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春梅又动手盛了一碗白饭,才有空说话。“小姐,这位四爷到底要你帮什么忙?奴婢到现在还搞不清楚。”
“我也跟你一样。”她说。
“这么神神秘秘的,真不知道在做什么?”春梅一面嘟囔,一面扒着饭菜。
“四爷该不会对小姐有意,才会故意制造机会,想要来个……什么楼台……还有什么月亮的……”
她嗔睨地笑说:“近水楼台先得月。”
“对!对!就是这句!”
睿仙不禁摇头苦笑。“没那回事,别胡思乱想。”
怎么每个人都往那方面去想,到底答应帮四爷这个忙是对还是错?睿仙不禁头疼地忖道。
“喔。”既然小姐说不是,那就真的不是,春梅继续埋头猛吃。
想了又想,睿仙决定明天就问问四爷,到底这个忙该怎么帮,又该做些什么,心里也好有个底。
饼了两天,睿仙才见到四爷。
这也是她第一次来到炎府的后花园,放眼望去,处处可见古木参天、假山流水,一景一物都匠心独具,等到繁花似锦的季节到来,想必是多彩多姿、仪态万千的宜人景色。
睿仙跟着负责带路的丫鬟走上一条造型优美的廊桥,才走了十几步,就见身穿黑色常服的炎承霄两手背在身后,倚着栏杆,彷佛在欣赏湖面风光,不过其实他什么都看不见。
“……你来了。”炎承霄很自然地偏首,尽避双目失去神采,却很快地“望”向正确的方位。“住得还习惯吗?”
她有些疑惑,因为在炎承霄身旁的小厮并没有出声提醒,他又怎会猜得到。
“四爷如何知道是妾身?”
“每个人的脚步声不同,只要二分辨,总会听得出来。”他不免自嘲。“你说得没错,我还听得到,老天爷已经算是待我不薄了。”
“四爷这么想是对的。”睿仙也很认同。
炎承霄先是一愣,接着咧嘴笑了。“今天可真是难得,你居然会开口夸奖我,而不是又用话激怒我,要我别说这种丧气话。”
“妾身也不是真的那么难相处,偶尔还是会说些好话。”她掩唇笑说。
他低笑几声。“我会记住的,那么……言归正传,住得还习惯吗?”
“很好,多谢四爷关心。”
“听说三嫂去看过你,都聊了些什么?”炎承霄随口问道。
睿仙两句话就带过。“也没聊什么,三夫人只是来看看有没有缺什么东西,好让下人准备。”
“就只是这样?”因为兄嫂们表面上没有反对,实际上应该不太相信姚氏真是来帮自己的,多半是以为想纳她为妾,打算从本人口中探听消息,这可是三嫂的拿手本事。
她佯装纳闷。“就只是这样,否则四爷以为三夫人会跟妾身聊什么?”
“既然没聊什么,那就算了。”炎承霄也不止一次问自己,真的非她不可吗?
硬把姚氏牵扯进来有多冒险,万一害她受伤甚至送命,他难辞其咎,可是又觉得她比其他人适合,最后还是这么做了。
“由于刺客的身分到现在还是一无所获,所以这两天我都去了知府衙门,向知府大人施压,希望能尽快有个结果。”他接着又说。
“四爷对于刺客的来历,心里真的没个底?”睿仙从小看父亲升堂问案,会到行凶杀人的地步,大多牵扯到情、钱和仇这三样东西,依这男人的身分,肯定树敌无数,那么应该就是仇家,自己有哪些仇家,不可能一无所知。
炎承霄双眼没有焦距地望着她。“为何会这么问?”
“妾身只是胡猜的。”她垂眸说道。
他扬起嘴角。“你倒是猜对了,的确是有个底。”
“既然四爷知道对方是谁,为何还要知府大人去查,而不是上门抓人?是因为没有证据吗?”睿仙愈听愈糊涂。
“确实没有证据。”炎承霄颔了下首。“咱们找个地方坐下来再聊……”
阿贵立刻上前,好让主子将手搭在自己的手腕上,一步一步的走下廊桥,来到后花园中最大也最醒目的一座亭子,就宛如斗笠般,可以遮阳避雨,也能停坐休息,还能将这座私家园林点缀得更加赏心悦目。
待他们进了亭子,炎承霄率先坐下。“阿贵,你们先下去。”
“是。”阿贵躬了个身,接着朝春梅努了努下巴,意思是要她一块走。
春梅一脸莫名。“做什么?”
“咱们四爷有话要跟你家小姐说,别在这儿碍事。”阿贵又是比手势、又是使眼色地说。
“那怎么成?”春梅马上对他横眉竖眼。“我家小姐在这儿,我当然也要在这儿了,怎么可以走开?”
睿仙轻道:“春梅,你就先下去,不会有事的。”
“是,小姐。”她也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跟着阿贵走了。
“四爷可以说了。”睿仙心想他特意支开阿贵和春梅,应该是有话要说,而这些话是不能让太多人听见的。
炎承霄将左手横放在石桌上,右手则置于大腿,侧过身躯,循着睿仙声音的方位,好跟正常人一样,和她面对面说话。
“那名刺客八成是赵家派来的,这赵家便是太皇太后的娘家,不只是太皇太后,赵家之前便已经出了好几位贵妃,直到太皇太后入宫,坐上皇后的位置,赵家的势力已经无人能出其右,偏偏先帝又一再纵容,如今赵家的子孙愈来愈贪婪,自从皇上登基之后,还不断地送族女进宫,图的就是后宫之首的空缺,一旦多了个皇后当靠山,以后也没人敢揭发赵家的罪行。”
“所以皇上要四爷暗地里搜集相关罪证,才会逼得他们派人行刺……”她总算听懂了。“那么太皇太后呢?她应该不会不闻不问。”
他轻扯一下嘴角,似嘲似讽。“太皇太后毕竟年事已高,就算想袒护娘家的人,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只待时机成熟之后,皇上自然有办法应付,这回非要一举削去赵家的势力不可。”
“外戚干政,肯定祸患无穷。”睿仙有感而发。
“没错!外戚的势力太大,并非百姓之福,更别说是皇上,绝对无法容忍,势必要斩草除根。”他振振有辞地回道。
睿仙不禁睇他一眼,实在猜不透这番话的真正用意,只好点醒他。“四爷该不会忘了炎家也是外戚?”
“当然没忘,就因为炎家也是,皇上才会用外戚来对付外戚,这一招果真是高明。”炎承霄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其实皇上命我办这件事,除了信任之外,另一个原因便是警告,炎家若是想效法赵家,也会有同样的下场。”
她听了不禁毛骨悚然。“妾身还以为皇上对炎家、对四爷是不一样的。”这是众所皆知的事。
“……因为他是皇上。”这句话已经足以说明一切,就算是再亲近的人,只要威胁到皇权,还是会招来杀身之祸。
“其实二哥和三哥早就想辞官,就是不希望留下话柄,不过皇上刚登基没几年,正需要信得过的人在身边辅佐,所以并未应允,甚至还命我接掌虎卫司都察使一职,这对炎家而言,可说是恩宠有加,不过一方面重用、一方面又要提防,皇上可真是辛苦。”他可一点都不羡慕坐在那张龙椅上的人。
“四爷为何突然跟我说这些事?”睿仙实在看不透眼前这个男人,若是重生之前的四郎哥,绝不会像他这般复杂难懂。
炎承霄朝她咧开迷人的笑脸。“我已经想过了,既然需要你的帮忙,就得先学会信任你,让你知晓咱们面对的是什么样的敌人,若是真的害怕,现在要退出还来得及。”
“虽然妾身并非君子,但也做得到一言九鼎。”她坚定地说。
他很满意睿仙的答覆。“那么第一关算是通过了。”
睿仙举一反三地问:“四爷的意思是还有第二关了?”
对于这个问题,炎承霄只但笑不语,又绕回原先的话题。
“……幸好炎家人知福惜福,从不作不该作的梦,只想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也打算过几年之后再重提辞官一事。”他笑叹一声。“记得先父常挂在嘴边的话,他宁可远离朝堂,去关心那些饱受水患之苦的百姓,也不想把心思花在尔虞我诈、明争暗斗上头。”
“他确实是个好官,虽然过了这么多年,但大家提起这位已经过世的工部尚书炎大人,无不竖起大拇指。”她对“炎伯伯”的印象非常好,他不只是爹的恩师,还是一个真正能苦民所苦的官员。
炎承霄不禁起了疑窦。“听你的口气,似乎跟先父很熟?”
“那是因为……”睿仙不确定该不该告诉他,自己是华亭县知县姚景安之女,两人的父亲在生前还有师生关系,两家也确实算得上是世交,只要说出来,等于攀上权贵,炎家人也会看在上一辈的情分上,对她诸多照顾。
“妾身正好是江临府人氏,从小便听大人们谈过有关他的事迹,也多亏了炎尚书,江临府百姓才不必饱受水患之苦。”可是她并不想攀权附势,只想过平淡的日子,最后还是没说出来。
“原来你是江临府人氏,记得先父过世前五、六年,经常奉旨前往视察灾情,最后朝廷终于拨款筑堤,这才保住泾江沿岸百姓的身家财产安全……”炎承霄突然话锋一转,让她措手不及。“既然你是江临府人氏,那么夫家呢?又是哪里人?”
睿仙对这一点倒不必说谎。“同样是江临府人氏。”
“夫家都没有人了?”
“都没有了,所以才会到京城来投靠表姨母……”她能说的都说了,免得这位四爷又打破砂锅问到底,就是不肯罢休。“妾身不打算再嫁,的确是因为忘不了死去的相公。”唐祖望带给她的种种伤害,她想忘也忘不了。
他顿时辞穷,想说她犯不着为了一个死去的男人守寡,要多为自己着想,再找个男人依靠,省得吃苦受罪。可是又觉得与自己无关,他不过是想利用姚氏的本事,没必要多管闲事,两种念头在脑中不断地拉扯。
“说了这么多话,妾身这就去叫阿贵,让他送壶热茶过来。”话才说着,睿仙便站起身来,正要走出亭子。
就在这当口,她瞥见一道身影凌空而下,是一名身穿黑色劲装的男子,先是怔住,尚未意识到发生何事,接着又掠下第二道身影,比之前的男子稍矮,不过相同的装扮,手上都握着一把佩剑。
莫非是……刺客?
这个念头在睿仙脑中快速闪过,连忙扬声嬉斥。
“你们是谁?想做什么?”想到之前的刺客已经自刎,赵家该不会还是不死心,又派人来行刺?
炎承霄听出她嗓音中的惊惧,下意识地从石凳上站起来。“怎么回事?”
“……你们再不离开,我可要叫人了!”她挡在炎承霄身前,尽避怕得要命,还是大声斥责对方。
他伸手要将睿仙拉到自己身后。“是有谁来了吗?”
“四爷先躲到后头……”睿仙一面伸手推他,一面紧盯着刺客的动静。
“不行!”炎承霄一把握住她的肩头。“你不过是个弱女子,应该躲起来的是你才对,快到后头去……”
睿仙又急又气。“现在不是争论这个的时候……”想到他眼睛看不见,也只有被杀的分。
两名男子面无表情地上前一步,接着拔剑出鞘。
见状,她不禁抖着声音,拉开嗓门大喊:“来人!快来人!”
听见奔跑声,两名黑色劲装男子连忙后退,接着迅速转身逃逸。
“四爷!”阿贵慌慌张张地跑来。
春梅也跟着他一起,从没听主子叫得那么大声过,真是吓坏了。“小姐,出了什么事?有没有受伤?”
接下来,几名府里的护卫也赶来,马上四处查看,寻找可疑的踪迹。
“刚才有两个男人……他们突然出现……”睿仙一手按着胸口,小脸泛白,就连心脏也快从喉咙跳出来了。
这时,炎承霄出声打断她,表情异常严峻,接着伸出右手。“到我的书房再说吧……阿贵!”
“奴才在这儿。”阿贵靠过去,让主子扶住自己。
头回遇上这种事,睿仙惊魂未定地让春梅搀着,否则两脚发软,真走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