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的走了。
那天之后,她再也没出现在他面前。
纪翔以为,在那样狠狠痛骂她一顿,将她赶离之后,自己心情会好过些,但没有,他感觉更糟了,糟糕透顶。
他吃不下,睡不着,无心做事,镇日像个游魂在屋里晃荡。
她去哪儿了?
他发现自己忍不住在意她的去向。
当然,是回家了吧?回到她丈夫身边,回去做她那个高贵的豪门千金、医生夫人。
但是,回去又如何?
她丈夫不爱她,跟她结婚只是为了得到她家的医院,她过得并不幸福快乐。
“该死的纪翔!她幸不幸福关你屁事?!”
他怒吼,不悦地对自己咆哮,但不知怎地,他就是很在乎。
而且,当他沸腾的情绪稍稍冷却下来后,他想起她以为他要打她,做的那个保护自己的动作,想起那一瞬间她看着他,那般怯懦的眼神,他的心更揪紧了,胸臆梗塞,几乎透不过气。
她为什么会有那样的反应?难道她的丈夫……会对她家暴吗?
她过的,究竟是什么样的婚姻生活?
“Shit、shit、shit!”
纪翔在室内踱步,心乱如麻,虽然他一再告诫自己这些都不关他的事,他没必要再去关切一个欺骗自己的女人,但他的理智,管不住他的心。
即便她骗了他,用虚假的身分玩弄他,他依然,放不下她。
“为什么……你要这么做?为什么?”
他对空气呢喃,痛楚地质问着一个不在面前的女人,他的头好痛,好几个日夜都挣扎于那一阵阵宛如撕裂般的抽搐中。
他吃止痛药,喝很多的咸柠檬茶,试着压抑那头痛。
然后,捧着马克杯,又呆呆地想起她,想起她在他头痛时是如何温柔地照顾他、抚慰他。
那些,难道都是虚假的吗?
她对他说的话、那一朵朵甜美的微笑、那不经意时流露的妩媚与娇羞,都是假的吗?纯粹都是为了捉弄他吗?
她对他,果真一点点真心都没有吗?
如果,她完全不在乎他,为何搜集他的画呢?为何要四处打探他作品的下落,一一收藏,列为画廊的非卖品?
她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看他的画?她看得懂他画里对她复杂的爱与恨,以及那缠绵不舍的眷恋吗?
她能明白,他是在什么样的心情下,描绘着记忆中她的身影吗?
思及此,纪翔心更乱了,脑海思绪如潮,把持不住意念的流向。
他恍惚地来到阁楼,抚模着每一个她或许也曾抚触过的家具,打开衣柜,怔怔看着她留下来的衣物,撩起她来到他家第一天晚上穿的那件复古洋装,感受着那沁凉柔软的丝料。
他将裙摆凑进鼻端,近乎变态地嗅着她遗留在裙上的味道。
那晚,她穿着这件洋装,美得令他六神无主,得费尽千辛万苦才能克制自己不当场将她吃干抹净。
说实在的,他佩服自己的定力,竟能勉强维持君子风度。
纪翔苦笑,关上衣柜门,继续在屋内漫游,然后,他忽地瞥见书桌上有一本皮革封面的手记。
他坐在桌前,好奇地打开手记,里头是写得密密麻麻的食谱笔记,还画了图,显然她为了学会做菜,颇下了一番苦功学习。
虽然成效还是不怎么样。
他忆起她在厨房手忙脚乱的身影,那一道道有时成功有时失败的菜色,以及她将料理端上桌时,总是掩不住紧张的神色。
她一定很担心他发现她其实很不会做菜吧?为了冒充赵晴,她不得不假装自己很擅长这些家务事。
可他不明白,为何她需要做到这种地步?若只是想假借别的女人的身分玩弄他、找找乐子,她何必付出这么多心血和努力?
就好像……她急着讨好他似的!
纪翔蓦地一惊,猛然起身,膝盖意外撞上桌脚,尖锐地刺痛。
但他完全感觉不到那疼痛,茫然出神。
她是回来跟他摊牌的。
沈爱薇坐在副驾驶座,悄悄偷觑坐在身边的安书雅,他正专注开着车,似乎丝毫没察觉到她紊乱的情绪。
那天,离开纪翔后,她独自投宿旅馆,花了一天一夜收拾破碎的心,然后,她重新振作,告诉自己她必须再为自己的人生赌最后一次。
她拟定计划,假扮是赵晴,将母亲移送到南部另一间老人安养院,待琐事都处理完毕后,她利用安书雅从美国出差归来的机会到机场接他,顺理成章换回了沈爱薇的身分。
而被她暂时支离家里的赵晴,见她和书雅大大方方地当街拥抱,很快便明白自己回不去了。
赵晴没跟她争安夫人的身分,默默退出,伤心离去,而她回到丈夫身边,为的就是让他清楚地分辨出她跟赵晴并非同一个女人。
可一天天过去,安书雅似对她有所怀疑,却迟迟不戳破,反倒是她开始有些急了,为何男人总是这般迟钝?
直到这天,他才总算有了行动。
趁着周末,安书雅说要带她去一个很特别的地方,两人先到家里附近的咖啡馆吃过早午餐,接着他便开车载她经过海岸线,来到一所综合医院。
她不懂他为何带她来这种地方。
“大学的时候,我有段时间在这里实习。”
安书雅解释,双手俐落地旋动方向盘,转个半圈,倒车卡进停车格。
“我们进去吧!”
他开门下车,领着她来到医院的儿童病房,其中一间专供病童玩耍的游戏室,此刻正有个义工阿姨亲切地对孩子们说绘本故事。
“你记得这里吗?”他问。
沈爱薇颦眉,疑惑不解。
“角落那台钢琴,你看到了吗?”他指指室内。
透过玻璃窗,她的确看到一架廉价的钢琴,黑色的外表擦得晶亮。
他望向她,眼神意味深长。
“我第一次见到你,便是在这里。”
她愣了愣。
“当时你应该还在就读高中吧?我在这里实习,有一天偶然经过,看见你弹琴给病童听,我还记得你弹的是莫札特的〈小星星变奏曲〉。”
她弹莫札特?沈爱薇讶异地挑眉。
“不记得了吗?”安书雅涩涩地苦笑。
“我可是印象深刻呢!那天我心情很糟,很厌倦,是你的琴音抚慰了我,说也奇怪,后来我精神就振作许多了。”
她怔怔地听着,良久,意念一动。
看来是他误会了,而且误会很大。她在心里冷笑。
“你说我在这里弹琴?”
“嗯。”
“弹〈小星星变奏曲〉?”
他点头。
她蓦地笑了,笑声尖锐而讽刺,像一把刀,毫不留情地砍向他。
安书雅瞬间变脸,眸光黯下。
“怎么了?你为什么这样笑?”
“我笑你傻啊!书雅,你真傻。”她肆意嘲弄。
他拧眉。
“我不弹莫札特的。”她收住笑声,直直盯着他,明眸清冽凝冰。
“莫札特的风格我不喜欢,太轻快了,我喜欢感情更深沉更内敛的,比如晚年的萧邦和布拉姆斯,他们的曲目才适合我。而且我干嘛没事来这间医院弹琴给病童听?我不是那么有爱心有闲情逸致的人。”
安书雅眉峰更聚拢。
“你的意思是,那天弹琴的人不是你?”
“嗯哼。”
“我不可能看错!”
她耸耸肩。
“我没说你看错。”
他沉郁地瞪她。
她不带感情地冷笑。
“你还不懂吗?”
敝岩嶙峋的海边,浪涛拍岸,潮声滚滚,天色是那种晦涩的灰,卷着浓云,彷佛随时会掀起一场狂风暴雨。
这样的场景,很适合一对貌合神离的夫妻进行谈判。
想着,沈爱薇不禁讥讽地扬唇,可安书雅却没她自嘲的好心情,沉着脸色。
“我查到你最近常去宜兰一间老人安养院。”他单刀直入。
他果真做了一番调查。沈爱薇微笑,她早料到他会采取行动。
“他们说你去探望一个名叫林春晚的女士,她得了老年痴呆症。为什么你要去探望她?院方说那是你的母亲,不可能吧?”
“你怎么知道不可能?”她半真半假地反问。
“说不定她真的是我妈妈。”
他眯眯眸,没表现出不合宜的惊骇。
“你妈妈应该是院长夫人吧。还有,他们说送她去住院的是她的女儿,赵晴。”
她静默。
“为什么你会用这个假名?”他犀利地质问。
“这是你另一个身分吗?难道你有……双重人格?”
她依然不吭声,看着他,唇畔噙着冷笑。
这宛若轻蔑的神态激怒了安书雅,他压抑情绪,理智飞快地运转。
“如果不是双重人格,那么还有一种可能性,你跟她……你跟赵晴不是同一个人!”
答对了!沈爱薇松口气,庆幸他终于看清真相。
但她仍维持面无表情,一副冷漠淡然的姿态,惹得安书雅心浮气躁,他忽然抬手,拨去她耳际的发绺,露出那弧形美好的耳壳。
他在干嘛?
沈爱薇讶异,他用手指抚模着她的耳朵,像是在感受什么,她不觉想躲,撇开脸,而他也像是惊觉她和赵晴在五官上细微的不同处,骇然变色。
“你到底是谁?!”他厉声逼问,墨眸如极地冻结。
“这还需要问吗?”她嘲谑。
“我当然是沈爱薇。”
他震慑。
“那她……之前跟我在一起的女人是赵晴?上次你离家出走后,回来我身边的其实是另一个女人?”
“你总算弄明白了。”她似笑非笑地叹息。
“她上哪儿去了?你告诉我!她去哪儿了?”他勃然大怒,面上扭曲的表情似是想掐死她。
她不觉有些胆怯,咬紧牙关,强迫自己直视他。
“她不在了,消失了。”
“什么意思?”
“意思是她不会在你面前出现了,你永远见不到她了。”
安书雅倏地倒抽口气。
“我不可能见不到她的,只要我去找,一定能找到她!”
“你确定吗?”她冷冷地打击他。
“台湾虽小,但这个世界很大,而且她从来就不是你的,她只是当我一阵子的替身而已,她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人生,还有,爱情。”
“你说什么?!”他愤慨。
“我说,她有个男人,一个深爱她的男人。”
“你胡说,我是她第一个男人!”
“就算她把处女之身给了你,不代表心也给了你。她只是在演戏,我给了她一张支票,两百万,她只是尽自己的义务。”
“你……撒谎!”
“我说的是真的,她不是真的爱你,一切都是金钱交易。”她刻意挑拨,明知他处于滔天怒火中。
她必须下赌注,赌安书雅承受不住失去赵晴的恐慌。
她想测试安书雅有多爱赵晴,她听说过,要一个男人领悟自己有多深爱一个女人,往往是在失去之后。
她希望安书雅得到那种痛彻心腑的觉悟。
“告诉我她在哪里?”
“我说了,她不在了,消失了,你找不到她的。”
他恨恨瞪她,双眸焚烧着熊熊烈焰,宛如地狱之火。
他恨恨瞪她,双眸焚烧着熊熊烈焰,宛如地狱之火。
“你说,你不是我以为的那个女人?!”
“我不是。”她看着他,水眸氤氲蒙雾,他看不清她的眼神,只看见那美丽魅惑的红唇吐落令他心痛的言语。
“你不是赵晴?”
“我是沈爱薇。”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骗我?这世上怎么可能有两个人长得这么像?你们是双胞胎?”
“不是,但我和她……算是有血缘关系,她是我姊姊。”
“为什么你要用你姊的身分跟我交往?”
她没回答,静静地望他。
“我要结婚了。”
“看得出来。”他,讽地打量她身上的婚纱。这件礼服很美,很能衬托她窈窕的身段以及白皙的肌肤。
她太美了,美得令他不由得嫉妒那个即将得到她的男人。
胸臆怒火乍熄,他只感觉空荡荡的,一种无边无际的落寞。
“我以为你不会爱上任何人。”
她怔了怔,似是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他走近她,抚模她脸颊,拇指拨过年少时期曾在无数个夜晚挑逗他的柔软唇瓣,他曾不下千百次幻想自己能吻上这唇,然后自慰。
“你总是那么冷、那么淡漠,好像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能动摇你,他何德何能?竟能得到你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