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该做什么的就做什么,肖氏带著壮哥儿午憩,邬浅浅收拾碗筷,邬深深拿著竹篓去了井台,仔细把药草和野菜做分类。
药草清洗后放在簸箕里晾干,连带之前积攒的,等到赶集日去药铺去换银两,至于野菜可以晚上炒来吃。
“邬姑娘。”
邬深深抬头,站在柴门前的是单手牵著一个六、七岁左右孩子的战止,那孩子和战止有六七分相似,只是五官偏向柔软,眉目鲜活得像彩绘的瓷人儿。
要是这男人去掉那一嘴的落腮胡,俊魅程度应该更胜这孩子一大筹吧?
一大一小靠近,她闻到了刘寄奴的味道。
那瓷娃儿的脚裹著捣碎的草药,原来药草是要给他用的。
“大姊姊好,我叫战冽,我的脚舒服多了,大哥让我来给姊姊道谢,大哥说要不是姊姊,我这两只脚可能就要废了。”他穿著青衣,趿著布鞋,眼中扬著孩童纯粹的神采,用糯软甜美的声音对邬深深说道,毫不怕生。
邬深深看著他的眼,“小事一桩,不用客气。”然后指使战止。“那边有小凳子,拿来让他坐,或者你马上要走了?”
战止放下答应送过来的马鹿肉,还未搭腔,瓷娃儿瘪起嘴来,“姊姊不欢迎小冽吗?”
“哪能呢,往后你识路了,随时可以来找我家壮哥儿玩。”对孩子她的态度一向比成人好。
人心难度,保持距离,各自安好。
“阿姊,你叫我?”揉著眼倚在门口的是本来应该随著肖氏去睡午觉的娃儿。
“出来也不知道多加件衣服?”邬深深挑眉。
“给他拿件衣服他就跑了,把我的话当是耳边风是吧!”气冲冲跑出来的邬浅浅也不看人,一巴掌往壮哥儿的头巴下去,当然,力道不大就是。
“我听见外面有说话的声音,就想出来瞧瞧。”对二姊的“暴力”他早习以为常,因为压根儿不痛。
邬深深甩掉手上的水珠,接过妹妹手里的夹衣,扳过壮哥儿的身子给他仔细穿上。
倒是邬浅浅注意到有外人来,看见战止的模样,目光一下子转不开了,一颗心跳得奇怪不说,脸热得自己都心慌了。
“娘呢,睡著了?”不用问其实邬深深心里有数。
“嗯。”
哄人睡觉的自己睡著了,在邬家是常有的事。
把系绳绑好,邬深深直起身,“壮哥儿替阿姊带小冽哥哥进屋里玩好吗?”
壮哥儿很大方的对著战冽笑,露出单纯天真的表情,“我的玩具借你玩。”
因为身子弱,最常来找他玩的也只有隔壁的阿牧,现在新得了一个朋友,而且长得好好看,让他完全不藏私的把自己心爱的玩具掏出来分享了。
至于战冽可是闷坏了,来到这里,一个同年的朋友都没有,加上住边了说官话的京城,乍然来到这都说方言的地方,一整个适应不良,如今发现这家人居然没有满口的方言腔,难得生出认同和亲切感。
战冽回头看了一眼战止,见他微微颔首,敢情是不反对,便让壮哥儿牵著他的手,一跛一跛的进屋子里去了。
“浅浅,给客人倒茶。”她看著妹妹那连耳垂都红了的模样,这时代的孩子真早熟,她在浅浅这年记的时候两脚还埋在田里,弯腰分檗秧苗、拔稗草,哪有旁的心思。
“嗯。”邬浅浅低下头,捏了下自己腰下的围兜,羞涩的躲进去了。
这人真不打算走,等茶喝吗?
“你要是没事可以走了,小冽我会送他回去。”
她这是要撵他?他很惹人厌?
难道他长相令人不喜?不会啊,瞧冽哥儿的模样也知道有血缘干系的他长得不会太差,可她对冽哥儿有说有笑的,却摆脸色给他看?
“孩子那么小,这种天气穿那么单薄,怎好带出门?”
虽然说是别人家的孩子她管不著,也没资格管,可就是忍不住要说他,男人就是粗心。
“他非要跟我出门。”语含无奈。
他只带过兵,一个口令一个动作,一个萝卜一个坑,可这幼弟,穿衣吃饭这些琐事都还要人照料,自己禁得起饿,他不成,自己几天不洗澡都无所谓,他不成,这就要扯到煮食这事,战冽这小子居然说他煮的饭猪也不愿意吃……也没到那种地步好不好?就只是焦了点、黑了点,有点难以下咽而已,你爱吃不吃!战冽也不想想日前饿到哭的惨状,真是标准的好了伤疤忘了痛。
但是,流放路上他已经折了两个庶弟,要是再让冽哥儿死在这荒蛮之地,他拿什么脸回去面对娘?
包令他头痛的是朝廷拨的十二亩地,要岁纳六石,即便给了种籽和农具,他和其它流放户也只能干瞪眼。
下地干活的农事他们是一窍不通。
看见他们巴望的眼神,看著那些连锄头都拿不动的文官,这令他挫折,他必须替众人找出一条生路来。
按朝廷规定,流人到地头有三种劳役可以选——为奴、当差、种地,每日供其维持生活的口粮银子。
为奴,因他的旧身分之故,无人敢要他;当差,这里没有驿站、官庄、围场可以从事杂役,再因为他携有眷属,按规定给了地。
“你要带他出门就要给他穿暖,要是病了,有个头疼脑热,还不是苦了你自己?”这种事还要人教,家长是那么好当的吗?邬深深哼笑。
战止瞧著她突然横眼过来,不过是屯子里的村姑,她却像娘亲似的念叨他照顾孩子不力。
会吗?屯子里到处不是滚得像泥巴堆里捞出来的孩子?
邬深深怎么看他也不是那种受教的表情,懒得再理他。他不要以为她爱唠叨,他也不想想自己的弟弟和村子里从小在泥地滚大的小子能比吗?
径自去拿了刀料理那半只鹿肉,出来时随手把一只杯子塞进他手里,“趁热喝,喝完要没事可以走人了。”
别说她不懂待客之道。
战止不吭声的直瞅著她,心里在打著还未成型的主意,手里被塞了杯子也没感觉。
“这是要做什么?”战止觑著她把鹿肉切成许多大块,分成几堆。
“这么些肉一时也吃不完,可以腌了晒过,做成腊肉,方便保存,另外那些,给邻居当谢礼。”邻里家里有点什么,互相馈赠在这里是很常有的事。
“腊肉?原来也可以这么做,你会?”他有记忆以来吃的都是鲜肉,在他的印象里只有穷苦人家才会把肉腌来吃。
“你家里不也有半只??”他不会连腌肉也不会吧?
“自己留了一点,其它送人了。”
他有一身武艺,打野味这事对他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吃完再去猎就是了。
“你不会以为大雪寒冬的还能上山去吧?”
“难道不是?”
“等你能熬过这里的大雪季就知道了。”真是呆子,她可不是危言耸听,这里的冬天彷佛所有的生命都停止活动,到处是一片冰冻、寒冷和死寂,然而到了夏天又是另外一片风景。
邬深深把盐拿出来,“不想死得莫名其妙就跟我学著点。”
她看起来是有所本,而不是无端的恐吓他,历朝统治者选择流放的标准就是偏远和艰苦,皇上让他们来可不是来享福的。
“我知道了。”战止的目光盯紧了她每个动作。
院子里一畦畦菜地上什么都有,绿油油的蔬菜株株精神得很,至于她狩猎的技术,他见识过了。
“打猎、菜地,就连肢解猎物的技术都难不倒你。”
“想活下去,就得什么都会。”她说得很冷酷,却也实在得叫人无法反驳。“就拿种菜来说,土地不会辜负人,你种什么它就长什么回报你。”
“说起来巧,我有十二亩地。”
她瞄他一眼,“你那些地今年是指望不上了。”
他舌忝了下唇,“我不懂田里的活儿。”
不能下田的男人在这里哪能叫男人?她正想反唇相稽,但是辗转喉间吞咽下去。“明年开春了趁早整地吧!”
“我听说你家的几亩地最早是你在种的。”而且年年收获丰盛,据他所知,上好的麦田一季最多六十到六十三石产量,她的四亩地却有高达三百多石的产量,屯子里有多少种了一辈子田的泥腿子比不上她。
他眼中的情绪掩饰得很深,深到她什么都看不出来。“既然你打听得到这件事,那也该知道如今我家一亩地也没有了。”
“因为你把田佃给别人了。”
她冷笑。
她眼中无声叫嚣的不知道是什么,战止没抓住。
“不如这样,我们做个协议,姑娘家中似乎缺乏劳力,姑娘也见识过在下有一把好力气,任何时候只要姑娘用得到在下,什么事我都可以忙。”
不会的事情何必装会,他不考虑自己却得为跟著他的许多人设想。
“条件呢?我对公子有什么用处?”天下不会有白白掉下来的大饼,他究竟有什么企图或者觊觎什么?
她不过就一个平凡的村姑,没有家财万贯,没有惊天美貌,他为什么不去找别人却找上她?
“教会我和其它人如何让那些农地长出粮食来。”
“就这样?”
“就这样。”
她又质疑自己了?这是第几度了?和她交手以来,她对自己就有诸多怀疑,乡下人不是最纯朴不过?她对于人的戒心颠覆了自己对村人的认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