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对新人来到小跨院,只见其中一间厢房门上贴了张“囍”字,如意不禁和好命妇人交换了个眼色,心想庶子就是庶子,住的地方还真是寒酸,就连伺候的奴仆也没见到几个,可以说冷清到了极点。
进了新房,屋里燃着两根大红喜烛,妆奁也已经早一天送到,架子床上挂着红色彩带,只有一个婢女待在里头伺候,待新郎官坐下,新娘子才跟着照做,好命妇人便说着吉祥话,祝福夫妻和美、合家欢乐、子孙绵延等等。
最后,新郎官揭起新娘子的红头巾,夫妻正式见面。
一拿下红头巾,安蓉只觉得眼前一亮,待适应光线之后,有些胆颤心惊地抬头看了新郎官一眼,就怕会大失所望,幸好如同堂兄所说的,五官英俊好看,只是像被人倒帐似的面无表情,眼神也是冰冰冷冷的,看起来不是很好相处,以往从来没有男人摆脸色给她看过,他是第一个。
而常永祯也觑向新娘子,见她娇小纤秀,粉妆玉琢,一看就是被众人捧在手心上、呵护疼惜长大的千金娇娇女,脸上虽然波澜不生,却在心中叹息,娶到如此娇贵受宠的小妻子,并不是自己能够承受得起的福气。
“请新郎官和新娘子喝下交杯酒,从此夫妻同心……”好命妇人将两只酒杯递给这对新人。
两人手挽手地啜了口酒。
喝过了交杯酒,算是完成仪式。
“恭喜两位!”好命妇人功德圆满地祝贺。
常永祯递给好命妇人一个红包,讨个喜气,然后又像尊石雕般正襟危坐在喜床上,若不是为了破解命格,身为曹家嫡女可以嫁给比自己更好的对象,也可以奴仆成群,过着养尊处优的日子,无须跟着自己受苦,一辈子都得忍受别人的冷眼和嘲讽。
对于今晚的洞房花烛夜,他心中只有无奈。
新房顿时安静下来。
如意看了自家主子一眼,也不知该不该退下,又瞄了下常家派来服侍的婢女,居然在打呵欠,完全没把新上任的七女乃女乃当作主子看待。
就在气氛变得尴尬之前,新房外头传来喧闹声,接着有人拍门进来。
“……七弟!四哥来恭喜你娶媳妇儿了!”
听到这个声音,常永祯认出是与自己同样都是庶出的异母四哥,他身躯轻晃了下,从喜床上起身,迎向直闯进屋的男子,马上闻到浓浓的酒臭味。
常永兴年约三十多岁,身形略微矮胖,还蓄着短胡。“七弟,我这个四哥可真是羡慕你……同样是庶出,偏偏你就能娶曹家的嫡女为妻……哪像我只能娶咱们票号里大掌柜的女儿……个性还畏畏缩缩的……”
他淡淡地制止。“四哥喝醉了!”
“让我瞧一瞧七弟妹……”常永兴推开他,就要往内房走去。
常永祯一把拉住异母兄长,就怕他举止无状,冒犯到新娘子,惹出事端。“四哥该回去歇着了。”
“我还没喝够……反正也没人会来闹洞房,四哥我就跟你多喝两杯……”常永兴勾起庶弟的肩头。“走!”
眼看对方真的醉得不成样子,他只好先把人带出去。
直到听不见脚步声,安蓉才开口。“他们走了?”
闻言,如意到门口看了一下。“已经走远了。”
她这才吁了口气,瞟了眼常家派来的婢女。“你叫什么名字?”
婢女正在会见周公的半路上,听到刚进门的七女乃女乃这么问,赶紧勉强保持清醒。“奴婢叫做秀秀。”
“如意……”安蓉朝贴身婢女使了个眼色。
如意马上从荷包里掏出几文钱。“这是给你的。”
见到塞进手里的钱,婢女眼睛都亮了。“七女乃女乃,这是……”
“我一整天都没吃东西,就麻烦你去张罗些热食过来。”安蓉可是深知有钱能使鬼推磨的道理。
婢女笑得见牙不见眼。“奴婢这就去,很快就回来,请七女乃女乃稍候。”说着,就拿钱办事去了。
待如意把门关上,又踅回内房,忍不住唠叨。“还真是见钱眼开,姑娘得跟姑爷说一声,要他好好管一管下人。”
安蓉发出一声娇嗤。“他不过是个庶子,恐怕也没权力管,何况奴才也是会看人表现忠心的,要使唤他们,还不如用钱来得有用。”自己不过初来乍到,要收买人心,这一招最快,这也是祖母生前教的。
待她走到屏风后头,解过手,又坐回喜床上,才把头上的凤冠取下,要如意帮自己磓槌肩。“我口好渴……”
如意又赶紧倒了杯水递上,接着仔细聆听。“外头好像还在放鞭炮……”
“有吗?”安蓉也跟着竖起耳朵。“……是喜宴正在进行吧。”
没过多久,婢女便端了好几样吃食进房。
“厨房只有咱们下人用的这些粗食……”
她看了河捞面、玉米面和窝窝头一眼,虽然不甚满意,但这个时候也只能将就一下。“搁在桌上就好。”
“外头的喜宴要多久才会散?”如意随口问道。
婢女愣了一下。“喜宴?”
“刚刚还有听到鞭炮声……”
“那应该是从谦和堂那一头传来的,今天也是三房的三少爷娶妻的大喜日子,来了好多宾客,府里其它的主子全都过去喝喜酒,就连咱们老爷和太太也是,这座雍和堂就只剩下几个人……”她才说到这儿,就见安蓉的脸色都变了,知晓说错了话,连忙闭上嘴巴。
如意赶紧让她出去。“你先下去吧!”
待婢女退下,安蓉却连气都生不起来,只是掉泪。
“难怪这儿会冷冷清清的……”她曾几何时受过这种对待,一定是老天爷看自己过去太好命,才故意折磨她。
如意赶紧掏帕子帮主子拭泪。“姑娘别饿坏了,先吃点东西……”
在如意半哄半劝之下,安蓉勉强吃了几口河捞面,便觉得没胃口,摇了摇头。
“我吃不下了……”
“是不是不合姑娘的口味?要不要奴婢去找老何,叫他想办法弄些吃的?”老何是从曹家带来的厨子,很会做面食和点心。
安蓉眼圈红红的,令人看了好不心疼。“算了,已经这么晚了,大家都累了,等明天早上再说吧……你应该也饿坏了,把这些窝窝头吃了,先垫个肚子,不然你准饿得睡不着。”
“多谢姑娘。”主子就是这个性子,虽然娇生惯养,但是私底下待身边的人真的很好,也会为他们着想,只是大家只看到表面,不了解她,如意一面狼吞虎咽,一面这么想。
待碗盘都空了,还是不见常永祯回到新房来。
“奴婢出去找找看……”
如意才这么说,就听到开门声,往门口一瞥,见是常永祯,连忙低声说:“是姑爷回来了。”
闻言,安蓉赶紧顺了顺身上的霞帔,最后两手交迭在膝上,半垂眼睑,下意识地屏住气息,这才想到忘了把凤冠戴回去,但对方已经走近了。
瞥了新婚妻子身旁的粗壮丫鬟一眼,常永祯淡然启唇。“你先下去吧。”
安蓉一听,马上娇喝。“她是我的丫鬟,你凭什么叫她下去?”
“姑娘……”一对新人要过洞房花烛夜,旁人当然不便在场,如意想要解释,可惜插不上嘴。
面对安蓉的质问,他依旧面不改色,令人猜不透心思。
“我、我有说错吗?如意是我的人,当然要待在我身边……”安蓉才不想跟他单独留在这里,总觉得可怕。
常永祯盯着刚进门的小妻子,心想她就这么不想和自己圆房吗?难道她不知洞房这一关若没有过,好证明自己的贞节,可是会受到严厉批判?
“你瞪着我做什么?”她气呼呼地问。
他冷冷启唇。“你确定要她留下?”
“当然……”安蓉才这么说,就被如意打断。
“姑娘,奴婢真的不能留下来。”
安蓉皱起秀丽的眉头。“为什么不行?”
“那是因为……”如意凑到主子耳边,提醒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
这下可把她愣住了,想起娘确实有说过关于圆房的事,只不过当时她心情不好,根本没仔细听,这会儿回想起来,似乎真有这么一回事。
如意也是爱莫能助。“奴婢下去了。”
“如……”安蓉好想把她叫回来,可当两道没有热度的目光望了过来,到了舌尖的话又吞了回去。
正巧,外头传来更夫敲着竹梆子的声音,已是亥时。
“歇着吧。”常永祯惜字如金地说。
这三个字让安蓉差点跳起来……不对!自己根本不需要害怕,她可是曹安蓉,曹家大房的嫡女,不会这么轻易就被吓到了。
待她见到常永祯月兑下官帽和新郎红袍,身上只着内衫裤,眼睛就不知该往哪儿看才好,想到娘说圆房就是丈夫和妻子躺在喜床上,然后行完周公之礼,就算是圆房了,至于周公之礼该怎么做,她已经忘了母亲说了些什么,不由得绞着十指,有些不知所措。
常永祯见她还坐在那儿一动也不动,心想该不会被伺候惯了,连如何宽衣都不会。“要我帮忙吗?”
“什么?”安蓉愣愣地问。
他索性不再多问,伸手过去,暂时充当婢女。
见状,安蓉两手攥着霞帔,本能地娇斥。“你想干什么?”要是敢对她动手动脚,她可是不会客气。
“帮你宽衣。”
安蓉有些戒备地瞪着他。“我、我自己来就好……”说着,她才抖着小手,想要解开霞帔上的盘扣,可是试了好几次都没有成功,不禁恼羞成怒。“你不要一直盯着我看,把头转开!”
他依言背过身去。
瞪了常永祯挺直的背影一眼,她才专注在宽衣上头,费了一番力气,总算把霞帔和嫁衣月兑下,随手披在衣架上头,然后踢开弓鞋,只穿着内衫裙,很快地躲进大红锦被里。
听到窸窣声停止,常永祯才转过身,见她已经躺好,便跟着上了床,今晚是人生四大喜之一的洞房花烛夜,他却没有丝毫旖旎幻想,两人虽是正式夫妻,可彼此都很陌生,而且新婚妻子还避自己如蛇蝎,想完成圆房这档子事,只怕不会太顺利,得要经过一番折腾。
两根大红喜烛照亮整间新房,却只令一对新人感到困窘万分。
苞个才初次见面的男人同床共枕,安蓉不禁全身僵直,连动都不敢动一下,接着便感觉到躺在身旁的男人有了行动。
常永祯侧过身,面向睁着美眸、满脸紧张的新婚妻子,深吸了口气,慢慢地把脸庞靠近对方。
“你、你要做什么?”她惊疑不定地问。
他口气平淡。“……圆房。”
圆房?安蓉瞠圆美目,只能看着那张没有表情的俊脸愈来愈近,下意识地紧闭眼皮,连眉心都蹙拢,再把头歪向一旁,她原以为只要两人一块儿躺在喜床上,过完一夜就算是圆房了,此时不禁开始后悔没有仔细去听母亲解说,心里害怕极了,但又不能逃跑,那太丢人了。
而对常永祯来说,这个反应无疑就是排拒、嫌恶,却也不意外,因为早就猜到身为曹家嫡女,不可能心甘情愿嫁给自己。
他下颚一紧,避开诱人的红唇,亲向新婚妻子的面颊,那抹柔腻触感,以及脂粉香气,令人心神跟着晃荡。
这也是曹永祯生平头一次碰触异性,尤其刚娶进门的小妻子又生得如此娇美动人,就算平日性子再冷漠、再淡然,终究还是个正常的男人,又岂会无动于衷?于是身体马上有了反应。
安蓉咬着嫣红的下唇,感觉到面颊被一个有些温温凉凉的东西触碰,微微掀开眼帘,才偷看一眼,赶紧又闭上。
她屏住呼吸,心想若是别的男人企图不轨,她一定叫人把对方打得很惨,可是这个男人不行,因为安蓉终于想起母亲最后交代的一句话——“圆房的事交给你的相公就好,男人总知道该怎么做。”
所以她只好忍耐,直到结束为止。
常永祯甩了甩头,不许自己沉溺,只要完成身为丈夫该做的事,也算是有个交代,于是他把心一横,动手卸去新婚妻子身上仅剩的衣物,决定早早完成周公之礼,因此并没有太多前戏,便占了她的处子之身。
对于接下来的过程,安蓉觉得只有一个字能形容,那就是痛。痛到想要咬人,甚至打人,原来圆房是这么回事,她一点都不喜欢。
听着嘤嘤的哭声,常永祯还是只能抽紧下颚,在青涩紧窒的女性甬道中挺进,直到欲/望宣泄、疲软退出,才翻身到另一侧。
安蓉把自己蜷缩在大红锦被底下,不想让人看到自己哭泣的丑样子。
“呜呜……”她再也不要做这档子事了。
而常永祯则是两眼瞪着床顶,想要开口安慰两句,说他会尽一切努力让她过好日子,但又怕自讨没趣,反而招来一阵奚落,最后什么也没说。
不知过了多久,新婚妻子的吸气声渐渐变得微弱,然后平静下来,似乎已经睡着了,他才慢慢地放松绷紧的肌肉。
只要熬过这个洞房花烛夜,往后若不肯再被他碰一下,常永祯也愿意成全,夫妻之间的恩爱,原本就是一种奢望,是这辈子不可能实现的梦想。
棒天,安蓉是被如意叫醒的,她下半身才动了一下,那种又酸又痛的滋味,让她眼角泛湿,恨不得整天都躺在床上。
“姑娘可醒了……”如意松了口气,她叫了好几声,主子就是不醒过来,吓得她还以为主子生病了。“姑娘怎么了?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安蓉从大红锦被中伸出一只光果的藕臂。“如意,我想泡热水……”
“是,奴婢这就去叫人烧水。”话才说完,如意就赶紧出去吩咐。
“我快死了……”她觉得整个人好像被剖成了两半。
又踅回房内的如意呸了一声。“姑娘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我是说真的,既然已经圆房了,以后再也不准他碰我……”安蓉信誓旦旦地娇嚷。“他若不肯答应,我就把他赶出房去!”
如意只好哄着主子。“好、好,姑娘想怎么做就怎么做,这儿有老何送来的石榴馍和石子饼,是姑娘平日最爱吃的,才刚做好,正热着……”
“扶我!”她起不来。
于是如意便将主子扶坐起来,先帮她披上衣服,又拢了拢早已散落在肩头的青丝,才将盘子端到她面前。“姑娘慢点儿吃,别噎着了。”
安蓉顾不得说话,饿得抓起石榴馍,一口接一口。
“老何说他跟厨房的人大吵一架,对方才肯让他进去,还说什么又不是不给东西吃,嫁的也不过是个庶少爷,居然自己带厨子进门,好大的派头……反正说的话真是能气死人。”如意见主子脸色更白了,不敢把难听的话全都说了。
安蓉无措地看着如意,表情像个犯了错的孩子。
“你去跟老何说,要是人家真的不肯让咱们用厨房,那……那就算了,咱们再另外想办法。”这里不是曹家,没有人会容许自己的任性妄为,这一刻她终于深深地体会到了。
如意倒了杯水过来。“姑娘别担心,老何说为了让姑娘吃他做的东西,就算求也要求对方答应。”
“嗯。”总以为看在她是曹家嫡女的分上,还不至于给她难堪,想不到连常家区区一个厨子都因为她嫁的是庶子,连带着也瞧不起自己,这是安蓉之前从来不曾考虑过的,才害身边的人都跟着受了委屈。
“这个石子饼好香……”
安蓉伸手拿了一块来吃,但是却好想哭。
想到娘说嫁人之后就不再是孩子,已经长大,不能再任性,她顿时感受到从未有过的无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