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在雁西的回忆里,这道刻镂大器并且显露出精美木质纹理的厚实木门,成了一种开启的图腾,矗立在她和范君易之间。
但这一天,初次站在这道门前的这一天,充塞在她脑袋里的纷乱意念,却全都指向一个方向——向后转,举步离开,终止约定。
雁西的唇抿了又张,张了又抿,十分钟前刚添上的增艳唇膏已被自己舌忝舐殆尽,暴露出因过度紧张而缺乏血色的唇瓣。她的心脏不听使唤,正以加速度擂动,使得她呼吸短促,胸前可见起伏。她不停眨着眼,扫视着面前尊贵的门扇,再瞟向笔直伫立在一旁的中年女人,试图想说些话冲淡浓浓的不安,但女人垂下眼,避开她慌乱的眼神,面无表情开了口:“规矩都明白了吧?”
她赶紧点头,又摇头,再忙不迭点头,女人见状皱了皱眉,指着雁西绾束在脑后、新烫不过几天的鬈发道:“头发放下来吧,不是说过了?照他喜欢的做。”
雁西依言解下,拨拢发束,让长发披肩,然后期期艾艾道:“那个……等一下我……何时可以……”
“他让你待多久就待多久,由他来决定吧。”女人简要有力地接话,像是怕雁西的踌躇坏事,赶紧屈起手指在门扇上轻敲两下,然后旋转门把,轻推门缘,洞开了几寸空间,回头侧身对雁西道:“进去吧。”
雁西快速深呼吸了两遍,默数三、二、一,不再犹豫,向前倏然推门,跨步而入。
乍然迎面的却是一片阳光,令毫无防备的雁西吓了一跳。室内并非如她先前想像的封闭晦暗,两扇对外的长窗全无布幔遮蔽,直接吸纳了近午的光线,让宽敞的卧房一览无遗。一览无遗下,她在几秒间确认了房里并无人迹,而视线所及,宛如一片海洋——冰蓝色的地板、深蓝色的床褥、纯白色的墙面、浅蓝色的天花板。极简的陈设,簇新的气味,掩不住丝丝凉意。凉意来自窗外源源灌入的山风,与无以名之的寂寥。
雁西意识有几秒的空白,想回头询问引路的女人,卧房门已阖上。
她僵立在房中央,盯着床单上的睡痕,不敢随意移步,仅是张大了眼,游目四顾,不作声。
有一刹那,悔意袭上心头,她转动双脚,动念月兑身。此际,右后方却传出门扇开关的声响,和赤足走动的步伐声。
雁西循声望去,有个男人从她未注意到的角落出现了,她猜想那里应该是通往浴室的门,设置得隐密不显。男人走向床头,擎起玻璃杯,仰头喝下里头的清水,不换气,似乎渴了很久。
男人身着黑色居家裇衫、长裤,头发失了型,长而凌乱,可能刚胡乱漱洗过,脸上反射着水渍光泽,侧面腮帮子布满短髭,整个人充斥着久未打理的颓萎气息。
男人放下玻璃杯,转头看了看窗外,不知思索着什么,动也不动,浑然不觉屋里多了个外人。
雁西跟着不动,静默观望,发现男人是被一只停栖在窗纱上的蜻蜓给吸引了。
雁西眼力好,看出蜻蜓透明的羽翼和胸月复呈现美丽稀有的宝蓝色,男人凝神注视良久,缓步贴近窗缘,小心翼翼推开窗子,轻触纱幔,引动那只误入歧途的小东西飞出屋外,旋而消失在碧洗的天空中。
男人又伫立了一会,这才回过头,微微仰起脸,终于和雁西打了照面。
正面相对,男人的模样却让雁西霎时起了困惑。
印象中,男人秀眉朗目,斯文中泛着隐隐的矜贵气,和眼前不修边幅、无动于衷的情状差之甚远。然而,即使望之无动于衷,那双深目中巨大的摧折伤痕却无所遁形,隔着宽广的床铺向雁西渗透;她接收到了,无端地手足无措起来。
男人显然没有预料到雁西的存在,整个人为之惊异,瞪视她良久。接着,他的表情逐渐起了变化,奇异的是,男人并未显露出被冒犯的愤怒,而是不可置信,他蹙眉缩眼,企图看清前方的女人。
雁西明白自己造成的疑窦,想启齿说些话,又难以道出开场白。她尴尬万分,勉强笑了笑,拢了拢颊边垂发,思考着应对步骤,男人冷不防大步绕过床尾,趋近她,捉住她右手腕,月兑口唤她:“佳年?”
粗嘎的嗓音应是久未开口,近身接触,雁西轻易嗅闻到男人过了一夜仍无法消抹的酒精余味,和宿醉一夜后仍透着红丝的双眼,除了削挺的鼻梁和方正的下颚仍可辨视,她着实无法将男人和原有的印象连结在一起。
“佳年?”男人又唤,指掌使力缩紧,原本黯青的面庞因激动而泛红。
雁西愕然。男人伸出另一只手攫住雁西下颔,目不转睛审视她的脸容,神色从失而复得的惊异转为大惑不解。他以指头捺过她的每一寸面颊部位,滑过她的颈项;他仔细抚探她的前额,感测她的温度;他低头寻觅她的影子,想证明她并非一缕轻烟;他一遍又一遍地扫视她,灼热的呼吸令她神经紧绷。
雁西面红耳赤,忍受着男人的唐突举措,不敢闪躲,在她即将承受不住他粗鲁的检视前,他陡然撤手了。也许是残存的思考力起了作用,他放开了她,拉远了距离,脸一沉,再度黯然失色。
男人双掌抹了抹脸,疲惫地发出嗤笑,露出一脸荒谬,开口说话:“我还没疯。你到底是谁?到这里来做什么?”
“你希望我是谁就是谁。”雁西轻声回答,尽力平稳语调。
男人不解其意,直眼瞅着她,“再说一遍。”
“你希望我是佳年,我就是佳年。”雁西鼓起勇气,向前一步,默数几秒,抬眼直视他。“你不希望吗?”
男人怔住,静静俯对她,不久,揪紧的眉头松懈了,眼眶逐渐湿润了,他擎起右手,温柔抚摩她的左颊,低叹道:“佳年?真是佳年?”
雁西绽开温婉的微笑,“嗯。”
男人猛然将雁西擒抱住,她又吃了一惊,他看似削瘦,臂力却遒劲无比,似铁钳般箍住她,不容一分一毫的转动空隙。她忐忑地转动眼眸,无法测知男人的下一步反应,只能忍耐着极不舒适的拥抱,祈祷男人尽速平静下来。
再忍耐一会,雁西为自己打气。
等会应该取一杯冰开水让他喝下,保持冷静,不用说什么话,只消陪着他,也许用餐,也许发呆,只要他肯振作,离开这间屋子,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雁西乐观地想着。
依她获得的有关资讯,男人是个受过良好教养的成年人,工作能力杰出,他们或许低估了他的复原能力。依她判断,至少这间卧房依旧维持完好,他并未堕落至将屋里搞成一片狼藉的垃圾场,他甚至不在房里酗酒,可见他与现实的依存并不薄弱。
“佳年……佳年……”男人将脸埋在雁西的颈窝,喃念着他心心念念的名。
“不要担心,我就在这里陪着你,没事的。”雁西费力地从胸腔挤出几句话,她甚至无法举臂拍抚他,男人穷尽他的思念在这个密不透风的怀抱里。
“佳年……”男人两手转而捧起她的脸,无预警落下细密的吻。
雁西惊异不已,却不好阻止,仅下意识转动面部,让这些吻辗转沿着眉睫和双颊移动,尽量避开唇瓣。男人未能得到满足,他越吻越炽热,因无法触及她的唇而拧眉不耐起来。他两掌牢牢包覆她的脸蛋,精准地吻住她,她错愕万分,唇一张,让他正好趁虚而入,深深纠缠。
被酒气包围的雁西险些透不过气来,她又窘迫又慌乱,好不容易挣出空间,大口呼吸后,赶紧捧住他的脸,唇附在他耳际哄慰:“你别急……我不走……我会一直在这里……饿了吗?想不想吃点东西?”
男人置若罔闻,开始揉抚她的腰际。雁西心惊胆跳,忍不住腾出手格开他,但护了后方前线却失守。
雁西失声惊呼,男人对她说:“我饿了……想吃你……”两臂一撑,男人将她举抱,再一旋身,把她推上床褥,她反射性弹坐起,伸手就挡,男人顺势攫住她的细腕,沉甸甸的身躯压覆在她身上。
“这样不对——你先听我说——”雁西再也无法静观其变,她一掌捂住他欺近的嘴,慌张道:“我们好好聊聊,很久没聊天了不是吗?告诉我这段日子你都在做什么?我想知道——”
他抓住她的手,不动,深深地看住她,嗓音更为低哑,“什么都没做,就只是想你……”
雁西承接着他的注视,也跟着不动了——男人那双横亘着暗影的眼底,积累的忧伤漫淹过因隔绝日久而衍生的,让人不忍直视。
有时候,爱真不是谁都能消受的东西。
两人互望片刻,男人扯起嘴角微微一笑,“就只是想你。”他再度俯唇吻她,比方才加倍激烈,雁西深觉不妥,别开脸不愿回应,但男人被勾动的激情一旦找到出口,很难轻易中止。
雁西极为后悔穿了一身单薄的裙装,几乎阻却不了男人娴熟的攻势,她恨不能有四只手上下防御。而这一刻,她才领悟了一个事实——对男人的理解太浅薄,致使她严重忽略了一项风险,他完全不需要对情人行君子之礼啊!
确实是太大意了,行前竟没有经过审慎的预设和防范,她拟想出来的剧本连第一章都行不通,该临阵月兑逃抑或是遵守约定执行到底?
男人自是等不及雁西做出抉择,触手馥软的女体,似是装载他渴求的灵魂,睽违多时的亲吻,填满不了他的空洞,他需要更彻底的交融。
雁西进退失据,一股奇异的电流不受控地散射到四肢末端。她着实吓了一跳,强烈的羞耻感让雁西面红耳赤,一路渲染而下,暴露在空气中的年轻肌肤全都泛了红。视觉上的刺激令男人褪去衣衫的动作加剧,没有一秒迟疑。当雁西做出退场的最终决定时,才一月兑口:“不可以——”男人吞没她的双唇,彼此的肌肤紧密相贴。
男人毫不温柔,他的唇和手所经之处带给雁西前所未有的冲击,走样的剧情超乎雁西的想像和经验,一切发生得快速猛烈,被压制住的手脚难以动弹,她只能怔忡地睁大眼,任凭男人褪下她的贴身小裤。
雁西的脑袋开关在那一刹那自动关闭,禁绝接下来的记忆存留。
男人以全身的力道感受雁西的存在,雁西却极力让身体所有的感官停止运作,让两人结合处的痛楚消失。
无从知晓男人是何时停止的,雁西的意识飞离了自身好一会,而男人尽管解放了热情,酣畅后的身躯仍旧与她交缠不分。
当雁西逐渐恢复了思考,只听见男人带着睡意呢喃:“……别骗我,佳年,等我醒了,你一定还在……”
一束黑发缓缓垂下,碰触到雁西的手臂,然后是一张秀丽的脸俯看着她,充满关切与不解,是雁南。
雁西足不出户,终日恹恹蜷卧在床上不动,终于引起了妹妹雁南的疑心。
“没发烧啊,怎么了?”雁南探触姊姊的前额,“不用上班么?”
“没事,只是有点倦,我请假了,待会就出门。”雁西赶紧翻身坐起,下床。
不能再无止尽的颓唐下去了,根本毫无睡意。糟糕的是,雁西一闭上眼帘,不该忆起的画面直逼脑海,鲜明如数位影像,无法抹灭。她学母亲求助神力,集中意志诵念各方神只佛号,到末尾敌不住内心怨念,竟月兑口而出——“该死的”三字咒。为免不敬,她改变对策,买了一打啤酒关在房里准备灌醉自己,一连喝了三瓶,惊觉这样下去迟早迈向酗酒歧途,明智地急踩煞车,勉强吃下一片安眠药,让陀螺般旋转不停的思绪暂时停止;可惜效果有限,一路睁眼到天亮。
她得找点事做,不该坐困愁城,即使百般煎熬,该做的事还是不能偏废,一忙,烦心事也许就忘却了。
随意漱洗完毕,她换上外出服,背上背包,刻意避开妹妹视线,不让妹妹目击憔悴容颜,匆匆交代一声,“我出门了,今天会去看妈。”
夺门而出后,雁西松了口气,抬头望见无云长空,暖风吹拂,有个邻居亲切地向她道好,她努力绽笑,感到人生其实也没那么糟。
寻思一会,她穿越马路,上了一辆刚到站的公车,搭了五站的距离便按铃下车,绕着巷子左弯右拐,在一间大门漆成草绿色的咖啡馆前止步,推门进入,目不斜视,直接挑了吧台熟悉的角落入座。
尚未开口,吧台内的服务生很快递上一杯黑咖啡,雁西调整一下坐姿,开始直视前方,注视吧台内一名年约三十、头上系着深蓝色头巾、忙得不可开交的高大男子。她端坐在高脚椅上,紧盯着男子,神情坚定,男子尽管忙碌,得空会朝雁西快速瞥看一眼,再回头继续烧煮咖啡。
雁西看似温驯,某方面其实拥有常人不及的执拗,并且发展在一般人不可解的事上。她擅长等待,相信坚持到底,事情一定会产生变化,而且是朝向她想望的方向发展。
雁西有力的注视几近盯梢,很难不被目标察觉,但男子面无牵动,线条如雕塑般冷硬,缺乏服务业的体贴周到,全无搭理雁西的意思。
吧台内服务生们进进出出,偶而觑看一下雁西,除了新来的工读生小妹会替她斟满水杯,全体服务生已习惯雁西奇异的存在,识趣地不多发一言。
连续两个月,雁西只要有时间,哪怕只能挣出半小时,她都会上门光顾。
她只挑吧台高脚椅入座,不拘哪个方位,主要能近距离观察吧台内的动静,她恒常点一杯美式黑咖啡,不加糖或女乃精,不搭讪服务生,不滑手机萤幕,单纯只是注视。
男子外形粗迈,T恤包不住全身怒张的肌肉,十分健壮,习惯性地沉默寡言,偶而吧台秩序失调,他亦不大出言训斥,只是翻个白眼,流露不耐表情。他固守吧台,未着店服,指挥若定,以不折不扣的老板姿态管理内外场。
男子的确是老板,员工们和相熟的顾客都唤他绰号“老大”,但雁西从不叫他老大,雁西只唤他“汤老板”。
这几天雁西严重缺乏胃口,进食得少,肠胃不太对劲,她枯坐了一小时,咖啡只啜饮了几口。她看看表,对汤老板道:“麻烦一下,剩下的咖啡替我装外带杯。”
汤老板依言转向雁西,并不看她,迳自伸手取杯,垂眼默默将八分满的咖啡汁液倒进纸杯,盖好杯盖后递给她。
雁西拿了咖啡,在吧台上放下一张百元钞,汤老板见状,立刻推回钞票,闷闷地开了口:“不用了,算我的。”
雁西纳闷地扫了他一眼,并不领情,“省省吧,我们之间的债又不是几杯咖啡就可以一笔勾销,你还是尽快告诉我答案吧,我明天再来。”
汤老板面色一变,雁西抓起背包背上右肩,头也不回地走出咖啡馆。
低首走了一段街路,一转角,一股凉风迎面吹袭,雁西深吸了口气,不适感减轻了一些。她再看看表,跨步疾走,往五十公尺开外的捷运站入口迈进,未发现路边一辆黑色房车迅速跟随驶近,车子按了两声喇叭,雁西不经意瞟了一眼,立时止步。
电动车窗在她身边徐徐降下,雁西不必从洞开的窗口往里探看车主,心里已有数。她考虑了一下,毅然拉开车门,钻进副驾驶座等候聆训。
“朱小姐。”雁西勉强招呼。
驾驶人是一名年约四十多岁,透着干练气息的女人,名唤朱琴。朱琴侧身而坐,左手搭在驾驶盘上,一袭剪裁优雅的黑色套装裹着玲珑的身段,精致的妆容一丝不苟,但眉眼勾画得过于犀利,以致斜睨着雁西时,雁西忍不住别开脸。
两人无言了几秒,朱琴张开朱唇,先发制人,“你整整三天不接电话也罢,我的公司就在对面,人都到这附近来了,上门聊个几分钟不会碍着你的事吧?”
雁西垂着头,手指缠绞着背袋上的细绳,支吾道:“我有其它的事……”
朱琴勾起唇角,“其它的事能比范先生这事还重要?”
“……”雁西不自在地望向窗外。
雁西躲在家中禁闭了三天,也挣扎了三天,始终举棋不定。今天终于振作了精神,迈出家门前进咖啡馆,进行她和咖啡馆老板的“宁静”对峙,原本想接着到安养院探望母亲,不意竟让身边的女人逮个正着,终究不得不面对这个令她进退两难的局面。
“范家找你找得很急,你必须马上过去。”朱琴也不拐弯抹角,直言道。
“我想……”雁西长长呵了口气,微微偏过头,艰难地说出鲠在心中的决定,“我不能再见范先生了。”
“为什么?”朱琴不动声色。
“我做不来——”
“做不来?如果做不来,范家不会再找你。”
“真的做不来……范先生他——”雁西耳根瞬间爆红,双眼潮湿,缠在指头的绳线越绕越紧,“他——我没想到他——”她嗫嚅着说不出口,为难的模样简直像是有人拿把枪抵在背后要她上台参加脏话比赛一样。
朱琴是明眼人,瞧出了端倪,哂笑道:“冯小姐,你可是签了合约的。”
雁西愕愣,看向女人,从那张职业化的冷淡脸上找不到一丝同情,“可是朱小姐,从头到尾,您都没有提到范先生会——会失控。”她顿了顿,终于找到较不露骨的辞汇,“我的工作,并不包括违反我意愿的亲密行为,这个案子我能力有限,我并非推托,可是这种失控——根本已经超越底线了。”
勉强说完,雁西又低下头,回避朱琴的视线,她的整片耳根仍然热辣辣,不用揽镜自照,她的窘态说明了一切。
朱琴轻笑,食指蔻丹敲了敲方向盘,不疾不徐道:“你今年二十六了吧?”
“……”
“你不是未成年少女了,怎么想事还像个孩子呢?”朱琴香馥的手伸向雁西下颔,紧扣住后冷不防扳回,两人的脸面近乎相触,雁西立即被扑面的香水味笼罩。“如果这事容易,何必非要你不可?锱铢必较的范家肯轻易妥协你提出的数字?你以为这一行还有工安防范和职灾保险吗?你在签下名字之前,不是就应该通盘想清楚所有的可能性吗?喝水都会呛着,走路难保失足,更何况这种棘手的个案?范先生是健全的成年男性,你不会天真到认为陪他说说傻话,晒晒太阳,他就会自动修复,生龙活虎的出门社交吧?再说,你以为范家付费让你做全套健康检查是为了什么?”
朱琴流利的一番诤言像大量冰雹当头洒下,令雁西语塞。
无言以对。雁西从朱琴出奇有力的指掌间挣月兑,微弱地辩解:“我以为他需要的只是心理的慰藉——”
“慰藉有很多种方式,你必须全力以赴。”
“……”太刺耳了,无法掩耳,雁西只得转开脸。
“话说回来,凡事都有代价,值不值得个人心中自有一把尺。看看外头那些上班族,有几个人在做自己欢喜的事?肝脑涂地不就是为了一个价钱?”朱琴按开门锁,启动引擎,“下车。提醒你一句,你若退出,范家不会支付任何头款,把你心里的尺拿出来计量,看看值不值得。”
雁西下了车,呆立在路边好一阵。她抚着隐隐作痛的下巴,环视行色匆匆的路人,想移动步伐,走进捷运站,把方才恼人的对话抛在脑后,试走了两步,铅重般的腿带不动她的躯体。一阵委屈潮涌而来,推动了某个意念,令她呼吸开始急促,没多久,一股愠火在胸腔闷烧起来,越烧越炽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