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语萱进屋,闵钧微微一笑,他不急着离开,把车子停好关上引擎,他走出车外抬头望向庄家的二楼。
庄语萱需要时间消化两人结婚的消息,他也需要。
他有对强势的父母亲,他们对待孩子的教育方式很一致,从他出生那刻起,他们已经帮他安排好一辈子要走的路。
路很长,风景也不坏,但他不能左顾右盼,只能抬头挺胸用比别人更快的速度朝目标前进。
他念最昂贵的幼稚园,请最好的家教,他读美国学校、出国深造,然后回国进入自家公司上班,接下来,应当理所当然的和父母挑选的女人结婚。
“喜不喜欢”从来不是他人生中的选项,他只有一个选项叫做“服从”。
青春期的他没有叛逆过,当然儿童期、成年期也没有,他是天底下父母最喜欢的那种孩子,但如今他痛恨自己的服从。
今天是他有生以来的第一次叛逆——在母亲传资料给他的同时。
资料上有个名字叫做卢欣汸,家世背景都很优,学历很高,据说性情品德也好得不得了。
他应该乖乖地在下一次的宴会里主动去接近卢欣汸,分析她然后和她交往,两年或三年的交往期吧,之后结婚替家族创造更大的获利。
是因为这份资料让他不耐烦,临时起议决定叛逆的吗?闵钧不太确定,但结果是——他结婚了,和一个初识的小女生。
事实上,他早就认识卢欣汸,她是他的学妹,一个杰出优秀,并且很……要强的女人,她被制造出来的程序和自己相差不大,可以喊她“陆闵钧PartⅡ”,他连自己都不喜欢了,怎么会喜欢PartⅡ?
饼去二十三年,他以一种机器人的型态生活着,喜欢不喜欢,讨厌不讨厌,快乐不快乐,情绪这方面的事不常在生活中出现,所以他不清楚“喜欢”是什么样的感受。
但,语萱让他印象深刻。
他对舞台上的她惊艳,才十八岁就可以这样漂亮、这样有才华,他相信二十八岁的她一定会成为男人竞相争逐的对象。
他只是想到后台和她谈谈出国念书、奖学金这方面的事,他有意栽培、延揽她为自己做事,却没想到会撞到那一幕——拉扯别人的头发、对人拳打脚踢的庄语萱,比舞台上的她更抢眼,有一句台语可以贴切地形容他的感受,就是——他被煞到了!
他的眼睛离不开她,她的美丽、她的狼狈、她的委屈、她的愤怒……她是那样的鲜活清楚、那样生动活泼地烙进他心底。
提起结婚,只是一时兴起,他并没想到语萱会点头同意。
可是在她同意的那刻,他的心……居然妥贴了、踏实了,被“资料”弄得满出肚子的烦躁瞬间消失,他整个人瞬间轻松起来。
随着载她进户政事务所、领表、登记,每个步骤都让他更确定这是他要的。
很幼稚?他居然要靠一个刚满十八岁的小女生来表达自己的叛逆?
他从没想过自己会这么冲动没脑,但他就是冲动了、没脑了,并且……解禁似地快乐了。
她问他后悔吗?
他笃定摇头,快乐这件事只会让人盲目追求,不会后悔的。
接下来呢?假戏真做还是和她签下一纸婚姻契约,他助她完成梦想,而她当他的挡箭牌?
微微一笑,这时,楼上传来的争吵吸引他的注意,几句严苛的批评让他皱了眉心——
你有什么好的?除了一张脸外,有什么能耐勾引陆闵钧那种男人……
靠近、细听,越听浓眉蹙得越紧,闵钧深吸气,想敲开那扇铁门。
心有灵犀似地,铁门居然自己开了?他有超能力?
他还没调侃完自己,就见语萱弯着腰从铁门下面钻出来,逃难似地往外奔。
在哭吗?见语萱蒙着脸朝反方向跑,闵钧一愣之后,迅速追过去。
追得近了,他听到她的啜泣声,心微微地抽着。
他抓住她的手臂往后扯,语萱被突如其来的力道拉进一个宽阔的怀抱。
直觉挣扎却挣不月兑两只强而有力的手臂,猛抬头,她才看清楚那是自己的丈夫。
啊……丢脸死了,他为什么还没回去啦?
她不挣扎了,反而把头埋进他怀里,如果这是洞,她愿意往上面填土,等明年春天生根发芽后,再用另一副面貌对他。
闵钧后悔,不应该让她自己回去面对亲人的。“委屈了?”
她没回答,但情绪被这三个字勾起。
对啊,世界超级大委屈!
交往五年的男朋友变成死党的入幕之宾,梦想与未来被婚姻取代,任何人在这种情况下都会企图在母亲身上得到安慰,没料到她得到的却是“断绝母女关系”。
泪水一发不可收拾,她以为自己没有泪腺这个构造,没想到……委屈、伤心令她放声大哭。
闵钧认识语萱多久?不会超过十二个钟头,却已经见识过发光发亮的她、倔强不屈的她,委屈哀伤的她,以及哭得像个无助孩子的她。
很鲜活的小女生啊,有这么丰富样貌,谁说他的新鲜感不会长久。
他低声说:“走,我们回家。”
他的家很……很漂亮?很先进?很冷清?
每个形容词都是正确的,却也都不完全正确,房子很大将近一百坪,光是他的浴室就比她的房间大很多。
这么大的房子只隔成三房两厅。客厅、餐厅,书房、健身房和主卧房,所以每个房间都空旷得……难以形容。
一个主卧,代表他独居,没有与家人同住。
手指抚过的任何小角落都模不到灰尘,代表他有洁癖。
而屋里的家具摆设高级却简单,没有多余的物品,代表他极自律。
人家说,什么人养什么狗,可不可以以此推论什么人住什么屋?
“你要先洗澡还是我先去?”
“我先……”飞快出口后,语萱想起什么似地停顿一下,吐吐舌头不好意思问:“我可以先吗?”
谁会狠下心拒绝一身狼狈的女人?
外面光线不足,只看见她的脸颊是肿的,进到屋子电灯大亮,她手臂上横七竖八的伤痕清楚到让人触目惊心。
岳母下手真重,他应不应该为老婆申冤,跑去打家暴专线?
“你先洗吧,我还有一点公事要处理。”
他体贴地领着她走到房间里,十几坪的房间旁边连着一间很大的更衣室,衣服不多只有三成满,更衣室后面接着浴室,浴室外面是阳台。
这间屋子很大,包括阳台,阳台有采光罩,摆着洗衣烘衣机,还有大大小小的盆栽,没有人浇水,叶片下垂,奄奄的出现缺水现象。
他在更衣室里面找出长T和未拆封的男性内裤递给语萱。“先将就一下,明天再去采购日常用品。”
“谢谢。”
他带她走到干湿分离的浴室,指着墙上的大柜子说:“里面有盥洗用具,需要什么自己拿。”
“谢谢。”好像除这两个字外,她找不出其他可以应对的话。
他点点头,退出浴室。
必上门,语萱看一眼四周,这是个陌生环境、陌生的男人,她应该紧张的。
如果想像力不坏,她会联想到蓝胡子、杀人魔之类的故事情节,也许到了明天清晨,她会发现自己肾少一颗、肝脏少一叶,整个人被泡在冰水中。
但是……并不,这个陌生环境加上陌生男人,竟让她紧绷了一天的神经获得纾解。
闵钧站在书房里,他应该习惯性坐下、习惯性地打开电脑或取出一本书阅读。
但是没有,他来来回回地走着,走了十几趟,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年。
他心底隐隐地带着一丝说不出口的喜悦,当然,这种感觉不寻常。
正常的他应该开始计划如何跟父母提这件事,如何在打消两家联姻想法的同时,还能继续进行事业合作。
但他不愿意想,只想……在几分微甜的气氛里,静静地享受着。
可惜他的运气不好,就在他进行“不寻常感受”时,手机响起,是他的母亲。
“妈,这么晚了有事?”
“收到我传过去的资料了吗?”陆母的口气轻扬,心情相当好。
“收到了。”
“空出时间,我安排你和欣汸见面。”
“恐怕不行,除非妈希望我犯下重婚罪。”他直觉回答,没有透过缜密的计划,因此他母亲当场爆炸——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我已经结婚了,在今天下午。和卢家合作的企划我会继续进行,但如果这些计划必须以结婚为前提,那么恐怕得终止了。”
闵钧淡淡一笑,带着刻意的挑衅,但他心底没有脸上表现出来的这样笃定。
“你是故意的吗?我早上才传资料给你,你下午就结婚?”
他想三秒钟,回答,“我是故意的,如果妈无法忍受的话,我愿意离开亿新。”
“你敢!离开亿新,你就什么都不是,你的房子、车子、存款,一夜之间将全数消失,你会变成可怜的平民百姓,不对,你会比他们更可怜,因为你不晓得普通人是怎么过日子的。”陆母恐吓。
她能不能威胁到闵钧?答案是肯定的,连公车、捷运都不会搭的人,有什么资格谈独立?
闵钧静静听着母亲的威胁,心头明白,想独立?就得培养更好的实力,否则这辈子他都只能当父母亲的乖儿子。
在母亲喋喋不休的发泄过后,他挂上电话,然后向陆闵泱传出一则讯息——
网游公司要加速进行。
语萱洗好澡了,她有点慌,她和闵钧一样来来回回在屋子里走,这么大的房有利于散步运动,但和现在相关的运动不是散步,而在是床上进行、双人的那种。
今天是洞房花烛夜。饭,一定要炒,还要用热锅加上大火,炒得轰轰烈烈,炒得缠绵悱恻,可是……他们真的很不熟啊……她要怎么开这个头?
她清清嗓子,问:“你觉得在进行某项运动之前,我们是不是应该先建立一点小交情?”话说完,语萱对自己翻白眼,她原地跳三下。“庄语萱,你耍什么白痴啊,使用者付费有没有听过?人家都付费了,还不给用,他可以告到消基会的。”
啊……她低叫一声,把一头半干的长发揉成鸡窝。
所以要说……
头发一甩,她半仰脖子做出一个撩人动作。“老公,来验货吧,十八年未开封的全新货色,保证是A级品。”
垂头、丧气……讲什么鬼啦,说不定陆闵钧阅人无数,正牌货已经吃到腻,A货算什么。
“算了、算了,直接说‘关灯!上床!好胆卖走!简单扼要’。”
两只手在半空中挥不停,语萱突然蹲下把自己死死抱紧,用力摇头。“是欢迎光临,不是更扼要!”
她纠结老半天,决定不管了,用力站起来展开手臂转圈圈。“祝你洞房花烛夜快乐,拆礼物……”
圈圈转一半,两个人忽然面对面,闵钧已忍不住噗地笑出来。
他在那里站多久了啦?!
语萱想死、她超想死,二话不说跳上床用棉被把自己从头到脚裹紧紧。
心情被母亲弄得很糟的闵钧捧月复大笑,而且一笑就停不下来,抱着肚子,他笑到胃痛。
半晌后,他走到床边拍拍她的背。“出来。”
摇头,死命的摇,语萱的脸在棉被下皱成老太婆。
“你不出来,我怎么拆礼物?”
“我不当礼物了……”
她的哀怨惹得他大笑不止。
“好吧,我要验货了,快出来,A级、B级得要验过才算数。”他去扯她头上的棉被。
早死也死、晚死也死,快点死一死好啦!语萱一把扯开棉被,大喊,“谁怕……”
最后一个字还没有跳出来,她的唇已经被封住,暖暖的、软软的、安全的、笃定的……很多很多正面的感觉,争先恐后跳出来……
车子在大楼停车场停妥,闵钧有两个车位,上个星期卖掉一部车,他把那笔钱汇到陆闵泱的户头,今天他抽空去看过办公室,签下租赁契约,紧接着硬体设备进入,早已选定好的员工就可以开始工作了。
这是他的第一份私人事业,只准成功不准失败。
今天是相当疲惫的一天,应付公事、应付父母亲的质问又应付卢欣汸,好不容易下班,终于可以洗个澡好好休息一下。
但……看一眼本该空下来的车位上停了一部宾士,呼……闵钧仰头,拍拍发热的额头,现在回家恐怕得面对另一场战争。
那是母亲的车子,她迫不及待造访他的妻子。
庄语萱会怎么应对反应?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等他回家寻求安慰?应该吧,她才十八岁,他无法要求她做得更好。
推开门准备下车,但在左脚触地时又缩回来,关上门,他把车子开出停车场,在隔壁的7-11前找到停车位。
停车、下车、走进超商、买一杯咖啡。
闵钧坐在落地窗前,如果母亲的车子离开,这个位置可以看得很清楚。
他不负责任?不,是他太了解母亲的性格,母亲是女强人,对于弱者不会穷打猛追,讽刺几句、刻薄几声也就算了。
如果他回去,“强敌”在前,依母亲遇强则强的性格定会火力全开,到时语萱会被流弹扫到,与其如此,在超商前等待是更好的做法。
打开公事包拿出牛皮纸信封,闵钧抽出里面的结婚契约书。
契约书里载明两人的责任与义务,并不是财产分开制或夫妻相处协议之类的,而是……更清楚的说法,是工作契约。
他不打算和语萱成为真正的夫妻,他只打算买她五年,她扮演他的妻子为他打理家务,阻挡不必要的相亲活动,而他提供她足够的月薪与未来保障。
这是很好的合作模式,没有人会吃亏,他认为这是最理智并且聪明的决定。
但是他犹豫了,在那个吻之后,他并没有验货或拆礼物,谁会对一个满身伤痕、脸颊带着红肿的女人下手,又不是变态。
昨天那个……纯粹是一个意外,或者更正确的形容是——看到“爆笑喜剧”后的直觉反应,没有人可以否认,她昨晚的表现实在太逗趣,害得正经的他调皮了。
没想到,一个恶作剧之吻,吻出他的蠢蠢欲动和心悸……
深吸气,喝一口咖啡,味道不算好,但也没坏得让人吞不下去,只不过他讨厌将就,于是把咖啡杯放到旁边。
由此可证,他了解母亲、母亲对他一样了解,她很清楚他无法成为平民,就算不自由,他也必须生活在贵族圈。
白色的宾士车缓缓从大楼地下停车场开出,车窗是打开的,所以他看得很清楚——
母亲骄傲的下巴抬得很高,她板着脸表情僵硬,散发出“愤怒中”的讯息,她打开车窗,不畏惧狂风吹乱被强力发胶固定的头发,这代表……她没有在语萱身上下足马威?
可能吗?他无法想像打遍天下无敌手的母亲,会在十八岁女孩面前铩羽。
将契约收进公事包,看着手边的咖啡,不想将就的他直觉想把咖啡丢掉,但考虑三秒钟,闵钧还是把它喝光。
如果他的小妻子把母亲惹毛,导致他必须提早体验平民生活,那么节俭于他而言将会是重要且必要的学习。
喝掉一大杯冰水,没用;尖叫,没用,怒火还是在胸月复间烧灼。
语萱深吸气、深吐气,拉梅兹呼吸法可以转移疼痛应该也能转移心痛,但三分钟后,她发觉没用。
她把全身衣服月兑掉,站到莲蓬头下方冲水,湿透了、凉透了,可是……
摇摇头,她憋住眼泪穿上衣服,准备重新回到厨房继续处理晚餐,突然她想到超市满千送的M&M巧克力,听说巧克力可以让人感觉愉快,不知道是真是假。
她走进厨房从柜子里找出巧克力豆,撕开,把半包倒进嘴里,泄恨似地大口大口咀嚼,把所有的委屈、怒气通通嚼碎一起吞进肚子,巧克力进入食道了,但嘴里还残留淡淡的香甜,像……像昨晚那个吻……
一个吻,带出点点的幸福感,冲掉所有的不平哀怨。语萱微笑,原来幸福才是对抗愤怒最好的手段。
明白了,她会想尽办法让自己过得很幸福,这样她就不会再对别人感到愤怒,放过别人、也放过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