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沉,整个京城似乎只剩打更的声音,言府同样的安静。
言少轻不想惊动府里人,便让陆霜林翻墙而入,开了角门让她进去,两人直奔枫叶满楼。
她祖母的作息一向跟别人不同,即使现在年纪大了,也跟一般老人不一样,她经常晚上不睡,熬夜在看案卷,睡白天的,说这叫做夜猫子。
“大姑女乃女乃这么晚回来?”蓝嬷嬷正巧蹑手蹑脚地关了寝室的门出来,见了她们十分诧异。
“祖母呢?”因为蓝嬷嬷是端着托盘由祖母在一楼的寝室出来的,她才猜想祖母人并不在三楼的宋慈阁里。
蓝嬷嬷叹气道:“小姐这几天咳得更厉害了,好不容易威胁利诱的服了汤药,我给点了甜梦香,正睡得沉呢。大姑女乃女乃可有急事?要唤醒小姐吗?”
“不必。”言少轻遂也压低了声音,“不吵祖母了,我问爹也一样。”
言少轻带着陆霜林,转而来到静书斋,院落一片寂静,守门的依然是四喜。
她爹一向简朴,用的人不多,白天才有洒扫的下人过来,另一个和四喜交班守门的小厮三喜,目前伤了腿在休养。
“大姑女乃女乃?”四喜见了她,赶忙迎上来。“大姑女乃女乃怎么这个点来?”
言少轻轻描淡写地道:“有点儿要事要见大人,你进去叫醒我爹通传一声,就说我来了。”
四喜陪着笑脸道:“大姑女乃女乃,这会儿大人不在呢。”
言少轻瞳孔微微一缩。“不在?”
已过了子时,他爹跟她一样都是卯时要上朝,而她爹的作息就如同他的人一样一丝不苟,这个点不在,非常奇怪。
四喜见她面沉如水,忙道:“大姑女乃女乃可别误会大人上什么奇怪的地方去,大人不是那么随便的人,是大人的同僚老家在办丧事,大人去吊唁,在月里镇,路途有点儿远,可能要天亮才能回来了。”
言少轻面上不动声色,“原来如此。”
月里镇是离京城最远的一个乡镇,她不可能去求证,不过老家办丧事的同僚,她倒是能够打听,照她的猜测,多半是没有的事。
因为四喜不会专程去求证,也不会怀疑,所以她爹给什么理由都没差,而她爹也料不到她会来,是以在找理由上就粗糙了点,做得不够完美。
也是,她从来没有在三更夜半来找过她爹,她爹又怎么会想到她好巧不巧的就来了呢?若不是今日出了她的身世大事,祖母又刚巧睡了,她也不会发现她爹半夜不在屋里睡觉,且行踪成谜。
此刻的情况,她不得不认为,她爹长年对她和祖母的疏离,恐怕不仅是因为她并非亲生,或许他还有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让他必须跟人保持距离……
她不着痕迹地又问道:“四喜,你仔细想想,大人过去曾没回来睡过吗?”
四喜挠着头想了想,“好像曾有吧,不过奴才也记不清了。”
言少轻眉角轻蹙。确实,一年有那么两、三晚有事耽搁不回来睡,也不算什么大事,没有人会怀疑,也不会有人刻意当回事来说。
“怎么了吗?大姑女乃女乃?”四喜搓着手,顿时有些不安了。“大人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言少轻淡淡一笑,安抚道:“没的事,你不要瞎猜,因为我爹身边也没个知冷知热的人,他毕竟年纪也大了,我怕他睡不好,随便问问。”
“是啊,大人确实该找个贴身伺候的人,可是大人偏生不要……”四喜也很感慨。
言少轻脸色一正。“四喜,那件事,你可有确实做好?”
四喜忙点头如捣蒜。“有有!蓝嬷嬷交代的事,大姑女乃女乃您的吩咐,奴才一直办得妥妥帖帖,绝不让大人出门丢人。”
言少轻很是安慰地一笑,“这样我就放心了,要知道,大人一向自尊高,这件事绝对不能让他知道。”
“奴才知道。”四喜拍胸脯保证道:“奴才伺候大人都好多年了,明白大人的性子,一定小心办事,姑女乃女乃放心。”
言少轻拿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给四喜,“给孩子们添些冬天的衣服吧!”
“这怎么好?”四喜惶恐地道:“奴才给大姑女乃女乃办事是应该的,再说了,蓝嬷嬷又是带奴才进府里当差的贵人,先前蓝嬷嬷已经给奴才十两银子,太多了,奴才不好再收大姑女乃女乃的打赏。”
言少轻温和地道:“是本宫要给孩子们添衣,快收下,不然便是当本宫是外人,本宫可要不高兴了。”
她自称本宫,这银子便算是皇后打赏的,意义格外不同,四喜果然立马就喜孜孜地收下了。
出了静书斋,言少轻就目如寒星。
陆霜林对适才那一切置若罔闻,只问道:“娘娘,咱们要回宫了吗?还是再回小楼那儿等老夫人醒睡?”
言少轻心里一片冰凉,“不必了,去大理寺。”
陆霜林看了眼将明未明的天色,夜还很沉。“这个时候去大理寺?”
言少轻露出了一抹疲惫。“如果我料得不错,今日会有大案发生,陆大人早晚会派人找我,我们先过去等也省事些。”
陆霜林蹙眉,“娘娘,恕卑职僭越,您现在精神头儿还好吗?”
哪个正常人听了自己不是父母亲生,生母又为她犯下滔天大罪,还能这么冷静,且又到处走,现在又说要去等着案发好办案?这不是常人啊。
言少轻幽幽的叹了一口气,“霜林,有个词叫苦中作乐,唯有如此,我才能不去想,想那些我还没有答案的难题。”
陆霜林也叹气道:“好吧,卑职明白,不过,卑职饿了,能否买几笼包子过去等?吴记包子铺天没亮就开门做生意了,他们家的甜米粥也不错。”
她实在担心娘娘的身子会撑不住。
皇上说娘娘怀有身孕,要她平日小心照料,可她一个还没成亲的大姑娘家,又怎么知道如何照料一个孕妇?
想到她家嫂子怀孕一直吃,给娘娘吃的肯定不会错。
言少轻想想自己也该进食了,不然空月复之后就会反胃了,何况她今天要做的大事也需要她有体力。
“就去多买几笼包子带去大理寺吧!大理寺的衙役有口福了。”而她自己肯定是食而不知其味了。
陆霜林一个眼神丢过去,“娘娘请客?”
言少轻苦笑一记,“好,本宫请客。”
都察院左都御史胡笙有一妻四妾,九个儿子,但只有一个女儿,且为正妻嫡出,芳龄十四,闺名胡珍儿,全家疼宠,当真是视若珍宝,今年开春已与朝阳公嫡孙定了亲,明年过了元宵便要出嫁。
如今,她已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血腥赤果的陈尸在床上,被剃除了毛发,割了双乳和阴户,睁大了眼,死状甚惨。
大理寺的衙役拉了封锁线,正在胡珍儿的闺房里四处采集证据。
陆宸的双眉深蹙,房里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他担心言少轻不适。
“你身子还好吗?”
皇上说,她已怀了身孕,要他把大理寺的案件揽下,不要让她知道,免得她过度劳累。
可今天,他下了朝到大理寺的时候,她已经坐在那里候着他了,吴捕快接获胡府报案时,她一字不漏的全听到了,他想瞒也瞒不了,他不想让她来案发现场,她偏生固执,还说这是最后一次,她无论如何都要来。
莫非,是往后便要专心养胎,不出宫门了吗?
“无事。”言少轻面无表情的看着衙役采证。“等你的时候,我在值宿房小睡了片刻,还能挺会儿。”
“你怎么知道今天案犯会再度犯案?”陆宸也不想问她这么彻夜不眠的折腾自己是在做什么了,反正他是说不动她的,只能由她。
她不答反问,“我爹可有去上朝?”
陆宸点了点头,“言尚书从未告假过,总是准时上朝。倒是你,为何派人告假,反而在大理寺等我?是早料到了案犯昨夜又再度做案了吗?”
言少轻背脊笔直地站在那,神情严肃的点了点头。“我已做了最后确认,现在可以去捉案犯了。”
陆宸一凛,“你知道案犯是什么人?”
“应该……知道。”
她的神情复杂得超出了陆宸能理解的范围。
他目光眨也不眨的凝在她脸上,却是问得有些忐忑迟疑,“是……什么人?”
言少轻脸色又复杂了一重。“到了你便知道。”
她必须亲手揭开此案,不能再有受害者,不能再有花样年华的少女断送在那人手里,让她们的家人哭断肠,翰林院学士张大人的千金七年前遇害,张夫人至今还走不出丧女之痛,每隔一段时间就亲自上大理寺问案件是否有眉目……
无论案犯是谁,她都不会任由那人再逍遥法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