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马的是抢走妞的楚天秀。她一出发就狂策座骑入林,入林没多久便连人带马的重摔下一处小坡,当场昏迷。
在她坠马前,有人目击到妞突然发狂似的乱跳乱踢,然后不听使唤的狂窜,就连楚天秀这样的骑射高手都控制不了它,不久,妞被一根倒下的树干弄断了腿,楚天秀也自马背上重摔在地。
朱和庸立刻下令停止狩猎活动,并将楚天秀送回营地,接受治疗。经随行御医检查,她伤得不轻,全身多处骨折,但幸运的是并无性命之忧。
帐子内,宋依织忧心的来回走着。她听随从说楚天秀受伤昏迷,又听说妞受了伤,已不能跑,心里很是难过。
她踉妞相处几天了,它明明性情温驯,怎会将姑姑自马背上甩下来?如果不是姑姑抢走了妞,现在昏迷的人会不会是她?
妞到底发生什么事?它为什么会失控?正忖着,楚鄂进来了。
一见楚鄂,她立刻快步走向他,一把紧紧将他抱住。楚鄂环着她,轻声地道:“吓坏了吧?”
她抬起头,“姑姑没事吧?”
“身上有多处骨折,还昏迷不醒,不过御医说她不会有事。”
“那就好。”她松了一口气,“妞呢?”
楚鄂神情凝肃,“我正是要跟你说这件事。”
她微愣,“怎了?”
“它受伤太重,废了,活着恐怕也是痛苦,所以……”
他话未说完,她已经知道妞的下场,她的心好痛好痛,忍不住红了眼眶。“不要说了。”她扑进他怀里,寻求抚慰。
他默默的将她揽紧,什么话都没说。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她哽咽的问,“妞那么温驯,为什么会发狂,且让姑姑受重伤?”
“我没看见事发的经过,甚至不知道你是什么时候跟姑姑换了马。”楚鄂语气沉重,“听见人喊有人坠马时,我便跟皇上过去察看,当我看见倒在地上的妞时,我的心跳像是瞬间停止了一般……我以为是你。”
他深吸了一口气,“后来发现摔下马的不是你,是姑姑时,我……我竟觉得松了口气,但同时,我感到惭愧,那是姑姑,看着我长大的姑姑啊!”
宋依织感受得到他心里的愧疚不安,她抬起脸来注视着他,轻轻的抚模着他的脸。
他蹙眉苦笑,“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我便喜欢你,经过一段时日从旁观察,我爱上了你,可在我因为知道摔马的不是你而感到庆幸的那一瞬,我发现你在我心里早已重要过一切。”
“楚鄂……”她忍不住内心的激动,泪流满面。
“对不起,我必须杀了妞。”
她用力点点头,“我懂,我明白……”说着,她紧紧的环住他的腰,“我不怪你,一点都不怪你。”
两人静静相拥一会,她抬首凝视他,语气坚定地道:“让我去照顾姑姑吧。”
“当真?”姑姑定会刁难她的。
“当然。”她温柔而笃定的一笑,“她可是我们的姑姑呀。”
夜里,楚鄂一身黑衣,只身来到马营。
一名马医趋前,神情凝重,“大人,有发现。”
马医领着他走进一顶帐篷内,呈上一只动物的胃袋。
胃袋是剖开的,里头还有未消化的粮草。马医取出其中的一撮草,说:“大人,属下在马的胃里发现这种罕见的草,这种草只要一点点就足以使人神智不清,属下相信便是这种草让马失控。”
“你说罕见是何意?”
“这种草并非随处可见,而且马营也不可能误将这种草放进粮草中喂食马匹。”马医神情凝肃,“没有其它马匹出现相同的症状,可见是有人故意喂它吃这种草。”
“嗯,其实我也发现了一件事,”楚鄂沉吟了会儿后说,“以我姑姑的骑术,就算妞失控,她也不至于重摔落地,我检查过后发现马的缰绳呈现平口断裂,显见有人在缰绳上动了手脚。”
马医一听,惊愕得瞠大眼,“妞本来是大人特地帮夫人挑的,难道……”
“没错,有人想加害我的妻子。”他表情严肃,“可那人没想到我姑姑竟跟我妻子换了马匹。”
“这些时日以来,属下看夫人不似会与人结怨的人,为何有人要加害她?”马医不解。
“恐怕是遭嫉。”
“夫人并不喜出锋头,怎会……”
他打断了马医的话。“这件事你没声张吧?”
马医摇头,“是我亲自解剖,没有别人。”
“那好,此事你知我知,千万别……谁?!”
话未说完,楚鄂察觉到到帐外有人窃听。他一个箭步冲出帐外,只见一名马营弟兄正要逃走。
他几个大步抓住那人,那人吓得立刻跪地求饶,“大人饶命。”
楚鄂一把将人拎起,带回帐内,马医一见他,便叫出他的名字,“周复?”
周复咚地一下跪地,“大人饶命!”
“饶你什么?”楚鄂声音一沉,“为何在帐外偷听?”
“小人……小人没有……”
“没有为何心虚逃跑?”楚鄂说话的同时,注意到周复以眼尾余光瞥着那剖开的马胃。
他目光一凝,犹如利刃般的射向了周复,“是你喂妞吃了那草?”
周复陡地一惊,面露惊惶。
楚鄂一把拎住他的衣领,如刃的目光直直的射向他,沉声威吓,“你若说了,可以饶你不死。”
“不、不……”周复眼底满是恐惧及挣扎。
“是谁要你这么做?”
“没……我没有……”
楚鄂浓眉一拧,“我先警告你,所有想加害我妻子的人,全都先后遭灭口惨死,如果你不想跟他们落得相同下场,就供出实情,我或许还能保你不死。”
“我……”周复恐惧、挣扎、为难,“小人不能……不能……”
“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楚鄂目露杀意,“你不说,我现在就杀了你。”
周复以求救的眼神看着一旁的马医。
“周复,你最好老实说,我所认识的统领大人是说到做到的。”马医好言相劝。
周复怯懦畏惧的看着楚鄂,“大人真能保我性命?”
楚鄂目光一凝,“还要我发誓吗?”
“不敢。”周复低下头,“这个人的名字,恐怕只能让大人知道……”
楚鄂闻言,立刻趋近他。
他悄声的说了几个字,然后忧心忡忡地道:“大人动不了这个人。”
楚鄂脸上没有一丝的惊讶,彷佛他早已知道是谁。
“大人,你真的要保我的命呀。”周复担心楚鄂得到了名字,就不管他死活。
“放心。”楚鄂眼底闪过一抹锐芒,“我会让你好好的活着。”
楚天秀幽幽转醒,只觉得全身像是要散开了般疼痛。
她稍稍回想了一下,忆起发生的事情。
她骑着从宋依织手上抢来的马,进入了狩场。但不多久,马开始失控乱窜,当她发现眼前横着一根巨大的树干时,她已预知到将会发生严重的事情,后来一阵天旋地转,她便失去了意识……
真是悔不当初啊!她为什么要逞一时之快抢了宋依织的马呢?若不是她抢了宋依织的马,坠马的一定是宋依织,而不是她。
若坠马的是宋依织,该有多好。
睁开眼睛,她发现自己躺在帐子里,帐内安静无声。她渴了饿了,想唤个人来侍候她,可张开嘴,喉咙却干得发不出声音。
转过头,她发现床边坐着一个女子,正低着头打盹。
她正想喊,但定睛一看,竟发现那是宋依织,她不禁诧异。
这时,宋依织睁开眼睛,发现楚天秀醒了,她露出笑容。
“姑姑,您醒了?”她连忙坐正,虽一脸疲惫,却仍笑容温暖,终于放下了心。
“你……”
“您不记得了吗?您坠马,已经昏了整整两天。”宋依织说着,又问:“渴吗?饿吗?我帮您煮点东西吃好吗?”
楚天秀疑惑的看着她,为何守在床边的是她?
这时,楚天秀带来的婢女走进帐里,见她醒了,十分高兴。
“夫人,您可醒了。”婢女欢喜地看着她,“你摔得全身伤,昏睡了两天,都是少夫人不眠不休的在照顾您呢。”
闻言,她心头一震。宋依织为何要亲自照顾她?她对她从没给过好脸色,还曾经伙同外人一起羞辱她,为何她还要这么做?
她狐疑的看着宋依织,想问,一开口却改不了那刻薄的语气,“我有人侍候,用不着你待在这。”
宋依织一点都没生气,只是温柔一笑,“您是楚鄂的姑姑,也是我的姑姑,我自个儿照顾您,楚鄂跟我都比较放心。”说完,她吩咐婢女好好陪着楚天秀,然后离。
不一会儿,楚鄂进来看她。
“姑姑,您觉得如何?疼吗?”
她劈头就问:“你为何让她来照顾我?”
“是依织坚持要亲自照顾您的。”他温声解释,“她现在去窜您做吃的,她手脚很利落,很快就能给姑姑弄吃的来。”
楚天秀何等骄傲,怎肯接受这样的恩惠。光是想到宋依织竟在她昏迷时照顾她,就够教她不舒坦,而那样的不舒坦来自于她内心深处涌上来的惭愧及心虚。
她实在拉不下脸承认她的心被触动了。
“我不需要她照顾,你告诉她别来了。”她别扭地说。
楚鄂倒也不气,只是勾唇一笑,“她是很固执的女人,我还管不动她呢。”说完,他要她好好休息,便出去了。
一会儿后,宋依织端了一碗热腾腾的面来了。她还没进帐篷,楚天秀便闻到香味,明明饿得想大快朵颐,可她撇过脸去,说她不饿不想吃,冷冷的拒绝了宋依织。
宋依织不气,还跟楚天秀道歉,说许是她做了她不爱吃的东西。
楚天秀不理解宋依织为何如此尽心大度,心中有些懊恼自己的无理取闹,但又拉不下脸,最后装出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吃了面。
回京的途中,宋依织一路照顾受伤而不便行动的她,事事亲力亲为,不曾有一丝不耐,也不曾有过怨言。
楚天秀看在眼里,心里更是动摇。
从她见到宋依织的第一眼起,她就不曾给过好脸色,甚至还处处为难。可当她发生意外时,宋依织非但没幸灾乐祸、落井下石,甚至还悉心照料,视她如家人般体贴关怀。
宋依织待她越好,她越是惭愧,越觉得对着宋依织心里难受。
她太高傲,她端惯了架子,放不段示好,一路上,她还是淡漠的对待着宋依织,可宋依织却要求楚鄂回京后将她接回将军府,由她亲自照顾起居及三餐。
她原是不肯,楚鄂却十分坚持。
返京后,她便住进了将军府——
宋依织每日帮她更衣、擦澡、换药,那些月兑衣卸履的差事,她不曾假手他人,全都一手包办。除此之外,宋依织还钻研药膳,助她治疗内伤,补气养身。
在她不情不愿的接受照顾,及宋依织无怨无悔的照顾下,一个月的时间过去了,而她也在宋依织的照料下,慢慢的恢复。
人非草木,看着宋依织如此无私的为自己付出,楚天秀的心早已解冻,只是她是长辈,又太骄傲,感谢的话始终说不出口。
这日中午,给她送膳来的是张银华跟楚湘,楚天秀不禁有点失望。
一早,送膳来的是婢女,而不是宋依织时,她就莫名的感到怅然,如今,来的又不是她……
她坐在凉风徐徐的院里,怏怏的吃着宋依织亲手做的午膳,神情落寞。
“天秀,你气色真是好得多了。”张银华表情欣喜。
“是啊,姑姑,真不知大嫂给您吃了什么,您脸色好红润喔。”楚湘开玩笑的嚷嚷,“我也要叫大嫂煮给我吃。”
“你都快能嫁人了,还这么孩子气?”张银华轻啐一声,眼里却满是怜爱。
楚天秀故作随意的问“她呢?”
她心想,宋依织许是看她的脸色看得厌了,才叫张银华跟楚湘帮她送膳来。
“她去采草药,说是对伤筋动骨的人很有疗效,一早把早午膳准备好,她就出去了。”
不知怎地,知道宋依织是为了替她找草药才会到现在都不见人影,楚天秀莫名的松了一口气,并感到愉悦。
“夫人!夫人,不好了!”这时,外面有家仆匆匆忙忙的跑进来,“少夫人采药草时受了伤!”
闻言,张银华、楚天秀跟楚湘都一惊。
“她人呢?没事吧?”
张银华正想往外走,已听见不远处有人说话。
“少夫人,你慢慢走,别急。”
三人循着声音望去,只见宋依织由两名婢女扶着,慢慢的走了过来。
楚湘几个箭步冲上去,支开婢女,亲自搀扶着她,“嫂嫂,你没事吧?”
“没事,一点皮肉伤……”宋依织若无其事的一笑,然后转头吩咐婢女,“敏儿,那些药草先洗一洗,待会儿我来处理。”
“是。”敏儿答应一声,旋即带着她采回的药草走了。
楚湘才扶着她到桌边坐下,张银华便去瞧她的伤势,见她脸上多了擦伤,“哎呀,你这是……”她拉起宋依织的手,发现她手上也都是擦伤。
“不碍事的,娘。”她恬静的一笑,“皮肉伤,两三天就好了。”
“嫂嫂,你的脚都不太能走了。”楚湘担心的问:“真的没事吗?”
“只是扭了脚,没事没事。”宋依织说着,看向一直沉默的楚天秀,笑咪咪地道:“姑姑,我今天采的药草对筋骨很有帮助,晚上我给您炖一锅……”
昨儿她又从《厨神秘笈》得到了一些可以入膳的药草知识。问了城里草药店的店东,得知可以在城郊山上采得,她便一大早出门了。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她话未说完,楚天秀就打断了她。
见楚天秀直直的看着自己,神情凝肃又略带挣扎,看来有点生气,宋依织有点不安地道:“姑姑,我只是……”
“你是傻瓜吗?”楚天秀直视着她,语带诘问地道。
她愣住,一旁的张银华跟楚湘也一怔。
“姑姑,您为什么要凶嫂嫂?她……”楚湘想替宋依织出头,张银华却像是意识到什么而拉住她,摇头制止。
楚天秀表情肃然的直视着不知所措的宋依织,“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要是你有个什么意外,日后我要怎么面对鄂儿?”
“姑姑……很抱歉,我……”宋依织低下头,“我不是存心要……”
“说什么抱歉?”楚天秀懊恼地骂道,“你做错了什么吗?”
宋依织抬起头,脸上有掩不住的难过,“我……我总是让姑姑生气,我……”
“你真是个无药可救的傻瓜,我对你这么坏,你为什么要对我好?”楚天秀生气地吼着。
闻言,宋依织一愣,呆呆的看着楚天秀。
“我瞧不起你的出身,觉得你配不上鄂儿,你跟那儿大婚之日,我甚至装病缺席,事后又对你百般刁难,带别人一起羞辱你,连去了狩场都要找你麻烦……”楚天秀说着说着,眼眶红了,声音哑了,“我抢你的马,坠马受伤,你不是该幸灾乐祸吗?为什么你没有,还亲力亲为的照顾我,甚至要求鄂儿把我接回照顾,现在你为了去帮我采药草而受伤,你说,你不是傻瓜是什么?”说到这儿,一向骄傲的楚天秀竟落下泪来。
宋依织更是泪如雨下。这一刻,她终于感觉到并确定自己被楚天秀接纳了。
“姑姑,因为……因为你是我的姑姑呀。”她哽咽的说。
楚天秀眉心一拧,又哭又笑地嗔道:“真是个傻瓜……”说着,她伸出手握住了宋依织的手。
宋依织反手紧握着她的手,喜极而泣。
“太好了,太好了。”张银华欣慰地笑开,“大家都是一家人嘛,不是吗?”
“是啊,”楚天秀搂住嫂子,笑说:“我们楚家人是最团结、最相亲相爱的了。”
“可不是吗?”张银华点点头,拍拍楚天秀的肩膀,给了她一记温暖的微笑。
楚天秀露出轻松而满足的笑容,然后深深的看着她一直不喜欢的宋依织。
她真是愚昧啊。这是一个多么讨人喜欢的姑娘家,她竟让骄傲跟虚荣蒙蔽了眼睛及心。
幸好宋依织从没放弃,幸好一切都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