以多残忍,我比自己想象的冷血,爱上我这种男人不会比爱上杨梓轩幸运,所以我不愿意再碰任何女人,也因为媛媛,阿苏对出现在我身边的任何女子防心特别重,所以才有今天的试探。”
小茱沉默了,那段爱情带给他的不是成长而是自弃、自鄙,那个媛媛对他……影响深刻。
“媛媛死后不久,红红生了一场重病,司徒爷爷和铁心不在,我到处请大夫,各个都说情况不好,红红喜欢我,药灵谷里人人知道,迷迷糊糊间一直嚷着要嫁给我,阿苏劝我,与其在身边留一个不知底细的,不如娶一个爱我的。
“经过媛媛那段,我不认为身边需要一个女人,在前世我没有成亲,一个人也活到八十几岁,所以我没被阿苏劝动,不过我向红红允诺,只要她好起来,我会照顾她一辈子。
“我的承诺让红红有了错误解读,我更正过,但她听不进去,我便想着随她吧,反正早晚她会明白我不需要任何女人。但是你出现了,你救我一命,要我拿猎物抵,我看你想尽办法要把那么多猎物扛回去的韧劲儿,看你在逆境中拼命向上游的积极,看你不服输地领着家人闯过一关又一关……我心动了。
“我常在夜里躺在童家的屋顶上,偷听你们姊妹聊天,听着听着,坠入甜甜的梦乡,你让我羡慕起有亲人的人们。我让陆明暗中保护童家,他向我回报的每件小事,都让我觉得原来生活可以这么简单美好。
“我期待着每个月的初一和你在闻香下马的相聚,期待看到你生动的表情、灵活的眼神,期待你那些奇奇怪怪又新鲜无比的言语,渐渐地,这份期待成了我继续努力的动力。
“生命于我,不再只有拯救族人月兑离既定命运这个目的,我还想要和你在一起,一起生活,一起分享琐事,一起幸福着。我不知道光是想象和你一起就能让自己这样快乐,童小茱,你引诱了我的渴望,让我想要把你留在身边。
“你知道吗?我原本计划处理掉阎氏、打退恭亲王后才把你接到身边,但是你不顾一切跑来了,跑来告诉我‘女人的青春在脸上,男人的青春在口袋里’,告诉我‘不管我长得像酷斯拉还是伞蜥蜴,都会有人拿我当佛祖膜拜’,告诉我‘男人不怕丑,就怕没内容’……
你让我失去理智,你让我打破计划,执意把你留下。
“小茱,我喜欢你、我爱你、我要你,为了你,我会试着让自己不那么残忍,我会试着让自己变得更好。我保证,会好好处理红红的事,我打算让她出去见见世面,她见过的男人够多,就不会对我死心塌地,好吗?”
好长的……告白,可是能相信吗?杨梓轩不是没给过她承诺,江启尘新婚夜的誓言她也还记得,都说宁愿相信世间有鬼,也别相信男人的那张嘴,三世经历教会她别把感情看得太重。
喜欢他,是感觉到了,被他喜欢,是运气,谁也不晓得运气的有效期限会不会比超市的洋芋片还短,何况那个红红不会只是一个小小的威胁。
她没有乐观的本钱,何况她已经学会对人定胜天这种话不要太认真,但是他的告白让她想再勇敢一回、再乐观一遍。
小茱靠进他怀里,双手圈住他的腰,很久很久之后才轻声回道:“好。”
梓烨深吸一口气,再重重吐出来,她肯定的回应让他的心放松了,也充实了。
他们静静地相拥,在无人的林子里,听着风声、水声、鸟叫声,感受着彼此的体温,很简单却很幸福,仿佛就这样一生一世,也很美丽。
饼了许久,小茱笑了,抬起头问:“可以告诉我,那些茶水和糕饼是怎么回事吗?”
“你发现了?”是啊,若非发现异状,她怎么会从不合作到听话?
她摊开两手手掌,掌心还留着浅浅的橘黄色印子。
轻抚她掌心的印子,梓烨无奈叹道:“这是失容散,红红跟着司徒爷爷学过一点医术,但她对医不感兴趣,反而喜欢研究毒物,失容散是她拿得出手的本事之一,阿苏会说她的。”
“说她做什么?嫉妒是人类的天性,是男人给了女人嫉妒的空间,如果不是你的承诺,她怎么会有这种认定?如果不是认定你是她的囊中物,她又怎么会觉得我是个危险的掠夺者?”
她说对了,红红对什么都可以重抓轻放,独独对他,她做不到。
对孙红红他也无能为力,对吧?拍拍他的背,她很好心的安慰道:“别担心,以后我尽量不跟她打到照面。”
“我原本希望你们可以成为好朋友。”
小茱失笑。“这个念头太奢侈,你能够跟杨梓轩当好兄弟吗?”
她的反问堵得梓烨无法接话,半晌,他失笑。“我不会勉强你。”
“很好,我也不会勉强你,因为杨梓轩实在是……”她做了个恶心想吐的表情,逗得他哈哈大笑,她也忍不住苞笑了。
两人笑得欢快,笑声惊起林中飞鸟扑翅。
这不是人人外食的年代,因此越接近过年,每家食堂的生意都会掉一些,小茱挑这种时候和汪安邦打赌,其实不是明智之举,为了挽救颓势,她提出“开运年菜预购”的点子。
没有人认为会成功,过年期间,谁家不大量准备年菜,谁需要上馆子预购年菜?便是支持她的刘定国也觉得状况不妙。
但梓烨发话,小茱想做的,就算赔本也得做,因此丘大总管配合、刘管事配合,所有人都跟着配合了。
小茱推出几道古人没有尝过的开运年菜,“岩石蛋”、“辣炒年糕”、“干贝米糕”、“柠檬烤鸡”、“香煎牛排”、“蒲烧鳗”……日式、韩式、台式、义式、西式都有,并且取上讨喜的名字。
在预购前三十天,她举办试吃会,当场下订单付钱的,可享有八折优待,并赠送一道甜食,珍珠女乃茶。
小茱还刻意把价钱拉高,这里不是柳州而是京城,有钱人满街跑,加上之前她花银子雇人在各饭馆制造话题,把几道菜夸得人间只得一回见,因此不只百姓,就连饭馆大厨也对那几道新鲜菜色感到好奇。
这单生意卖的不是实用、必要,而是风潮。
靶兴趣的人比想象中多,直到预购停止的前两天,结帐后的成果让刘定国也不禁瞠目结舌,小茱还真的做到了,七千多两的订单,等同于闻香下马一年的收入!
这让汪安邦有了危机意识,他卯起劲来逼着青楼的姑娘排舞、练乐器,期待帐面上的数字能好看一点。
然而小茱推出的这个点子也不是没有风险,想在过年期间供菜,铺子得持续营业,员工就无法休年假,在普罗大众都把过年看得很重要的时代,要求加班有些过分……
小茱将长发在脑后扎成马尾,素净着一张小脸,双手背在身后,虽然她的模样仍带着十四岁姑娘的稚女敕,可是整个人却散发着惊人的气势,她坚定的视线和每一个伙计和大厨接触过后,她开口了,“我很清楚这件事是为难大家了,过年本是与亲人相聚的日子,我却让你们在铺子里做事,针对这一点,我深感抱歉。”这是第一家,她打算接下来每天到一家闻香下马做精神喊话。
她的诚意让原本面色严肃的大叔大哥们有了些许的松动。
“我不知道有多人知道我曾与汪管事立下赌约?”视线扫去,一脸茫然的居多,但也有少数几个人对她点点头。“约定是这样的,如果三个月内,我主持的十家闻香下马营收比汪管事的当铺青楼高,汪管事便同意往后铺子的利润要是多于东家要求,便从中提出两成分给大家,如果我输了,这条提议便作罢。
“我认为,当铺子赚钱不是东家一个人获利,而是铺子上下都能得益,大家才会更加齐心合力,但汪管事见过的世面多、阅历明白,认为我的想法匪夷所思。此事谁对谁错尚待讨论,但我性子固执,想证明自己是对的,想让所有跟随我的人相信铺子不是东家的,而是每一个人的。
“你们现在做的不只是一份职业,而是一份事业,一个能够让你们有成就、能够发家的事业,所以我想赢得这个赌约,想让每个人都分享铺子的利润。”
有人跳出来问:“童姑娘的意思是,我们都是东家?”
“对,我正是要人人都有这种想法,把铺子当成自家的,我深信众人同心,其利断金,我的心大,并不想只开十家闻香下马,这只是基础,将来会发展变成二十家、三十家、五十家、一百家,只要你们肯好好学习,将来便有机会当掌柜、管事,甚至是区管事。
“我已经赁下一处宅子,明年三月开始每个晚上开课,我会教大家认字、拨算盘、记帐、做菜,你们不会永远当伙计、厨子、杂工,我要你们一个个都变成不可多得的人才。”
小茱画出大饼等大家来接。
人才两字激励了众人,不再有人摆臭脸,一阵热烈掌声响起。
伙计阿乐扬声道:“既然是自己的铺子,过年上工有啥关系?”
“可不是?咱们可不是在上工,而是在争前途呐。”伙计阿东握紧拳头,一脸兴奋期待。
“娘要是知道我能当大掌柜,过年哪还肯让我留在家里,定要把我踢到铺子里做事。”阿乐高兴得跳起来。
“这是、这是,我爹娘天天等着我升二厨呢!”小厨子眉开眼笑。
“什么二厨?心真小,童姑娘都说啦,要让你当大厨!”刘定国拍拍小厨子的肩膀鼓舞道。
童小茱笑道:“没错,咱们的铺子跟旁人不一样,不怕你心大,只怕你的心不够大,要是不愿意学、懒得拼,早晚会被淘汰,我要的是一流的人才,所以大家要尽力把自己蜕变成人才。”
“人才……”有个小伙计像作梦似的,左右开弓用力打自己两巴掌,确定没听错后,傻笑道:“我真的能变成人才?”
他的话引得众人哈哈大笑。
“人才不是天生的,而是花心血栽培出来的,我会聘最好的师傅来教导大家,你们愿意学吗?”小茱提起嗓子高声问,很有候选人的气势。
满屋子人口径一致,大声说道:“愿意!”
“记住你们今天的话,成功是留给愿意改变的人。说!你们愿意改变吗?”
“愿意!”大家又鼓掌又叫嚣,再也看不见过年加班的不乐意。
“谢谢你们愿意努力,众志成城,我相信一定会赢得这次的赌约。照道理来讲,过年是大节日,肯定要让大家休上十五日,你们愿意留在铺子里,我很是感激,但不能让你们白白辛苦,那十五日我会加发一个月的月银……”
话还没说完,掌声已经震耳欲聋。
小茱笑了笑,双手在半空中轻压两下,等大家安静下来后才又道:“大家都看见了,过年期间预订的单子,依我们目前的人手根本做不出来,如果大伙儿有亲人或朋友也在餐馆做事,又愿意过来帮忙的话,我会很感激,当然,该给的银子绝不会少。”
众人纷纷讨论起来——
“我哥哥不在餐馆做事,但有一把力气,可以吗?”
“我娘是洗碗的一把好手,可以吗?”
“我姊姊做菜挺好的……”
二楼的雅厅里,梓烨与丘大总管对看,两人笑个不停。
“那丫头真诈,依我看,这回汪管事要惨输了。”梓烨没想到小茱会搞这招。
“可不是吗?闻香下马里的伙计多少和青楼、当铺的伙计有旧,她今天讲的话传出去后,汪管事手下的人办事还能够上心吗?比起汪管事的威胁,他们更想要分利润吧。”
人心现实,小茱在这一点上头运用得很好。
“不只如此,她让大家找亲友来帮忙,一来解决了人手不足的窘迫,二来让外头的人知道咱们如何善待下人,那些有企图心、想要成就的,能不前仆后继,想尽办法挤进闻香下马?而铺子里的老人突然间出现那么多想抢饭碗的竞争对手,做事能不更小心翼翼、尽心尽力?”梓烨笑道。
两世历练,果然把她练就成不同凡响的女人,上一辈子是他对不住她了。
“我本来还担心七千多两的单子她到哪里去生人手,原来她早就心有成算,这丫头……”丘大总管擒着胡须轻笑一阵后又道:“我果然没看错人!”
“她那股气势,大总管恐怕要多买几间铺面给她备下了。”
“那是自然。”丘大总管瞧着满脸笑意的主子,刻意试探,“杨爷,你说我替我那小儿子把小茱给订下来,怎么样?”
梓烨倏地摆起脸孔,横他一眼,语出恐吓,“你敢?”
表现得这么明显?铁心没说错,他们家主子掉进去了。
丘大总管略咯笑开。“有什么不敢,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家小子要是能娶到小茱,丘家的门楣可荣耀啦!”
梓烨眉头抖了抖,皮笑肉不笑的回道:“阿苏说他那里缺个会算帐的,就让你小儿子去吧。”
什么?!这下子轮到丘大总管的眉毛抖了,不,不只眉毛,他连头皮都开始抖了,阿苏是干啥的?是专门挑山寨、剿土匪窝的,他手下最安全的事儿就是长途送镖,往西域去买货运货,让他儿子去,他那口子能不烹了他?
丘大总管高举两手,马上求饶,“主子爷,我不敢、我承认错了,你别让我儿子跟着阿苏。”
“院子跑不出千里马,让他出去历练历练对他有好处。”梓烨故作善意笑着说。
“我家喜欢养窝边兔,不爱养千里马,求求你了主子爷。”丘大总管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自家的婆子。
梓烨挑挑眉,满意的道:“机会我可是给你了,是你自己不领情。”
“是是是,是我不领情、是我的错……主子爷,我家儿子可以留在京城吗?”丘大总管苦着一张脸,直想月复诽几句,哪有这样对付情敌的啦,何况八字那一撇还是他凭空乱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