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坐在厢房内的睿仙正在一一详述白天的经过。“……不管吴知县究竟透露了多少,都让这个师爷决定亲自走一趟,还不断地打探,证明他心里有鬼,怕只怕跟赵家有关,会去通风报信。”
炎承霄也有同感。“确实有这个可能,想必很快会有所行动,得立刻派人去把蒋护和魏昭叫回来……”
话还没说完,他就听到房门被人重重地踢开,发出一声砰然巨响,眉头也跟着皱起,接着身旁响起娇斥。
“你是什么人?”睿仙见来人一身黑衣,还用黑布遮住大半脸孔,手上还持有长剑,马上站起身,可不认为跟上次一样,是四爷故意安排的戏码,而是真的有刺客要杀他们。
这一声娇斥也让炎承霄提高警觉,就算看不到,反应还是极快,抄起原本坐着的椅子就往门口砸去,就在一阵碰撞声响之后,果然传来男人吃痛的闷哼和咒骂。
“快逃!”他朝睿仙吼道。
她没有逃走,反而伸手将炎承霄往后拉。“小心!”
“我不是要你丢下我,自己先逃吗?”炎承霄朝她大叫,其实心里更气自己为何会看不见,教他如何保护她?
睿仙当然记得,可她实在办不到。“门口被堵住了,要我往哪儿逃,还是先叫人来帮忙……四爷!”
见黑衣人朝他挥剑,她不由得惊呼一声,及时将炎承霄拉开,两人就这么绕着屋子一路闪躲。
而黑衣人像是早就知道炎承霄瞎了,反正迟早都得死,所以也并不急,像猫在戏弄老鼠般,直到把两人逼进墙角。
“不要管我,先逃出去再说……”他并不怕死,可若连自己喜欢的女人都保不住,还配当个男人吗?要是有个万一,他一辈子也无法原谅自己。
睿仙想要挡在他身前,这个举动还是让炎承霄发现了,硬是把人拉到身后,眼看冰冷的刀刃挥了下来。“四爷小心!”
他下意识地举起右手自卫,而那一剑正好划过手腕。“呃……”这点痛算不了什么,一定要护住身后的女人,谁也不准伤害她。
“四爷,你受伤了!”她惊呼一声,想要查看伤势,却怎么也推不开挡在身前的男人。
此时此刻,炎承霄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不想再看到有人为了保护自己而死了……咦?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当他意识到这个怪异的想法,脑中旋即一阵剧痛,像是被斧头给劈开……
要杀就杀我,不要伤害我儿子……
娘……
四郎,把眼睛闭上!
炎承霄两眼瞪得好大,他全都想起来了,就在那天夜里,手无寸铁的娘为了保护自己,独自和闯进寝房的刺客周旋,可惜最后还是在爹赶到之前不幸遭到杀害,他居然把这件事遗忘了。
当时的他真的好害怕,就在刺客高举手上的长剑,挥向娘的那一刹那,很听话地闭紧眼,不敢多看一眼,然后就昏了过去,等到醒来之后,已经不记得曾经发生的事,家人都以为当时他睡着了,没有亲眼目睹那残忍又可怕的一幕,还说真是不幸中的大幸。
“……小心!”睿仙在他身后娇嚷。
当黑衣人再度举起长剑,刀刃在烛光的反射下发出一道刺眼的光芒,同时照进炎承霄闇黑无光的眼底,瞬间拨云见日。
自己不再是当年那个五岁的孩子,不会再因为害怕而闭上眼,已经可以保护身边最重要的人,再没有人能从他手中夺走。
此时的睿仙喉咙好像被梗住,发不出声音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悲剧发生。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炎承霄带着她往右边闪去,接着伸出一脚,将对方踢飞,只见黑衣人摔倒在地上,难以置信地瞪着他。
他又看得见了!
炎承霄直到反击之后才发觉,眼前不再是一片黑暗,所有的景物,包括刺客在内,全都清晰可见。
而外头的打斗声也更加激烈了,显然这名黑衣人还有其他同伙,他们万万没想到这几个家仆也身手了得。
“……先进去救大人!”蒋护发现异状,从厢房内冲出来,只来得及拦下另外两名刺客,让其中一人闯进去了。
魏昭为了留下活口,多费了点工夫才将对方制伏。
此刻,屋里的炎承霄从双目恢复光明的惊喜中回过神来,马上厉声斥喝。“是谁派你来的?”
“自己去问阎王爷吧!”待黑衣人重新爬起来,再次挥剑,不过被冲进来的魏昭用剑架住脖子,只好束手就擒。
等到三名黑衣人全数被抓,阿贵这时脸色惨白地跑进来。“四爷有没有受伤?奴才不该去泡茶,应该待在屋里……”
“我家小姐呢?”接着是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春梅,睡到一半醒来,见到主子不在床上,才想出去找人,却见外头在打打杀杀,顿时两腿发软,此时见主子完好无缺,哭得更大声了。“还好小姐没事,奴婢真的快吓死了……”
睿仙还一脸惊魂未定,顾不得安抚她,想先帮炎承霄包扎伤口,方才被砍了一刀,也不知伤势严不严重。
“让我看看你的手……”眼前她只关心这件事。
来不及开口,炎承霄就被拉到一张椅上坐好。
“阿贵,快去拿药箱!”睿仙又吩咐。
阿贵马上转身去拿了过来。“药箱在这儿……要不要请大夫?”
“都这么晚了,只怕找不到大夫,咱们先止血,明天一早再去请……春梅,去端一盆干净的水过来,要先清洗伤口才行。”她一面交代婢女,一面拿出药箱中的利剪,将袖子的布料剪开。
春梅用袖口擦干泪水,马上去办了。
此刻尚无人发现炎承霄的目光已经不再呆板涣散,而是炯炯有神地注视着她,看着睿仙忧心如焚地检视他手腕上的伤口,睫毛上还挂着一、两滴泪珠,俊脸上不禁泛出一抹温柔。
睿仙不禁松了口气。“伤口还挺深的,幸好不再流血了……”
“大人没事吧?”将黑衣人捆绑之后,两名密探便进房关切。
“只不过是小伤,不碍事。”炎承霄俊脸旋即一整。“给我仔细地问清楚,究竟是谁派他们来的。”
“是。”他们衔命退下了。
接着是春梅端着面盆进来。“小姐,水来了。”
“摆在桌上就好。”睿仙动作尽量放轻,先进行清洗工作。“可能会有点疼,四爷忍耐一下。”
炎承霄没有说话,贪看着眼前的女子为自己担忧焦虑的神情,只见她眉目如画、纤柔婉约,顾盼之间楚楚动人,这样一名聪慧娇弱的女子,天底下居然有男人不懂得珍惜,而她却有勇气做出其他人做不到的事,宁可当个弃妇,也不愿忍受夫家刻薄的对待,真不知该骂她愚蠢,还是夸她勇气可嘉才好。
直到包扎完毕,整个人也跟着放松,睿仙有些站不住,娇躯不由得晃了一下,见她快要跌倒,炎承霄立刻伸出没有受伤的那条手臂,握住睿仙的手肘,总算稳住她的身子。
“小心一点!”他关切地说。
睿仙扯出一抹浅浅的笑意。“多谢四爷,我……”才说到这儿,猛地想到什么,不禁愣愣地望进他墨黑的双瞳中。“你看得见?”
“对!我看得见了。”炎承霄亲口宣布这个好消息。
一旁的阿贵连忙双手合掌,朝天上拜了几下。“四爷真的看得见了?太好了!真是太好了!谢谢菩萨……感谢老天爷保佑……”
“怎么会突然看得见了?”春梅不可思议地问。
他没好气地白了一眼。“难道你希望我家四爷都一直看不见吗?”
“我又没这么说。”她马上反驳。
“四爷的眼睛……”睿仙也因这突如其来的转变,不知该惊还是喜。“真的都看得见了?”五娘说得没错,他的双眼真的复明了。
炎承霄凝视着她激动的表情,咧高嘴角的弧度。“真的都看得见了,还真不得不感谢那些刺客。”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她既高兴又不解地问。
他苦笑一声。“等回到京城之后,我得亲自走一趟六安堂,当面跟区大夫赔个不是,他不愧是神医,诊断得一点都没错,我确实是因为‘心理创伤’这个疾病,双眼才会突然失明的。”
睿仙一方面赞赏他勇于认错的态度,另一方面也更加佩服表姨父的医术。“他不会跟四爷计较的。”
“四爷的眼睛已经看得见了,二爷和三爷他们要是知道,恐怕会高兴得掉下眼泪。”阿贵已经频频用袖口拭泪了。
“我确实让他们担心了。”想到失明这段日子,不知对家人发过多少次脾气,炎承霄不禁感到内疚。“回去之后也得赔个不是才行。”
眼看炎承霄终于重见光明,不需要再借用自己的双眼,她也算是报答了重生之前,四郎哥为她洗刷冤屈的那份恩情。
片刻之后,客店老板听说有刺客找上门,这还是开店以来头一遭,就怕有人死在客店,以后没人敢来投宿,于是匆匆忙忙地赶到西厢房,还嚷着要去报官,不过被炎承霄安抚下来,并且表明身分,更允诺所有的损失都由自己赔偿,客店老板这才安心地去睡他的回笼觉。
待炎承霄从三名黑衣人口中得知指使他们的就是吴知县身边的程师爷,与自己的猜测不谋而合,马上命人前往住处将其逮捕,另一方面,又通知好梦正酣的吴知县,要他即刻率领衙役前来。
“害大人受惊,卑职愿领责罚!”蒋护和魏昭等人不禁捏了把冷汗,都怪他们太过大意,幸好有惊无险,大人只受了一点轻伤,不过也因祸得福,双眼居然又能看见了。
炎承霄沉着脸孔。“这事不怪你们,要怪就要怪吴大人,身为地方父母官,却嗜杯中物,差点就误了大事。”
“请大人恕罪!”得知自己喝醉才会露了口风,吴知县找不到推托之辞,赶紧下跪求饶,否则不只乌纱帽不保,连脑袋也是,于是转头责备起一向信任有加的幕友。“我说师爷,你怎么会做出这等糊涂事来?”
被五花大绑的程师爷跪在地上,不禁冷笑两声。“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本是天经地义的事,我有今日,也全是赵家所赐,大人每个月给的那一点薪俸,还不够塞我牙缝。”
吴知县顿时气得脸红脖子粗。“你……真是忘恩负义……”
“吴大人,你若不想个办法将功折罪,连本官都无法为你开月兑,更别说在皇上面前说好话。”炎承霄口气森然地说。
他一连说了好几个是。“下官一定尽心尽力。”
“先把他们关进大牢里,”炎承霄正色的提醒。“不过千万记住,这是重要的人证,要小心看管,不得有任何差错。”
“下官明白、下官明白。”吴知县满头大汗地说。
待衙役将程师爷和三名黑衣人押走,吴知县也赶紧告辞,看来在二十七那一天到来之前,都别想睡个好觉了。
“大人有伤在身,还是早点歇着。”蒋护关心地说。
阿贵也跟着加入劝说。“是啊,都已经丑时了,再过不久,天就要亮了,四爷的眼睛才刚好,还是多多休息。”
“也好。”炎承霄相信经过今晚,吴知县的口风会紧一点。
当蒋护等人退出厢房,阿贵则用最快的速度将地上打扫干净,连桌椅也摆回原位,却见主子呆坐在床缘,不知在想些什么。
“奴才这就把烛火吹熄……”他这才想到主子的眼睛已经看得见了,要是屋里太亮会睡不着。
炎承霄连忙出声。“无妨,就让它点着,你也歇着吧。”接连好几个月生活在黑暗中,此时的他渴望感受到光亮。
“是。”阿贵咽下打呵欠的冲动,窝回床铺旁的一张小床上,那是另外请店家摆上的,好就近伺候主子。
听见阿贵翻了个身,就打起呼来了,炎承霄也跟着月兑下鞋,上床躺着,想到已经回房歇息的姚氏,经过了今晚,更加确定他无法放手。
他要她!
一个在遇到生死关头,却不肯抛下自己,独自逃走的女人,是何等珍贵,炎承霄看过后宫的女人,也见过那些名门千金、贵族小姐,又有几个做得到呢?只怕今生今世,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如此真心待他的女人,若就这么放她走,只会抱憾终身,将来一定会后悔。
要说服皇上和家人同意这门亲事,确实相当困难,可是真的连一点机会都没有吗?只要自己肯去想,一定可以找到说服他们的法子,并非真的希望渺茫。
若真迎娶一名弃妇为正室,肯定会遭人耻笑,那么究竟是面子重要,还是能与自己钟爱的女子相伴一生重要?
这些都是他必须面对和思考的问题。
而只有一墙之隔的厢房内,睿仙并没有睡着,想到四爷如今重见光明,为他高兴之余,也不禁有些落寞,因为如此一来,就没有理由再待在他身边了。
“能见到他,和他说话,也只剩下这段日子,等回到京城,就得分开了……”
她轻声喃道。
躺在身旁的春梅眼皮闭着,嘴巴咕哝地问:“小姐还不睡?”
“正要睡。”睿仙回道。
春梅含糊地嘟囔着。“好……小姐快睡……”
确定她入睡了,睿仙又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选择当一个弃妇,她并不以为耻,也不后悔,可还是必须替四爷着想,不想害他名声受损,所以只能退缩。
她鼻头不禁酸涩。“不是我不希望得到幸福,而是不敢强求。”
四爷何尝不也一样,除了男人的颜面和自尊要顾之外,也得考量如今的身分和地位,由不得他任性胡来,到了最后,两人还是跨不过世俗的眼光这一道关卡。
睿仙闭上眼,默默地垂泪,直到昏昏沉沉地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