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认识他!她记得他!她果然是他的蕥儿!
没错,她就是蕥儿,她撅嘴、揉眼、甩头的小模样,她喊他时软软的声调,那是他的确儿才做得出来的娇憨。
他寻寻觅觅的妻子终于回来了,说不出来的感动在心头翻腾,像是有人一口气将幸福塞进他胸口,饱饱的、涨涨的、满满的,像练功后的真气充盈,他想抱着她跃上树梢头,像过去蕥儿最喜欢的那样。
双臂施力,他将她一把抱进怀里,他满心感激上天的恩赐,生命至此圆满。
突然被吴卫抱在怀里,佩佩说不清楚那是什么感觉,他们对彼此而言是陌生人,可她却半点不觉得陌生。
难道是因为她看过那支广告无数次、她常在网路上搜寻有关他的新闻,所以对他没有陌生感?就算这样,他们终究是没见过面的陌生人啊!
“那个……吴先生,你可以先放开我吗?”呐呐地,她脸上带着害羞。
她居然叫他吴先生?!
陌生的口吻、代表陌生的三个字,像盆冷水兜头泼上,吴卫松开手臂,将她微微推离,他细看她,仔仔细细地,想搜寻出她不是蕥儿的痕迹。
他的动作并不大,却让佩佩心头狠狠一抽,陡然出现的距离竟让她心痛。莫名地,她发觉自己不喜欢离开他的怀抱、不喜欢这种空落落的感觉。
“你不记得我,对不对?”
他的口气带着浓浓的忧郁,像他的眼睛、他的表情,这号表情收拢了无数的女人心,里头也包括一颗郑瑀佩的。
他的忧郁促使她急急解释起来。“不,我知道你,我喜欢你拍的广告,我还约同事要一起去看你主演的电影,凌导演说过,那是她近年来导过最满意的作品,听说你没有吊钢丝,是真的身怀绝技,新闻说,你的功夫不是演戏、是实打实的,瞧,我知道这么多你的事,我当然记得你!”
她说得又急又快,努力证明了自己的崇拜,但是她说的,不是他要的。
她这里的意思是“我知道你”,不是“我记得你”。
心,微沉。
他明白了,她喊吴卫,不是因为记得他们的关系,而是因为她和多数观众一样,透过媒体知道他的存在。
脸冷、心也微冷,即便直觉告诉他,眼前的女子是他的蕥儿,他依然不敢确定,只因他错认过太多女人,挫折过无数回,一次次的打击让他失去信心。
所以就算眼前的女子这样靠近自己,他也不敢深入追问,就怕一旦揭穿谜底,再度伤心。
“你为什么在这里?”吴卫问。
佩佩才要回答,但论论醒了,他胖胖的小手揉着眼睛,转头看向父亲和佩佩。
佩佩和论论四目相对,突然间,佩佩的母性被唤醒,眼睛陡然发亮,她二话不说地冲向论论,没问人家父亲的意见,也没尊重小人儿的意愿,一把将论论给抱起来……猛亲。
好吧,佩佩承认,如果有人在马路上对自己的孩子做出相同的行为,她唯一的反应是报警,她知道自己很激动,那种激动程度和吴卫抱住自己时一样。
可是她没办法啊,在网路上看一次哭一次的小女圭女圭就在眼前,她怎么能控制得住冲动?
“论论,你好聪明、好可爱,我好喜欢你哦!”
佩佩的热情让刚睡醒的论论怔住。
爹爹曾经见过许多个“佩佩阿姨”,却没有任何一个像她这样热情,她们只会害羞地看着爹爹,脸上浮着可疑红晕。
但这个阿姨很不一样,她有论论的眼睛、论论的酒窝,论论的嘴巴,身上还有论论最喜欢的香香味道,而且她喜欢论论胜过喜欢爹爹,所以……
论论用他单纯的小脑袋推想,推出一个理直气壮的结论,于是他扬声大喊:“娘。”
凉?佩佩低头看怀里的论论,满眼净是关心。
“会凉吗?有没有感冒啊?我看看。”她用掌心贴上论论的额头,嗯,没有发烧,大概是刚从外头回来吧。“你等等,我去开暖气,外面很冷对不对?你们是不是刚下飞机?你衣服穿得太少了,等等阿姨去给你弄一杯温牛女乃。”
佩佩不知道自己有多唠叨、多像中年妇人,她像风似地奔上楼,到主卧室里拿了一件小毯子,正要离开时,视线接触到墙上的照片,这才终于明白自己怎么会在这里遇见吴卫和论论。
原来阿甄的妈妈在吴卫家里帮佣啊……
打扫的时候她被分配在一楼,没看见照片,根本不知道房子的主人是谁,只觉得这间屋子又漂亮又酷,连进屋都要指纹跟密码,幸好阿甄登录过,不然她们就进不来了,能住在里面肯定很安全,如果早知道吴卫和论论住在这里……
如果早知道,她会满脑子幻想,会兴奋或喜悦,会没心情把清洁工作完成。
把小毯子压在胸口,深吸气五秒钟,她强压下心中激动,搓搓自己的脸,把上头的花痴笑容给搓掉。
再吸一口气,她还是忍不住兴奋,原地蹦跳五下,再原地小碎步乱跑一阵。
吴卫耶、论论啊!朝思暮想的两个人居然出现在自己眼前?
吴卫抱她欸,论论被她抱欸,她和他们有肌肤之亲耶,天啊、天啊、天啊,她是着了什么好运道,若知道离家出走会有这等奇遇,她早在三百年前就和爸爸绝交。
用力拍自己的脸两下,她恐吓自己,“清醒!不要把人家给吓到了。”
可是……叫她怎么清醒啦,这种天上掉下棒棒糖的事,有的人一辈子都碰不到一次,她怎么这么好运?她一定是跟土地公的高层有关系,才会不小心来到人家家里,才会被抱在吴卫怀里,想到他厚实的胸口、强壮的肩膀,全世界最红的牛郎也比不上……
她无声地又叫又跳,尽情发泄所有的激情之后,才用力握紧拳头,试图平静。
“郑瑀佩,镇定!不要再激动了,现在下楼,把毯子盖在论论身上,再到厨房泡两杯温牛女乃,对了,等阿甄买菜回来,让她用手机帮忙拍照,再传到我的LINE里。”
那有没有可能要到吴卫的签名?她低头,看一眼米白色的上衣,害羞想象如果请他签在自己胸口……
胸口……她又想起他温暖坚实的怀抱,千千万万个后悔,她没事干么叫他放开?那是千年难得的机遇啊,她傻啊呆啊笨啊,哪个白痴会对老天爷说:求求祢,不要让我中三亿?
猛摇头,不能再想下去了,她深吸口气,调整好心情,然后狂奔到楼下,用小毯子把论论裹起来,再奔进厨房里面温牛女乃。
客厅里,吴卫小声在论论耳边提醒,“别叫我爹,要喊爹地,也别喊娘,知不知道?”
论论点头,问:“不喊娘,要叫什么?”
“叫姨、阿姨,像喊艾艾那样。”
论论撅嘴,和佩佩相同的动作,里头有一点点撒娇的成分,因为他不喜欢喊姨,比较喜欢叫娘或妈咪。
但爹瞪了他一眼,代表——没得商量。
收起嘴,不撅了,既然撒娇没用,他才不浪费表情。
佩佩端来两杯温牛女乃,一杯给吴卫、一杯给论论。她把论论抱在膝盖上,慢慢一口一口喂食。“论论乖哦,喝完牛女乃就不冷喽。”
论论把小汤匙含进嘴里,鼓起腮帮子,那模样萌翻了!
“论论不冷,论论勇敢。”他说。
冷跟勇敢有什么关系?不过光听见他可爱的声音,佩佩就忍不住想笑,她笑到脸酸,却还停不住笑意,好像她手里抱着的不是一个小男孩,而是聚宝盆。
为了逗论论说话,佩佩自己先说个不停。“论论乖不乖啊?有没有听爸爸的话啊?是不是刚搭飞机回来?搭飞机好玩吗?你最喜欢什么?”
论论忙着喝牛女乃,前面可以用点头回答的,他都俐落地点了头,最后一句不能用点头回答,他推开汤匙清楚说:“喜欢空中小姐。”
佩佩笑了,这么小就知道喜欢漂亮空姐啊,“论论为什么喜欢空中小姐?”
论论认真回答:“她们给我扑克牌。”说完,他把手伸向吴卫,吴卫从口袋里掏出扑克牌给论论。
论论不是普通聪明,在飞机上短短几个小时,已经把一到十三全部认清楚。吴卫越来越相信保母的“天才论”。
最后一口牛女乃喂完,佩佩把桌子拉近,打开扑克牌,抱着论论问:“你教姨怎么玩好不好?”
吴卫看着她耐心地陪论论把牌分成一组一组,再从一排到十三,很枯燥无聊的游戏,但两个人玩得不亦乐乎。
顿时,吴卫眼眶发红,不明所以地心酸,冲动卡在喉咙,好几次他想鼓起勇气问:“你的名字是不是叫佩佩?”
但没有懦弱过的他,懦弱了。
如果她回答“对不起,我不是”呢?
他害怕眼前的幸福会在答案出炉那刻破碎,所以他什么都不能做,只能贪婪地看着这一幕,假装这份幸福会长久。
佩佩知道吴卫在看自己,知道自己的行为不妥当,如果对方想要,随时可以报警,她也知道应该尽快解释身分、解释自己没有恶意,却又害怕多余的声音破坏此刻的幸福宁静。
深吸气、微抬眉,她努力表现得镇定。“你再不喝,牛女乃都凉了。”好不容易,她挤出两句不会破坏场面的话。
吴卫点头,拿起杯子把牛女乃喝光。
“喂,吃东西不要这么快,对胃不好的。”
突然间,他的动作定在那里,呆呆的像是不知道怎么办似的。牛女乃已经喝下肚,难道要他吐出来重喝一遍?
说也奇怪,吴卫明明半句话都没说,佩佩就是能够明白他的想法。她笑着回答,“没关系啦,下次吃慢一点就好。”
吴卫只能点头,然后继续看佩佩和论论玩翻牌。
他们一人翻一张,翻到一样的,就把两张牌收到自己这边,最后再算算谁的牌比较多,这是“配对”,关关说过的,听说这是小儿学数学的基础入门。
他原本以为只有男女之间,需要配对。
吴卫依然保持沉默。
佩佩想,他和网路上说的一样呢,是个不爱说话的男人,在片场上,许多人会想找美女搭讪聊天,只有他,不拍戏的时候,把所有的时间用来陪伴论论,他是个好父亲。
报纸还很八卦地描述,有女明星想和他搭讪,不知道是他太木讷还是太深爱前妻,对于任何的搭讪,他一律不做出反应。
“拍戏辛不辛苦?”
问题丢出去,她才突然想起,人家根本不会回应,吐吐舌头,低下头假装自己没有问这个傻问题,热烈地和论论玩扑克牌。
就在她放弃他的回应时,吴卫开口了。
“拍戏可以赚很多钱。”这样才能养得起论论和蕹儿。
微诧,佩佩抬眼,他意思是……辛苦,但是酬劳很佳?
她很高兴他的接话,于是自来熟地接着说:“其实现在的工作哪个不辛苦?我的工作也很累啊,有的时候晚上不能睡,有的时候会被发酒疯的病人追打,三不五时还要被护理长责骂,做得要死要活,一个月赚不了几万块。”
她的抱怨让他的表情倏地严肃,一把拉起她的手。
“做什么?”佩佩惊讶,不明白他的反应为什么和正常人不一样。
“谁打你、骂你,谁晚上不让你睡觉?告诉我,我去找他们说说话!”用拳头说。
他的回话让她很讶异,下一秒佩讽笑弯腰,“怎样?武林盟主,你想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吗?那可不行,这是个和平的世界,武器不能随便亮出门。”
心在瞬间化成桨糊,因为她喊他“武林盟主”。
他的蕥儿总是这样,一声声喊他武林盟主,尤其在情动的时候……她总对旁人说:“我们家武林盟主是非凡人。”他在她眼中,是最值得信仰的神。
他没因为她的幽默而笑,害得她尴尬起来。这个男人真的很难打交道,他的反应和别人不一样,让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对不起,我是开玩笑的。”她吐吐舌头。
看着她吐舌头,吴卫享受她每个和确儿相同的动作,即便她很可能不是他的蕥儿。“没关系。”
“盟主,报纸上把你的武功形容得很深不可测。你真的有这么厉害吗?”
必于这点,他有满满的自信心,点头,言简意赅,“我有。”
“那如果碰到捷运杀手,你可以拯救大家吗?”
“可以。”
“太好了,以后搭捷运,我都要带着你。”话出口,她又冏了,人家又不是雨伞、包包,怎么能够走到哪里都带着?
她在搞什么啊,今天老是说错话,她不是对男人第六感很强的吗?她不是很能了解男人在想什么?为什么她在他面前表现得这么差。
吴卫见她撅起嘴、像蕥儿生气时一样;她鼓起腮帮子,和蕥儿耍赖时一样;她眼神缺乏自信地东飘飘、西荡荡,和蕥儿做错事时一样,如果她不是他的蕥儿,教他情何以堪?
然而,在他犹豫是否问她名字的时候,外出买菜的阿甄回来了,她打开门,一开口便给了吴卫答案。
她说:“佩佩,快出来帮忙,饿了吧,我买了刈包——”
阿甄的声音在她看见吴卫在客厅时,嘎然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