迸有阮师之刀,天下之所宝贵也……其刀平背狭刀,方口洪首,截轻微之绝然发之系,斫坚钢无变动之异,世不百金精求不可得也。
——晋·杨泉《物理论》
秋阖之后,原被寄予厚望的容如诩却只落得了一个小小的太仆寺主簿之职,容太夫人先是大失所望面色难看,随即镇定了下来,温言宽慰了二孙儿一番,就挥手让他回寝堂休息了。
平庆伯夫人巴不得这个庶子被众人踩在脚下,省得夺了她亲生爱子的风头,若非爱女发话,她早就狠狠嘲笑辱骂这个痴心妄想的狗东西一顿了!
——凭你,也想鱼跃龙门成为人上人?哈,不过是被拱上去的一个贱子,烂泥扶不上墙,丰郡王府这样使尽了力气为你造势,最后你这贱种还不是只能灰头土脸地去那等臭气冲天的肮脏地,一辈子做些饲马喂牛的下贱活儿?
平庆伯夫人没有动容如诩,却是趁着近来府内收益薄了的借口,重重克扣了容如诩的姨娘的分例。
容太夫人知道了以后,倒是忍不住召她去敲打了几句。
“好歹二郎也是在皇帝面前挂上了号儿的小辟,往后还要为郡王做事,你身为嫡母居然气量狭小、眼光短浅至斯?搓磨一个姨娘算什么了不得的手段?到时候搓磨得狠了,让二郎跟伯府离了心,你就满意了?”容太夫人几乎想把手中的茶碗砸向这个容貌雍容艳丽,却生得聪明面孔胡涂肚肠的狠毒儿媳脸上去!
若不是她心胸狭窄阴毒狠辣,这伯府中的庶子庶女哪一个不是能好好利用的货物筹码?偏她自以为精明能干,把聪慧的庶子女逼得跟她反目成仇,又将美丽好教的庶女教得蠢笨如彘——日后且不说能嫁进高门替伯府谋好处了,别给伯府惹祸就是上天垂怜了。
“……媳妇知错。”平庆伯夫人脸一阵红一阵白,强压下满颊火辣辣的臊意和怒气,欠身行礼道。
因为容太夫人的呵斥,平庆伯夫人越发将容如诩恨到了骨子里。
事后,伯府还是为容如诩办了个不大不小的庆功宴,来的除了至交亲友外,也有闻风而动的小辟小吏,倒是冠玉侯府人不到礼到,送的是一套名师所制的文房四宝和一柄玉如意,丰郡王府长史则是特意送来了颇为丰厚的贺礼,容如荷更是因此亲自回娘家一趟,明着是祝贺这个庶弟,实则是好好地敲打提点了他。
“诩弟,”容如荷艳丽脸上带着纡尊降贵的微笑。“你也莫心生沮丧,于朝中不起眼也是好的,这样就不会有那么多只眼睛盯着了,你也好为你姊夫做事——冠玉侯那头可有人接洽你了?”
容如诩俊秀的脸庞有一抹掩饰不住的失落,强颜欢笑道:“回娘娘,之前小九倒是在冠玉侯面前为我引荐过了,只可惜弟弟不争气,在殿上不能一鸣惊人,令东宫侧目……就怕辜负了郡王,给娘娘丢脸。”
“诩弟,你只要记着你将来的身家功名全系于丰郡王府,在姊姊的手上,”容如荷美眸锐利,笑吟吟道,“安心为姊姊做事,我自不会亏待你的。”
“如诩明白,多谢娘娘提携。”
容如荷凝视着这个犹带一分谦逊懦弱的庶弟,心中不知怎地隐隐有些烦躁之感。
她的亲弟虽然已是伯府世子身分,然而袭爵不得于有官位,如今的局势又由不得她亲自为弟弟求来重要官职,不说郡王不欲这般打眼,落了个“以权谋私图利内弟”的恶名,被其他兄弟拿捏为罪柄,就是她自己都心知肚明,亲弟虽是嫡出的伯府世子,性情敏慧,却缺少了最致命的精明与狠劲。
不过这样也好,待将来大业功成,有一个平庸敦厚无野心的娘家,就不致沦为帝王眼中的肉刺,也有助于她想登上那个至高无上母仪天下的凤位。
“今晚三更,郡王会在别院接见你。”容如荷回过神来,说出今日主要来意。
“这可是姊姊好不容易为你争取来的。”
“多谢娘娘,弟弟不会教您失望的。”
“我信你……可我不信小九。”容如荷看着他,眸中精光微闪,似乎能看穿些什么。
容如诩心中一惊,面色依然不改,仍是谦虚卑微中带着一丝忐忑与讨好。
“娘娘……”他吞了口口水,强抑胸口怦然狂跳,不安地道:“九妹妹她一心为我好,她,不会做出伤害我的事来的。”
“你很诚实。”容如荷有些放松了,纤纤指尖抚过另一只玉手上戴着的美丽翡翠戒指,淡淡道:“还很聪明,知道怎么说服我。”
“不敢欺瞒娘娘,九妹妹自幼吃尽苦头,对伯府能有几分亲情?可是为了我,她不会背叛伯府的,还请娘娘明鉴。”他半真半假地苦笑道。
“会与不会,自有事实为证。”容如荷笑了,慢条斯理道:“只要她于伯府,于我有利,我自会记她一份功劳的。”
“谢谢娘娘心慈。”
“我不心慈,我只相信利之所趋,这世上什么都买得来,端只看出的是什么样的价钱。”容如荷挑眉,妩媚中带着一分冷酷。
容如诩沉默了。
饼后不久,这番话自然一字不漏地传到了容如花耳中。
她想了想,对着栗儿道:“你同二哥哥说,无论和丰郡王谈议了什么,只管先答应,能取信郡王为首重之要,后头的事儿自有我来补足。”
“诺!”栗儿眸光一闪,恭敬地悄然退去。
灯烛静静燃烧着,容如花思忖了片刻,抬头对着屋梁上方的幽暗处,轻声道:“青五哥,劳您跟阿琪哥哥说一声,太夫人娘家侄儿那儿的事,可以布置下去了。”
“五哥知道了!”屋梁传来低沉应和。
这日午后,平庆伯夫人看着锦帛上载录那一笔笔获益甚丰的印子钱,不禁愉悦欢快地笑弯了唇。
……多年来主持中馈,自内院中捞取的银子还远远不及这些时日的暴利,尤其放这些外帐的人手都是她自己娘家陪房,论精明和忠心皆属一等一,想来不消两三年,光是印子钱的收益便足有百万金之数。
平庆伯夫人笑得得意畅快,可笑着笑着,她又不自禁地打了个大大的呵欠,随即止不住喉头发痒,频频喘咳,跟着打骨子里那股莫名升起的熟悉酥麻隐痛感又窜了上来。
“许妈妈,药呢?”她的手不自觉地微微发抖,喘息着略带急促尖锐地叫唤着,“把前儿刘太医开的药丸儿拿来!”
许妈妈神情微变,自镶金红木小五斗柜里取出一只药瓶子,倒出了三颗滴溜溜的红色药丸儿,斟了杯茶一起送到了她手里。
平庆伯夫人颤抖着手迫不及待仰头吞咽下了药丸,灌了一口清澈甘甜的茶水送服进喉,喘了一口气。
许妈妈紧张地看着满头大汗颤抖连连的平庆伯夫人慢慢放松了下来,身躯软软瘫在迎枕上,过了一会儿,美丽雪白的脸庞荡漾开一抹迷醉似的酡红,身子扭动了下,体内那股隐痛麻痒逐渐化成了某种不可言说的销魂滋味,胸口缓缓起伏着,嘴角甚至逸出了一丝申吟……似苦似乐,又似回味无穷……
近日夫人也不知怎地,往常的哮喘之症发作时服用刘太医的药,不到半盏茶辰光就能慢慢儿好转,可这些时日以来,刘太医的药一服下后见效神速,可是夫人……夫人却变成了这……异常的模样。
许妈妈始终憋着一口复杂焦虑的心思不敢再多问,因为最初发觉自己身子的异状时,夫人也是请了刘太医来严厉询问过的,甚至还私下让侧妃娘娘的心月复府医看过了,确定这药丸并无任何差错和古怪。
夫人不好将服药后,身子竟会升起这恍若和男子合欢极乐的滋味等症状诉诸于口,只模糊说了几样轻微的症候,最后太医和府医几经推敲,隐讳地说了许是女子阴阳不协宫胞失调,故此和药性略有冲突的缘故。
平庆伯夫人羞臊难言,心下倒是信服安心了几分。
实则长年耽于婬乐之欢的伯爷肾水阳精早就耗损太过,时常是喝了大补之物方能畅猛行事,偏又左一个爱妾右一个爱姬的往榻上揽,最后分配到平庆伯夫人房里的又能有几日?
伯夫人明面上要当个贤良大度美名远播的正室,私下暗恨这些狐媚子勾引自己的夫君夜夜胡闹,又时常是守着空床孤枕难耐……
许妈妈想想,终究暗叹了一口气。
罢了罢了,夫人也是熬得苦啊,只要这药不是被人动了手脚,不会伤了夫人的身子,纵然说来有些丢人,那也顾不得了。
许妈妈悄悄地退下,将门关严实了,亲自守在房门口,对于里头隐隐约约传出的娇哼舒爽叹息充耳不闻。
直到约莫一炷香时辰过后,才听到隔着一扇门,平庆伯夫人娇媚慵懒的嗓音懒洋洋传来……
“许妈妈,让人备水!”
“诺。”许妈妈苦笑。
这伯府内的阴私事一桩又一桩,也不知她能不能有活着平安告老月兑身的一天。
毕竟伯夫人……已经不是以前的小姐了。
丰郡王很是满意那夜与小舅子的谈话,并且不忘叮咛他到太仆寺后千万要好好地为皇帝尽忠。
掌车马、厩牧、辇舆之政的太仆寺,就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小主簿也能发挥出奇不意的作用。
尤其,当丰郡王藉由暗线得知东宫天略府果然有人秘密接触了容如诩,他嘴角不禁扬起了一抹隐晦的笑意。
这蠢蠢欲动的棋子,最后终究会移动到哪一方,成为怎样的一记杀招,他也很想知道。
而冠玉侯府这头,则是开始三天两头往平庆伯府送锦绣绫罗、金簪玉环,还指名是给府上小九姑子的,并且时不时就下帖邀小九姑子去参加世家千金们轮番举办的花会。
伯府方面虽有让容如花做内应的意思,可冠玉侯府突然热情至此,反倒令伯府众人有些迷惑不安,不禁骚动了起来。
“你说,冠玉侯当真对小九这么倾心?”容太夫人啜饮着参茶,脸色沉静看不出喜怒。“会不会这是个诱伯府入彀的套?”
这个容色清秀平常,甚至跛了一只脚的庶孙女虽有几分心智胆气,可若说真的能入了冠玉侯的眼,将他迷得神魂颠倒,容太夫人自己都不敢相信。
壁玉侯府和东宫这一手到底是惑敌之计,还是——
他们到底目的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