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人带着人候在屋外,他看见这宅子时是有些失望的,这样的人家能挑几个人?不过他毕竟老练,也没把嫌弃的表情流露出来,只照吩吩在这里等着。
待看见一个妇人带着个姑娘出来,便知道这是这户人家的主妇和姑娘了。
伏幼把人打量了一轮,这些人一个个衣着都不算好,分补钉多和补钉少,对穷苦人家而言,或许这套衣裳已经是最能拿得出手的了。
但她并不会因为这样就看不起人。“我也不啰唆,我要的是能干活的人,细皮女敕肉的姑娘不合适,还有些力气活,年纪大的也不合适。来这里干活,一个月有五百文月钱,还管两顿饭、四季衣裳,年节都能休,月钱照算。”她开出的条件不算优渥,却也不差。
有些人住在山坳里,想替家里添个进项,却苦于无人介绍,便会掏出几文钱给中人,请他帮忙介绍工作,要是事成,中人两边都能赚钱,何乐而不为?
因此,中人除了中介卖身为奴的人,也帮这些山里人找些短工打,算是兼差了。
伏幼这么开门见山的说,让中人不禁觉得这家人屋子是小了点,却有着大户人家不俗的气派,连忙收起方才的小看之心了。
听这位年轻姑娘话中的意思,这是要长期请人了,那些人听了也都面露喜色。
李氏挑了两个三十出头岁的妇人,两个不到四十岁的婶子,再来就没有她看中意的人了。
伏幼发现这群人中要数丫头最多,这年头人不值钱,尤其是丫头,一个丫头不如一头驴子价钱高。
生小子还能承继香火,闺女嘛,就只能是赔钱货。
伏幼看着一对姊妹,身上的旧衣服不只洗白了,还隐隐看得出料子薄到不能再薄,相信再下一次水就会到解体的地步,系辫子的头绳也是旧的,姊妹俩双手又粗又糙,可见在家里没少干过活儿。
问了名字,一个叫大花,一个叫小玉。
“就先这几人,麻烦大叔再多跑一趟带些人过来,我娘那边还有我这边要的人手还不够,另外我还要一个帐房、三个机灵些的小厮。”伏幼付了钱,把人留下来。
中人乐得还有第二回生意,一迭声应好,说是明儿个再过来,说完便带着那些没被选上的人走了。
李氏这些日子见惯了女儿的条理分明,她暗暗对自己道:她这当娘的也别太泄气,便带着自己挑上的人往酱房里去,准备对她们说明工作性质,要是不愿干的人,不勉强。
伏幼眼前就剩下大花姊妹俩,她笑笑道:“有件事我得先说了,目前我家宅子不是很宽敞,如果你们要住下,得和别人共住一屋,如果你们家住得不远,想来回,我可以贴补你们一些起早贪晚赶路的辛苦钱。”
姊妹俩对看了一眼,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道:“住下。”
“嗯。”
“敢问姑娘,你说一天有两顿饭吃是真的?”应该是妹妹的小玉头发稀疏微黄,面黄目瘦,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
“一定管饱。”她保证道。
“姊!”小玉激动了,拉着大花裂了口子的手,口齿不清,几乎快哭的道:“姑娘说管饱,管饱耶!我很久都不知道饱是什么滋味了。”
大花脸红得差点要滴出血来。“既然姑娘答应要用我们,俺姊妹就先回家告诉爹娘,明天准时来上工,姑娘这样可好?”
“行,你们姊妹俩一路小心。”
伏幼让胖姑去包了四个炸包子出来,递给两姊妹。“眼看要晌午了,这几个炸包子给你们带在路上吃。”
要不是伏幼把眼撇开,一定会看见姊妹两个眼眶泛红、鼻子酸辣的模样,但是她要的并非姊妹俩的感激,而是忠心。
眼见两姊妹走了,胖姑不明白的问:“姑娘,做啥要给她们炸包子吃呢?”
“胖姑肚子饿的时候苦不苦?”
“苦。”这是铁一样的答案。
“方才那两位姑娘都瘦得皮包骨了,你觉得她们在家有没有吃饱饭?”从那沾满黄泥的鞋底来看,两人不只走了非常远的路,那咕噜噜直叫的肚子更是完全没有进帐的样子,搞不好连早饭都没吃上一口就从山里出来了,巴望着能找到个活计。
至于那些包子她们吃不吃、会不会省回去分给家人,那她就管不着了。
胖姑点了点头,顿时觉得她们一人才吃两个包子也不知能不能吃饱,在她的一贯标准里,可是要五个才管饱呢。
第二天,披着一身露水的大花姊妹很早就等在伏家门前,裤脚、肩头、鬓发皆湿。
“你们究竟多早就出门了?”是伏幼开的门,她还打着哈欠。
“半夜就动身了。”大花说了实话。
伏幼叹了口气,也就有这么狠心的爹娘,两个弱女子要是在山道上有个什么差池,去向谁讨要?
但是她也知道这怪不了人,如果家里连饭都顾不上吃了,哪有心思去管两个没什么生产力的丫头,放其自生自灭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这时听到声响的胖姑跟着揉着眼睛披头散发的跑出来,“你们来啦。”
“胖姑,你带她们到你的屋里去,她们和你睡一起,我昨儿个同你说了,记得吗?”知道胖姑有时忘性大,伏幼又提点了一遍。
“胖姑知道,我都把屋子整理好了,就等大花和小玉来。”
“安置好了你再领她们出来吃早饭。”
“这个胖姑知道。”她可以错过别的,喂饱肚子是绝对少不了她的。
“去吧、去吧,我还要去眯一会儿。”昨夜忙得晚,睡得迟,趁着天色还未亮,睡个回笼觉好了。
她已经很久没睡过一场安稳觉,好不容易生意都做起来了,心里便有些松懈下来。
只是她的念头还没落实,因为住得近,李氏让每天过来帮工的大小媳妇和婶子陆陆续续都到达了,她也没法睡。
吃过早餐后,中人又带来一批人选。
这回不再是清一色的姑娘媳妇,帐房要的标准高了些,要识字、能算帐,寻常人家里要是出个能舞文弄墨的,眼界可高得很,不会来屈就当帐房。
中人简单介绍,这男子姓沈,是个落第秀才,和老母亲相依为命,老母年岁大了还病重,为了给母亲筹措药钱,愿意来做帐房。
伏幼和这叫沈从、年约三十的男子攀谈几句,发现他谈吐不俗,屡试不第不是他能力不够,是运气太背,三回应试,三回家里都有人过世,九年下来年纪蹉跎不说,斗志也消磨了。
另外挑了三个小厮,巧的是三个小厮都有共同点,他们都是家中老二,属于夹心饼,不上不下,既不是老大要负责传香火,也不是老么受父母疼宠,得放在眼皮下盯着,只好出来赚钱,要是能博得父母高看一眼,那也值得了。
这四个人等同卖身,卖身钱让中人东扣西扣,能拿到手的其实不算多,沈从倒还好,他自卖自身,银子还能自己收着,不过三个小厮倒也不在意,他们看中的是这家能管吃住还有每月月钱。
至于这三个小厮的去处,她想把兆方调回来继续跟着伏观,一个补兆方现下的缺,一个跑腿,一个放到铺子去给她爹使唤。
安排妥当后,她让兆方把人领下去,留下沉从。
“沈老太太身子欠安,这里有五两银子,你先拿去给老太太治病,要是不够用,尽避开口。”那些跟着他们家干活会多有前途这种花稍的话,她从来不会说,但她知道跟着她的人需要什么,她能给就会给。
“姑娘……”沈从一脸感激。
“从今以后,铺子就拜托先生了。”该给予的尊重她会给,接下来就看这位帐房先生的能力究竟如何了。
“沈某一定尽力。”
“沈先生现在家居何处?”
“沈某赁了间小屋。”
“身边可有人可以服侍老太太?”他要是来铺子上工,家中无人照顾病人,岂不是白搭。
“沈某可以应付得来。”他略显踌躇的道,说实在的,他也担心母亲无人照顾,可怎么办呢,自己不出门讨口饭吃,两母子的下场包糟糕。
“沈先生不如考虑是否要搬过来住?我家这宅子虽不算宽阔,倒也还有一间空房,你安心在铺子待着,老太太就在后院待着,家里人手够多,可以帮你瞅着,你也离得近,免得牵挂。”
“姑娘的意思是让我和家母住进来?”他还真没敢想过这个,给了卖身银子,又给了看病银子,现下居然还让他和母亲有栖身之处。
这些年,他的心早被人情冷暖磨砺得无比坚硬,能遇到这么体贴温暖的姑娘,他内心激动到说不出话来。
“不愿意不要紧。”见他沉默不语,以为他有什么为难之处,伏幼赶紧说道。
沈从一揖到地,“姑娘恩情,沈某无以为报,唯肝脑涂地,报效东家。”
哎哟喂啊,不用肝脑涂地,好好干活就行了。“反正也不急着上工,先生不若先回去把家里的事处理好再过来,待会儿我带你去见我爹,你再把这事跟他提一提就是了。”
“多谢姑娘。”他到这里才明白,自己要跟着的东家是另有其人。
伏幼领着沈从去见了伏临门,把事情都安排妥当之后,顿时发觉家里住得满满当当的都是人,连个伸脚踢脚的地方都没有了。
她蹙着眉头想事,回房把两个瓦罐里存的铜钱、银块都倒了出来,数了一遍。
这年头的房价她心里是有数的,镇上那些大富人家的宅子她是不敢想,但次一点的、能容纳家里这许多人的房子应该可行。
镇子东边房价最高,她买不起,北边不靠集市,不方便,西边那里太靠近老家,她不愿意,得往南边找找了……
用晚饭的时候,她把想买宅子的想法提了出来。
伏观放下筷子,问:“我们现下有能力买大一点的宅子吗?”
朱佾开继续扒饭不语。
要说以朱佾开这典人尴尬的身分,其实是不好和主人家同桌吃饭的,该去和下人们凑一桌,只是他在别桌,其他的人说他气势太强,比主子还像主子,处着不自在,吃不下饭,也没道理让他自己蹲到边角去吃,便把他招来跟主人家同桌用饭。
他倒是叫来就来,没什么不自在。
伏幼把攒下来的银子报了个数出来。
伏家人知道她会存银子,却不知道确切的数目,伏幼这一说她手中有将近一百两的银子,一家之主的伏临门饭都吃不下了,他保持沉默,夹了酱花生吃着,配了一大口糙米饭。
虽然说一百两银子对朱佾开来说只是个屁,不过想想这丫头能在不到一年时间凭自己能力赚这么些钱,算能干的了。
他在一旁看着她赚钱的认真模样,挑人的细心,看着她想置屋给家人过更好生活的霸气,她和他认识的女子都不一样,看着她的目光越发柔和了。
好半晌,嘴里的饭咽了下去,伏临门将手中饭筷放下,道:“去找中人问问吧,如果银子不够,爹那里可以添上一点。”
见丈夫支持了,李氏连忙道:“娘那边也攒了一点。”
“我每个月的月银都留着,妹妹,都给你。”
这是一家人才会说的话。
伏幼笑了开来,瞬间对自家人将来的生活充满信心。“等我把手上这几炉的饼干卖出去,就去问。”
糖霜加翻糖的饼干不像炸包子或酱菜能每天不断地卖,人手不够,烤炉也不够,想扩大营业,她需要大一点的宅子,盖更多烤炉,找来人手——总结一句话,如果能开铺子就好了。
这些,都要银子。
唉,人双脚钱四脚,真是花钱速度赶不上赚钱啊!
不,她不能颓丧,刚才想到可以买宅子心里不是还挺高兴的,会花钱也算是好事,这是激发她努力奋发向上的动力啊。
她得赚更多的银子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