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周奉言静养到可以下床走动时,周家举家迁往丰兴城,临行前,她和周奉言特地走了趟位在城南郊外的周家老宅探视周呈晔。
周呈晔有些憔悴,他说永不入丰兴,留在巴乌守周家人墓。
周家的墓就在老宅的后院,她挽着周奉言前去合掌祭拜,却见数个墓旁还有个小小的无碑墓,而无碑墓的旁边似乎还余留了一个墓穴的空间。
周呈晔没有解释,于丫儿也不敢追问,周奉言看在眼里,说了句珍重,他俩便离开了。
他们在丰兴城过了第一个除夕夜,再四个时辰后,高钰将要正式登基,是为再兴元年。
“爷,尝尝,这儿的海味真多,就连入冬都还有呢。”于丫儿一马当先地端了碗羹汤进房,后头双叶、舞叶、巴律……大伙手上一盘两盘地端,摆了满桌佳肴,吃着团圆饭。
周奉言面无表情地倚在床柱边上,看着周家家奴难得的全都到齐了。是啊,是该到齐了,因为他们不需要再远离家乡,只为了进行他要求的任务,一切都结束了,尽如他预期地改朝换代,但是……为何他还是不安?
他想要给丫儿一个微笑,安抚她的不安,但他不能,他像被抽掉了元气,连动都觉得虚乏。
“爷,我喂你吃可好?”于丫儿夹了盘菜,坐到床畔。
他并不饿,但他还是张了口,尝不出她说的鲜女敕美味,他只是静静地吞食着,看着与他一同成长的兄弟们刻意制造出热闹的氛围,他多想露出一抹笑,让他们放心,但他却像是体内某个部分损坏了,只能尽力掩饰不让他们发觉。
用过膳后,他们撤了饭菜,独留丫儿在房里伴着他,替他擦澡上药,然后陪着沉默的他入睡,直到快三更时——
“丫儿,回房去。”他张眼,淡声说着。
“爷,我想留下来。”
他闭上眼,不看她央求的神情。“我不想让你看见。”
淡漠的口吻硬逼着她如往常般离开了他的寝房。
打他清醒后,他受的剥魂之痛夜夜不消停,她连陪着他一起痛的资格都没有。
“夫人,再这样下去不是办法。”陪她候在外头的舞叶轻声说着。
“要不还能如何?”
“这几天巴律吵着牙行人手不足,要不你到牙行帮忙,爷就先让咱们照料。”双叶提议着。
于丫儿不禁皱起眉。“可是我不在,爷若不肯用膳……”她一直都知道,爷是因为她喂才勉强吃东西,可实际上他愈吃愈少,身形已经明显痩了一大圈,她很怕再这样下去,他真要出问题了。
写了信问了回到西枫城的奉行,奉行只回了一句——心病。
可她连导致他如此的心病是什么都不知道,该如何解他心头的结?
“夫人,我倒认为这做法可行,爷既是心病,许是之前受到的惊吓不小,得让他那口气吐出,最好的法子就是让他发一顿脾气,有了生气,气息才会足,下帖猛药试试也无妨。”戚行在旁劝说着。
连戚行都如此劝说,于丫儿再犹豫也只能点头答应。
翌日,于丫儿被强行带到牙行帮忙,周奉言得知后,只是轻应了声,早膳也只随意吃了两口,便躺回床上。
眼前的世道如何,对他而言一点都不重要,他只在乎丫儿是不是逃过了劫数。凌霄十八年的十月,一直都是丫儿的死劫,而眼前已经是再兴元年,他改变了既定的命运,该是也一并改了丫儿的命运。
但不知怎地,他心里还是惶惶不安,他无法真正地松懈,因为老天以玩弄他为乐,每每在他觉得胜利在望时,总莫名出现波折夺去所爱,所以,眼前也许只是一个停顿点,老天正在等他松懈,再一举将他打进地狱里。
他必须再想想,还有什么会危及丫儿的,高钰还是燕氏?燕氏是全除尽了?而高钰真会是个良君吗?一旦坐上龙椅,他是不是就会被权势给腐化,抓着丫儿要胁他?
他是不是该先发制人,先杀了高钰?
一整天,周奉言浑噩恍惚,满脑子想的都是该如何才能让于丫儿活得安稳,直到“爷,该用晚膳了。”拾藏和戚行端着晚膳进门。
周奉言猛地回神,看着外头尽暗的天色,问:“丫儿呢?”
“还在牙行。”戚行道。
“去把她带回来。”
“一刻钟前已经让双叶去接了。”
“一刻钟前现在也该到了!”牙行坐落在丰兴城的兴盛大道上,是他挑的地段,距离周府根本不到半刻钟。
现在是元月,外头寒冻得紧,竟至今尚未回府,她是忘了他说过的规矩了?不知道他会担心,还要他更不安?!
戚行看了眼拾藏。“拾藏,你去接人。”
“我马上去。”
周奉言沉着脸,不用膳,等着于丫儿归来,然拾藏回来时却说:“今儿个有太多笔买卖,加上皇上登基以来,颁了数十道政令,有许多物品暂时是不能买卖的,事务太杂,巴律处理不来,夫人只好留在牙行帮忙。”
“明天开始,让巴律去守马圈。”周奉言沉声道。
戚行扬起眉看了拾藏一眼,然后低声问:“那由谁接牙行?”
“寇久。”
戚行闻言,百分之百确定爷生气了,因为寇久和巴律向来不对盘,让寇久接了巴律的饭碗,很明显的是要让两人杠上,让巴律难堪。
“爷,先用膳吧。”有了生气是好事,但得要吃饱才有力气发泄。
“不吃了,撤下。”周奉言倒头就睡。
戚行和拾藏对看一眼,开始怀疑这帖药是不是下得太猛,导致反效果了,但不管怎样,善后的又不是他们。
两刻钟后,于丫儿急匆匆地赶回,连狐裘斗篷都还来不及卸下,便先走到床边,柔声问:“爷,这么晚了,你还没用膳?”
没有应声。
于丫儿呆了下,月兑下了斗篷坐在床畔,好声好气地道:“爷生我的气了吗?”
没有应声。
十丫儿傻了,开始怀疑进门前双姊教导的狠招不知道有没有用,但不管如何,她还是得试试。
半晌,背对着她的周奉言听见了抽噎的声音,猛地回头,就见她坐在床边拭泪,心都慌了,一把将她拉进怀里。
“别哭,我没生气。”
“爷,对不起,你要真不喜欢,往后我就不去牙行了。”她装哭装得很心虚,但还是享受着被他拥入怀的滋味。
“你可以去,但是别去那么晚,我说过了,晌午前得回府,对不?”
“嗯,我记住了,往后绝对不会再犯。”她依依不舍地离开他的怀抱,抬起泪眼道:“爷,我好饿,可以陪我用膳吗?”
“你到现在都还没用膳?”周奉言板着脸。
“嗯,陪我吃好不好?”她可怜兮兮地揪着他的袍角。
“真拿你没办法。”他没辙地吻了吻她的额。“拾藏,备膳。”
“爷,已经备好了。”
门一开,所有的人都等在外头,端着膳食入内。
于丫儿就这样她一口、他一口,勉勉强强地拐了他多吃半碗饭,为此庆幸不已,心想着兄姊们的计划真是有效,得来想想明儿个再使什么招。
用完膳后,她褪去他的衣袍替他上药,虽说伤都已经好得差不多,但御医说过伤口极深,表面的伤好了,并不代表里头的伤也痊愈,想要完全复原,势必要费上一段时间不可。
每帮他抹一次药,她就想起那可怕的场景,小手不禁轻抚着他的肩背,为他心疼着。
“丫儿,好了。”背对的他传来沙哑声音制止。
于丫儿赶忙收手,收拾着药瓶便爬下了床。“爷,你早点歇息吧。”
“你要回自个儿的房?”他诧问。
“今儿个下雪了,老是三更回房,很冷。”舞姊说,这一招叫做欲擒故纵,她姑且试试。
“也是。”
于丫儿有点失望地转过身,打算跟舞叶说欲擒故纵对爷来说是没用的。
但她脚步都还没踏出,人已经被拽进了温热的怀抱,不禁想:爷,你说的跟做的很不一致,明显的心口不一。
“三更前,我送你回房。”他搂着她,发现她双手冰冷。“怎么双手会冷成这样?”
“这两、三个月月事来,都没有乌糖老姜汁可喝。”她舒服地任由他暖着双手,觉得整个人都暖了起来。
“他们没有备上?”
“没有乌糖了。”
“是吗?”
“我今儿个特地到街上找,结果也没找着。”偷偷的,她把脸偎向他的胸膛,却未觉她的酥胸刚好压着他的手。
周奉言有些心不在焉地道:“要是有糖梗的话,我就替你炼点乌糖。”
“真的?爷现在的身子吃得消吗?”
“我在房里窝久了,你真当我病了?”
“谢谢爷。”她笑嘻嘻地在他唇上偷了个吻,小脸红扑扑的。
周奉言动情地注视着她,俯近她浅吮着她的唇,却感觉她舌忝过自个儿的唇。她的回应教他心猿意马了起来,忍不住地加深两人的吻,手轻抚着她的腰肢,缓缓地滑入衣衫底下。
他想要她,可是……
靶觉他停住动作,于丫儿羞怯张眼,看着他忍着的神情,不禁探手轻抚。
“爷,咱们已经跳月兑命运了,眼前的生活是老天补偿你的,你不用惧怕。”
“老天怎会补偿我,你可知道为了灭大燕,死伤多少人?”
“但也许大燕不除,死伤的人数不只如此。”不容他退缩,她捧着他的脸。“爷,奉行说了,只要能把你从画中的世界拉回,咱们就可以尽情地过完余生,奉行说的话你也不信吗?”
“奉行说了?”
“嗯,你要是不信,改天咱们去西枫城找她。”
周奉言轻抚着她柔美的腰肢,犹豫着。他想要她,这份渴望存在已久,但恐惧却凌驾在之上,教他不敢恣意妄动。
如果因为一时抑制不了而失去她,他永远也不会原谅自己。
“爷,我想当爷有名有实的妻子……”于丫儿颤着手解开衣衫,拉着他的手贴在胸口上。“那天在刑部大牢,其实我很害怕,我不愿让任何人碰触我的身子,只有爷可以,我想要爷碰我。”
想起刑部大牢的那一幕,他是多么庆幸寇久在千均一发之际抢下她的命,不禁将她紧搂入怀。
“我想要夜夜让爷拥抱入怀,想在爷的怀抱里入睡,哪怕当你正值剥魂之痛也请不要放开我,让我分担你的痛。”
周奉言轻叹了口气,吻上她的唇,褪去彼此的衣衫,在寒冻的雪夜里,他们肌肤相亲,感染彼此的体温。
当尖锐的撕裂感爆开时,她猛地吸了口气,双臂紧拥着他,压根忘了他肩背上的伤。
如细雨般的吻落在她的眉眼她的唇,就见她勉强地漾起笑,羞怯地回吻着,教他再也忍遏不了多时的压抑,在她体内慢慢地律动,听着她细碎的娇吟更教他情动,由浅而深,放肆地埋进深处,毫不餍足地一再索求,直到三更天。
五更天后,忍过了剥魂之痛,他疲惫地将她搂进怀里,却不敢睡,而是看着她入睡的娇俏模样,不住地亲吻着她,直到她张开惺忪的睡眼。
她初醒时有抹娇憨的诱人风情,傻楞楞地笑得好可爱,又贴在他的胸膛上准备入睡,嘴里哑声呢喃,“爷,我没事,我只是有点累……”
“疼吗?”他贴在她的耳边问。
“嗯……”她爱困地应了声,感觉吻铺天盖地而来,教她挣扎着张开眼。“爷?”
“再睡一会。”他继续吻着她的唇角她的颊。
“……”在这种情况底下,她到底要怎么睡?
可她真的很累,她不知道圆房竟会教她累得快张不开眼,爷也太有精神了,他不是才忍过剥魂之痛吗?
她很想跟他抗议,却听见门外有细微的交谈声——
“拾藏,你帮我跟爷说,我待在牙行好好的,为什么要把我调去守马圈?我跟马儿说话有什么用,马儿又听不懂人话!”
“那你就别说话。”
“你不知道我不说话会死吗?你真的要逼我去跟畜牲说话吗?你知不知道要是被旁人瞧见了,人家会怎么笑我,怎么看待周府?还有,为什么让寇久那个混蛋接掌牙行?
爷不知道我已经被他欺负很惨很久了吗?喂!去哪呀,我话还没说完,拾藏,你听我说……”
于丫儿眨了眨眼,低声问:“爷,你要巴哥哥去——”
“不准替他求情。”
“……喔。”糟,这下巴哥哥真是倒大霉,她要怎么补偿他才好?
“别在我的面前还想着别人。”
唇上一阵吃痛,教她万分不解地道:“巴哥哥不是别人,他是……”在周奉言冷沉带着警告意味的注视之下,她从善如流地道:“对,他是别人。”
她发现,爷以前会用笑容掩饰情绪,但现在的他不再遮掩,喜怒哀乐明显得多了,这也应该算是好事吧。
周奉言直瞅着她的笑脸,沙哑地问:“你真的没事吧?”
于丫儿闻言,娇羞地垂着脸。“就有点疼……但应该不打紧吧。”都问了那么多次了,还要问啊?
“我问的不是身子。”
不然咧?她抬眼,这才明白他怕的是她会因而离世,不禁轻啄着他的唇。“爷,我很好,一点事都没有,如果你还想……趁着天色还没亮,我们可以……”
“不可以纵欲。”
“喔。”那为什么他的手模了上来?
“要节制才不会伤身。”他的嗓音益发沙哑。
“喔。”那他现在到底是?
“你怎么还不阻止我?”他哑声问。
“我可以阻止吗?”早说啊,她不是很清楚这种事的。
“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