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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医好苦 第8章(2)

段景熙突觉眼前一黑,脚步也跟着踉跄不稳。

弥生见状,连忙上前扶着她。“熙主子。”

“不可能,郑婉儿为何要那么做?”段景熙情绪激动的质问:“你剁了她的小指头,她为何……”

“那女人可不简单。”段景桓哼地一笑。“那小拇指是她自己断的,为的是取信陆傲秋。”

“什么?!”她难以置信的瞪大双眼。

“我答应她,若她成功毒杀陆傲秋,我便休了求凤,将她扶正。”他微抬起下巴道:“这女人为了正宫的位置,可是毫不犹豫就剁了自己的小指头,连眼泪都没掉一滴呢!”

段景熙听得浑身直发抖,她不知道是因为太悲伤,还是太愤怒,她恼恨的瞪着他,胸口窜燃着一把熊熊的怒焰。

她从不曾如此刻这般憎恨着一个人,但此刻,她憎恨并且诅咒他。

“不过你放心,郑婉儿并不能遂其所愿的登上正宫之位,因为那恶毒的蠢女人在逃跑的时候失足坠谷,恐怕已成了山犬豺狼的嘴中肉。”段景桓说完,发出猖狂又可怕的笑声,甚至笑到涨红了脸。

“段景桓……”段景熙一字一句恨恨地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没为什么。”他倏地收起笑意,目光一凝,射出杀意。“只因陆傲秋坏了我的事,我要他死,我还要他的骨肉也活不了!”

她心头一惊,下意识连忙用手护着肚子。“你敢?!”

“没有我不敢的事!”段景桓猛地一把掐住她的脖子,两只眼睛彷佛着火般直视着她。“段景熙,我要你知道背叛我的下场就是如此,我要你生不如死,一辈子活在痛苦之中!”

段景熙扬起手,狠狠打了他一耳光,愤恨的瞪着他。

捱了巴掌,他恼羞成怒,一把拎住她的衣领,猛甩了她几个耳光。

她怀有身孕,哪禁得起他的狠抽,顿时便脸色苍白,身体发软。

弥生在一旁急得都哭了,连忙上前跪抱着他的腿,哀求道:“大人,手下留情,主子怀有身孕,打不得,您要打就打弥生吧!”

段景桓一脚踢开她,怒斥:“贱婢!”接着他转回头对着段景熙发狠的道:“放心,我不会让你死,我要你好好的活着,这样你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骨肉死去。”

“你简直丧心病狂!”段景熙满嘴的血,眼中蓄满悲愤的泪,可她倔强的不让眼泪落下一滴。

她坚毅的表情及眼神令段景桓感到不悦,续道:“这是你自找的,堂堂黄国国主夫人你不要,偏要跟着那个穷大夫,你跟你娘都是不知好歹的贱人!”

段景熙的心陡然一紧,为何要扯到她娘亲身上?在她三岁时便病殁的娘亲,怎么在他口中就成了不知好歹的贱人?

段景桓冷哼一声,“你以为你娘亲真是病死的?她根本没病,而是死在父亲的刀下!”这个秘密她至今都不知道。

她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当年她爱上了居城的侍卫,带着三岁的你要跟男人私奔,却被自己的婢女出卖。”他唇角悬着一抹阴沉的冷笑。“父亲发现后,一刀砍下那男人的头,再一刀刺入她的胸口……”

“不……不!你骗人!”段景熙压根不记得这件事,她也不相信娘会这么做,这绝不是真的!

“都到了现在这种地步了,你觉得我还需要骗你吗?”

“如果这是真的,为何我什么都不记得?!”她不断摇着头,不愿轻易相信他的话。

“你当时才三岁,吓坏了,能记得什么事?事后大人跟你说什么,你便信什么了。”看她还一副不肯接受事实的表情,段景桓又道:“你想想,为何你娘亲的灵位未供奉在居城之中,她又为何没葬在段氏一族的墓园,而是独葬在无欢崖?父亲又为何如此厌恶你,见都不想见你?”

段景熙回想起这些她过往就算有疑问,却从未细究的事情,终于明白了,原来父亲厌恶她,并不是因为她是女孩,而是她长了一张神似她娘亲的脸。看着她,他便想起曾经背叛过他的宠妾,想起他在感情上的失败。

她懂了,现在全弄懂了。

她恨恨的看着他。“有其父必有其子,我总算可以理解你为何如此残暴。”

“别耍嘴皮子了。”他哼地冷笑。“段景熙,你悲惨的日子才刚要开始呢。”

落凤城郊,农人聚落。

夜已深沉,月色幽微,韩大叔家的门口,还伫立着一抹身影。

屋里又出来一个人,低声的说着话,像是担心惊醒其它入睡的人。

“还不睡?”说话的人是魏镜明。

不睡的人,则是陆傲秋。“许是离她近了,心情有点浮躁,难以成眠。”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让冰冷的空气充满胸腑。

“你体内毒性未尽排除,若是受凉可不好。”魏镜明劝道:“回屋里去吧。”

之前郑婉儿在他粥里下足了毒药,他虽以针封穴,但还是有中毒的迹象。他懂医术,但不懂毒物,虽能以药物慢慢排掉毒性,却也不是短时间内便可见效。

“别担心,我自己的身子如何,我很清楚。”陆傲秋轻笑道:“谢谢魏兄的关心。”

“咱俩兄弟一场,你这么说就见外了。”魏镜明拍拍他的肩膀。“你是忧心着弟妹吗?”

“嗯。”他眉心一拧。“她以为我死了,不知会有多伤痛,想到她独自承受着那样的折磨,我实在不忍……”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魏镜明一叹。“为了更长远的未来,现在她受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陆傲秋神情凝重,怎么样也无法放宽心,不由得喃喃道:“希望不要有任何变数。”

“没事,一切都会很顺利的。”魏镜明相当有义气的说:“等时机成熟,我便随你——”

“不,”陆傲秋打断他,“魏兄切莫进城。”

“为何?”

“营救景熙的事必须隐密进行,越多人行动,越容易生变。”他说:“段景桓多疑,城里到处是他的耳目,若魏兄及昊天帮兄弟入城,一个不慎恐将成为他的瓮中鳖,到时我如何向嫂子交代?”

魏镜明沉默了半晌,才又道:“但只你一人,没有后援,我担心寡不敌众……”

“段景桓以为我已经死了,却万万想不到我会偷偷回到落凤城。”陆傲秋一笑。“从前我免费替人医病,广结善缘,如今愿意冒险帮我的人也不少。”

“既然你坚持,我也不勉强。”魏镜明做了最后决定,“不过我跟弟兄们还是会待在这儿,等着你跟弟妹一起回鹰头山的。”

陆傲秋直视着他。“一定。”

城东,菩提院。

段景熙被移至此地已快一个月了,她的肚子越隆越高,胎动也越显频繁。她感觉到孩子正健康的长大着,并想象他是一个白白胖胖,哭声洪亮的娃儿。

可这样的感觉与想象却总是在下一瞬就被极度的悲伤及恐惧取代,将她即将为人母的喜悦彻底摧毁……

陆傲秋死了……她仰望着、期待着的男人,再也不可能来救她,而她殷切盼望着的孩子,一出生便注定要惨死。

想着心爱的男人已入了鬼籍,还有被死亡阴影笼罩的孩子,她天天以泪洗面。

好几个万籁倶寂的夜晚,她都想了断自己的生命,带着肚中骨肉到黄泉与陆傲秋相聚,可每当这个念头滑过脑中,月复中孩子便踢得厉害,彷佛在抗议她的轻易放弃,这样的日子真的好苦好苦……

段景桓要她活着,她便知道他会用尽所有方法让她犹如行尸走肉般活着,她想寻死,都不是件容易的事。

这日,向求凤来了。

段景熙几天难吃难睡,人虚了,只能躺在床上见她。

向求凤来到床边,见她这般模样,忍不住倒抽了口气,怜悯又气愤的道:“他……居然如此对待自己的亲妹妹,真是个残忍又冷酷的人。”

“嫂子,你来探我,恐怕会惹他不悦,还是赶紧走吧。”

向求凤本就不受宠,要是让段景桓知道她来探望自己,恐怕会迁怒于她。

向求凤摇摇头。“放心,我是经过他允许才来的。”

她一怔。“他准?”

“他本来就不怎么管我的事。”向求凤蹙眉一笑,淡然中带着一抹幽怨。“他要你活着,自然也怕你寻死,虽然他料准你不会在生下孩子前寻死,可还是难免担心,他认为我来看你,多少能给你一点活下去的力气……”

段景熙凄然泪下。“嫂子,我不知道自己该死该活。”

向求凤坐到床边,温柔的拍抚着她颤动的肩头。“景熙,你这么活着,实在太苦了……”

她一震,惊疑的看着向求凤。“嫂子,你……”

向求凤沉沉一记长叹后说道:“你心爱的男人已经死了,你男人的骨肉注定了一出生便要迎向死亡,景熙,你生下他做什么呢?”

段景熙没料到她竟会这么说,她以为向求凤来探她,是想安慰她、鼓舞她,给她活下去的勇气。“嫂子,你是认真的?”

“我说错什么了吗?”向求凤的神色相当平静。“你想想,孩子出生后,眼睁睁看着他被杀死,你能活得痛快吗?与其生下他,让他惨遭毒手,还不如现在便带着他到黄泉路上与陆傲秋相逢……”

她的声线毫无情绪,但却字字像是针、像是刀般刺戳着段景熙的心。是啊,这虽听来残酷,但却是事实,只是……

“嫂子,你说的我都知道……”她难忍悲哀,泣诉道:“可是我想看看他的孩子,就算只有一眼……”她根本无法把话说完,便难过的掩面痛哭。

向求凤眉心一拧,强忍着眼眶里的泪水,劝道:“生已无欢,死又何惧?及早了结这样的痛苦,对你、对孩子都好。”说着,她自袖中取出一个纸包,悄悄塞到她的掌心里。

段景熙微顿,张着泪眸,疑惑的瞅着她。“嫂子,这是?”

“是我好不容易拿到的毒药。”她说:“你服下后会慢慢的失去知觉、呼吸及心跳,你感觉不到一丝丝的痛苦,你月复中骨肉也感觉不到……”

段景熙一惊,却不由自主的紧紧捏住纸包。

“景熙,嫂子能帮你的不多,唯有这样了。”向求凤说完,站了起来。“我先走了,你保重。”语罢,她便步出禅房。

两日思量后,段景熙终于下了决定。

她不忍月复中孩儿一出世便命丧在自己眼前,所以决定带着孩子到九泉之下与陆傲秋相聚。

觑了个夜晚,她在烛下写了封遗书,只有短短八个字——

生已无欢,死又何惧。

取出向求凤交给她的那包药,她和着几口水吞下,然后躺在床上,平静的迎接死亡的到来。

诚如向求凤所说,她一点都没感到痛苦,只觉得昏昏欲睡,神智不清。

渐渐地,她感觉不到呼吸,也意识不到心跳,慢慢地陷入了深不见底的黑暗里。

“熙主子?”

在她完全失去意识的前一瞬,听见了弥生凄厉的叫唤,她想跟弥生说声对不住,她不是故意丢下她的,但她再也说不出话了……

看着服毒身亡的段景熙,弥生悲痛不已,她唤来菩提院里负责看管她们的比丘尼,由比丘尼确认了段景熙的死亡。

比丘尼十分慌张,急着进居城通报段景桓。

一得知消息,他立刻赶来,进到禅房,看见犹如沉睡般躺在床上的段景熙,他眉心一拧。

“大人……”跪在床边的弥生哭红了双眼。“熙主子她……服毒自杀了……”

段景桓极为愤怒,因为他想看着她一辈子痛苦的希望又落空了。

他上前,一把拎起痩小的弥生,质问道:“她哪里来的毒药?”

弥生哭着回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主子什么时候藏了毒药,奴婢真的不知道……”

他一振臂,将她摔落在地,咬牙切齿的说:“一定是离开鹰头山时,她就在身上藏毒……段景熙,我真是错看你了,我还以为你不舍得杀了自己的骨肉,想不到你竟会亲手结束自己跟他的性命……”

他恶狠狠的瞪着床上的段景熙,盘算着该如何处置她的尸体,并对外宣布她死亡的消息,不一会儿,他有了决定,吩咐手下道:“明晚偷偷将她运到无欢崖葬了,千万别走漏风声。”

“大人,”弥生咚的一声跪地哀求,“念在兄妹一场,求大人给熙主子一副薄弊吧。”

段景桓浓眉一蹙,想了想才道:“允。”说罢,他不肯再多看段景熙一眼,拂袖而去。

当晚,菩提院的比丘尼们彻夜为段景熙诵经超渡,并为她找来一副薄弊。

弥生亲手帮她更衣梳洗,将她四平八稳的放进棺中。

翌日,段景桓对外宣称回落凤城养病的段景熙不敌病魔,在睡梦中猝逝。

晚上,几名居城侍卫偷偷将棺材运到了无欢崖落葬,就此了结了段景熙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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