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宛儿听他说得一脸兴致勃勃,微微一怔,不禁想起在他尚未受伤前,该是活得多么恣意畅快的一个人,什么事情想做就去做,丝毫不多加考虑,所以他想娶伍琴雪,就跑去梁家退亲,他没有考虑过这么做是不是会伤害到人,只不过是顺心而为罢了。
可他绝没有想到他的顺心而为,却导致了一条无辜的生命就这样悄无声息的逝去,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她,再也没有人知晓这件事。
所以顺心不仅只是顺随自己的心意,还要考虑别人的感受,怪不得先前钟日观会说,就连皇帝都无法顺心而活,因为堂堂一国之尊,方方面面要顾虑的事情更多。
思及此,她不禁有些感慨,这个世界上怕是没有人能真正顺心而活。
看着钟日章,她心忖跋扈猖狂如他不也一样,遭受意外重伤的事,他也无能为力。
见她一直没搭腔,也不知在想什么,钟日章不满的问道:“我说这么多,你到底有没有听见?”
“听见了。”
“那怎么都没吱个声?”
“吱吱吱吱,这样够吗?”
“你是老鼠呀。”
“是你让我吱声的。”
“那我让你学狗叫,你叫不叫?”
“狗怎么叫?”
“狗汪汪叫你都不知道。”
她嘻嘻一笑道:“叫得不错,再多叫几声来听听。”
他绷起脸喝斥,“放肆,你竟耍弄本世子?”
见他动怒,梁宛儿讪讪的模模鼻子,“我只是开玩笑的。”
他冷眼嗔瞪她,下一瞬,霍然大笑,“这不吓到你了?”
梁宛儿一愣,这才明白换她被他耍了,不由得也笑出声来,两人的笑声交织回荡在一块,奏出了一股欢愉亲昵的曲调,让经过附近的某个人听见,眼神阴沉沉的望着两人。
看着摆在面前的那几套华丽的首饰,梁宛儿有些无言,她以为他昨日只是随口说说,没想到他竟真的吩咐人送来这些首饰要让她挑选。
“你看看喜欢哪几件。”钟日章今天穿着一件水蓝色长袍,束起的发髻上戴着一只玉冠,坐在木制轮椅上,俊美的脸上嘴角勾着笑,宛如又回复到先前尚未受伤时那般风流恣意的表情。
梁宛儿抬眸睐看他,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竟隐约从他脸上瞥见一抹对她的宠溺,下一瞬,她便暗暗摇头,否决这种荒谬的感觉,这绝对是她的错觉,这人一向嫌弃她的长相,哪里会对她生出那见鬼的宠溺。
她心忖首饰都摆在面前了,不挑白不挑,正要好好挑几件时,常傲霜和裴心怜走了进来,两人尚还来不及请安,就被摆在桌上的那十几套首饰给吸住了目光,走了过来。
“噫,哪来这么多首饰?”常傲霜伸手拿起梁宛儿正要拿来看的一支凤钗,这是里面最华丽精致的一支钗子,整支钗子用黄金镂雕成凤凰的形状,羽翼和眼睛的部分镶满红色的碧玺,垂坠的流苏则是用一颗颗大小一致的珍珠所串成,流光溢彩,耀眼夺目。
常傲霜这一看便爱不释手,抬头望向钟日章,撒娇道:“世子,妾身好喜欢这支凤钗。”
若是往日,她这么一撒娇,钟日章定二话不说就送给她,但今日这些首饰是他为梁宛儿所准备,他方才看见她也正要拿起这支凤钗,却被常傲霜给抢先一步拿走了。神色不由得有些冷淡的拒绝了她,“你没瞧见世子妃都还没挑吗?把凤钗放回去,待世子妃挑完之后,你和心怜再过去挑几件。”
闻言,梁宛儿讶异的觑向他,她很意外他竟会这么说,这是承认她是他的妻子了吗?
常傲霜也是一脸吃惊,没想到自个儿的要求竟会被他所拒,而且还是为了一个原本不受他待见的世子妃,大婚那夜,他甚至连喜房都不让她进,把她撵了出去。
这段时日究发生什么事,为何他竟会维护起这丑八怪来了?
但不管如何,她想要的东西,她一定要得到手不可。她紧握着那支凤钗不肯放手,还让婢女将它簪在自个儿的发髻上,然后扭动着纤腰走到他面前,娇嗲着嗓音央求,“世子,这么多件首饰里,妾身只看上这一件,妾身只拿这件就好。”
钟日章自然看得出来,在这么多首饰里,常傲霜所拿的这支凤是其中最好的,见她无视他的话,不肯放回去,还直接簪在发上,他有些不悦的再说了一次,“把它放回去,待世子妃挑完才轮得到你。”
常傲霜不依的扯着他的袖子,“世子,不是妾身不愿意把这凤钗放回去,而是世子妃不适合这凤钗,但凡首饰,佩戴在身上要能彰显主人的气韵才能相得益彰,增添光彩,您瞧,这颜色与妾身多衬,戴在妾身身上,简直就像是为妾身所打造的。”
她相信世子定能看得出来,在这屋里的所有人,只有她的美色才能配得上这支华丽贵气的凤钗。
梁宛儿听出她的言下之意,以她的相貌,压根配不起这支凤钗,戴在她身上只会使它相形失色。
要说生气倒也不致于,因为就连她也认为那支凤钗戴在她身上确实不太适入口,她偏好低调雅致的首饰,这么高调奢华的首饰太抢眼了,到时候别人看见她,先注意到的恐怕是那支凤钗。
但她不在意,可这番话听在钟日章耳里却让他动了怒,喝斥道:“放肆,连尊卑都分不清楚了吗?你忘了自个儿是什么身分,也敢拿话讽刺世子妃,留下首饰,给我回去闭门思过。”
常傲霜万万没料到她的话竟会惹来斥骂,惊惶的急忙求情,“世子,是妾身一时胡涂,说错了话,您别生气,妾身知错了。”接着她转向梁宛儿道歉,“是妹妹失言,妹妹不是有心的,全是因为太喜欢这支凤钗,才会一时胡言乱语,妹妹绝对没有半点侮辱世子妃的意思,请世子妃千万别往心里去。”
说着她拔下那凤钗,抑下心里的妒恨,往梁宛儿手里一塞,讨好的说道:“这凤钗配上姊姊这般身分之人才最适宜。”她为人虽娇蛮,却也能审时度势,察言观色,明白何时能容她撒泼,何时最好收敛性子。
梁宛儿把凤钗递回给她,“你刚才没说错,这凤钗确实不适合我,既然妹妹喜欢这凤钗就拿去吧。”反正这也只是慷他人之慨,所以她送得很大方。
“这……”常傲霜愣了愣,虽然很想收下,但回头看了眼钟日章的脸色,见他面无表情,她小心的出声询问:“世子,妾身可以收下这凤钗吗?”
钟日章没看她,眸色沉沉的望向了梁宛儿,“你真不喜欢那凤钗?”
她颔首,“嗯。”
钟日章这才回了常傲霜的话,“既然世子妃给你,你就收下吧,往后再如此没规矩,就不用来见我了,此次就罚你闭门思过十天。”
闻言,常傲霜怨毒的暗暗剜了梁宛儿一眼,顷刻便又装出顺从的模样,先朝梁宛儿欠了个身,“多谢世子妃。”接着委屈的看着钟日章,幽幽道:“妾身知错,妾身这就回房思过去。”福了个身后,她便领了婢女离去。
梁宛儿没想到挑个首饰也能闹成这样,待常傲霜离去后,她见裴心怜一个人安静的待在一旁,遂拉着她一块过去挑拣首饰。
她给自己选了三件,裴心怜不敢比她多,只挑了两件。
挑好首饰,裴心怜也没多待,很快便告退。
待她们都离开后,钟日章瞅向梁宛儿训诫道:“你要记住你是世子妃,要端出世子妃的威仪,不能让底下的人欺到你头上来。”
梁宛儿听了有些哭笑不得,似乎最先不尊重她这个世子妃的人就是他吧?新婚夜连面子都不给她留就把她给撵走,发生这种事,让底下那些人怎么尊敬她这个世子妃?
不过他刚才为了常傲霜拿话讽刺她而小惩了她,这事倒让她很意外,他竟会替她出头。
可见她这些日子以来对他的照顾,看来倒是没有白费。
钟日章接着吩咐她,“今儿个是休沐日,你推我上父王、母妃那里,我想去向他们请安。”自他重伤以来,就一直躺在床榻上不曾下床,也无法去向父母问安,如今打造了这木制轮椅,便可方便四处行走。
见他有这份孝心,梁宛儿倒也乐意推着他出去,来到房门口时,这才赫然发现门坎竟不见了,她方才进来时也没留意到,这会儿才发现。
钟日章明白她定是注意到了门坎的事,回头略带得意的朝她说道:“我吩咐人把这寝院里里外外的门坎都给拆了。”
梁宛儿忽然想到一件事,“那父王和母妃那里的门坎呢?”
钟日章神色顿时一僵,他忘了除了他的院子,王府里其它的院落也都有门坎,他不愿被人抬进抬出的,那样有损他世子的威仪,正考虑着要不要取消前去向父母请安的事时,便听她说:“要不咱们去水榭那里,然后让厨房准备一些吃食茶水,再去请父王和母妃过来相聚。”
听见她的提议,钟日章立即欣然颔首,“如此甚好,就这么做吧。春雅,派人去吩咐厨房,让他们准备些父王和母妃爱吃的糕点和茶水,再去请他们过去。”
“是。”春雅立即找了名婢女去办他交代的事。
待梁宛儿推着钟日章来到水榭,不久后厨房也送来果品和茶水,接着祈王和祈王妃很快也到了。
祈王的面容与儿子有几分相似,高大英挺,他为人寡言,与妻子感情甚笃,两名姬妾都是在成亲前所纳的,迎娶祈王妃之后便未曾再纳过妾室。
祈王妃看见儿子面色比先前好上许多,甚是高兴,深觉梁宛儿这个媳妇真是娶对了,这阵子有她照顾儿子,儿子不仅气色好多了,还肯出来走动,她不禁觉得这一切都是梁宛儿的功劳,对这个儿媳妇更加满意。
祈王夫妇坐下后,祈王肃着脸开口:“你找父王和你母妃过来有何事?”
对这个儿子,他向来都怒其不争,比起其它的两个儿子,老大钟日稹凭借着自个儿的本事高中了进士,如今外放为一州的知府,就连老三钟日观都在帮忙打理王府的众多产业,唯独这个唯一的嫡子,正事不做,镇日里游手好闲,四处玩乐,前阵子还把自个儿给摔成重伤,这往后还能不能再站起来行走自如都难说,为了这个儿子,这些年来他没少操心。
因为身为嫡子的缘故,父亲对他的管教最严厉,自幼钟日章便没少被他责罚,故对父王总是心存一丝敬畏,在他面前显得特别规矩。
“孩儿见今曰天气不错,已有许久不曾向父王、母妃请安,故这才在水榭设宴,请来父王和母妃。”
祈王妃满脸慈爱笑容的看着儿子,“你有这份心意母妃很高兴,昨日母妃询问过太医,太医说你的伤势恢复得不错,再养一阵子就能痊愈。”
祈王板起脸孔训道:“太医也说了,接下来才是最苦的,你往后还能不能行走,要看你吃不吃得了苦、受不受得了罪,若是你吃不了苦,就只能一辈子成为废人。”唯恐儿子不争气,所以他这番话说得很重。
钟日章神色坚定的答道:“父王放心,再苦再难,孩儿也会咬牙撑过去。”
闻言,祈王脸色缓和了些许,“你能有这个觉悟就好,待身子康复后,千万不可再同往日那般四处玩乐,届时让皇上给你找个差事,好好替皇上做事,知道吗?”
在两父子叙话时,祈王妃也没冷落梁宛儿,握着她的手,嘉许了她几句,“宛儿,你将日章照顾得很好,日章能娶你为妻,是咱们的福气,母妃盼着今后你们夫妻能和和美美的相守一辈子,待经历过这些事后,母妃相信日章定能知晓你的好,以后会好好待你。”
祈王夫妇各别勉励了儿子、媳妇一番后,祈王妃抓起媳妇的手交到儿子手上,语重心长的嘱咐道:“娶妻娶贤,唯有贤淑的妻子才能兴宅发家,宛儿是个难得的好媳妇,往后你可要好好疼宠怜惜她,别再辜负她,知道吗?”
两人的手被迫交握在一块,从他掌心上传来的温度烙到她的手心上,将梁宛儿的心给震了下,她有些尴尬的看着钟日章,想抽回手,可这时两人的手仍被祈王妃给抓得牢牢的,不好贸然抽回来,接着她讶异的发现钟日章的脸竟有些泛红,也不知是被太阳给晒的,还是……给气出来的?
因为王妃竟让她这丑八怪碰了他尊贵的手。
然而下一瞬,她察觉到他竟然牵握住她的手,她惊愕的瞪圆了眼,接着耳边便听见他朝祈王妃应道:“孩儿知道了。”
祈王妃很满意儿子的乖顺,再叮咛了几句话,便笑盈盈的与丈夫相偕离去。
祈王妃一走,梁宛儿便急忙收回了手。
钟日章睨着她,伸出手,恩赐般的表示,“本世子允许你能再握一下本世子的手。”
她的响应是给他一个白眼,他以为她很稀罕握他的手吗?
“你这是什么表情?”他不满的瞪她。
她露出一抹假笑,“感激涕零的表情。”
“你这哪叫感激?”他又没瞎了眼。
“要不然怎么样才叫感激?”她虚心求教。
“母妃说错了,你哪里贤淑,说你顽劣还差不多,只会顶撞本世子,惹本世子生气。”
她嬉笑的回了句,“妾身这是为世子着想,偶尔生气有益健康。”
“瞎说。”明明如此不驯,可却教他日渐对她上了心。
看出他并没有真的生她的气,梁宛儿笑咪咪的拈了块山楂糕塞到他嘴里去,“咱们把桌上这些糕点都吃了吧。”
夏日的风拂过水榭底下的池水,掀起了一圈圈的涟漪,那风也吹得梁宛儿的心轻飘飘的,荡开了一圈圈刚萌芽的情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