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正藤并未回到他搬出内院所住的外院,而是一个拐弯来到杏树满荫的树底下,胖胖的身体靠着太湖石,静静地等着。
我等你,不管等多久。
八岁的齐正藤信守承诺,每一回都是他先来,他很喜欢很喜欢小小的小小,觉得她是世上最可爱的小泵娘。
苏小小一从小门钻出来,双眼立刻被齐正藤手上的蟾蜍吸引。
“藤哥儿,你手上的东西是什么,好像很有趣。”金子做的蟾蜍耶!还镶上晶莹透绿的翠玉,肯定很值钱。
“你喜欢吗?送你。”只要是她要的,他都可以给。
苏小小两眼发亮的模着蟾蜍背上突出的疙瘩,却并未收下。“你先跟我说说,这只金蟾蜍是谁给你的?”
此时还没什么心机的齐正藤笑眯了一双眼。“今儿个祖母刚给我的,她让我拿着玩,挺沉手的。”
苏小小一听,多模了两下,却是道:“那我不能要,你祖母给你,那是疼惜孙儿的心,怎能随便转让?要是她突然想看一眼,你上哪儿弄来给她看?”
不该她得的她不起贪念,以后她自己赚。
“可是我想送给你呀,我不说,祖母不会知道。”他很老实地想把自己认为最好的一切给最好的朋友。
她摇着头,将金蟾蜍推回去。“我不能收,太贵重了,等哪天你会赚银子了,再用你赚的钱买给我,到时我一定收。”
齐正藤有些失望的把东西往怀里塞。“嗯,小小你等着我,等再过几年,我爹把家业交到我手中,我就能买簪子、珠宝给你,还有鸽卵大小的珍珠,串成链子很好看。”
“为什么要等到以后,你现在不行吗?”这年代的孩子很早熟,十来岁就能独当一面,当家做主。
“咦!”他一怔。
“不是让你马上做生意赚钱,而是边看边学,我前几天才说服我爹我娘拿出豆腐作坊的盈余,在城外买庄子置地,我们要养鸡、养鱼、种莲藕、雇人种地,当大地主。”
有地就不怕饿死,做生意,有赚有赔不妥当,她想得比较深远,多种稻,开间米铺,少了中间商的剥削,自产自销反而赚得多,一有什么天灾人祸还能应应急,先填饱肚子。
苏小小没什么胸怀天下的野心,她也不想轰轰烈烈的干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她的心很小很小,就像乳名一样,小小的,她只要平安顺畅的过完这一生,不用遭遇什么波折、高潮迭起。
她穿过来之前的生活也是很平淡,早出晚归的小资女,父亲早逝,母亲再婚,她有一个小她七岁的异母弟弟,两人的姊弟关系不近不远,偶尔通通电话,平常并不往来。
她想,她在另一世的死亡不会有人在意,她那两份保险足以办好她的后事,余下的钱当是孝顺母亲生下她的恩情。
仔细想想,这样多好啊,一个人干干净净的来,又走得俐利落落,不给人带来困扰,那个世界少了她,不会有什么不同。
可是当了苏小小之后,她才知道有人疼爱是多幸福的事,她很珍惜这份无私的爱,想拥有它很久很久。
“小小,你好厉害,你才五岁就想得这么多。”他好像笨多了,没想过不靠爹要如何自行创业。
“我六岁了,不是五岁。”长得好慢,她想快快长大。苏小小忘了成长的苦涩,她和普天下的孩子一样,盼着早日长大成人,她能自己做主,做自己想做的事。
“但你还是小我两岁。”他扳起指头算,面上小有得意。
“但我比你聪明。”至少现在比他聪明。
然而苏小小没想过小时了了,大未必佳,她也只有这几年能嚣张了,更不会知道她这是在教一头狼,在不久的将来,将自食恶果。
“……”齐正藤闷闷地垂下头,没有回嘴的余地。
这时的齐小胖子很有志气,他暗暗发誓要学很多很多的东西,将来比聪明的小小强,不会老被她嫌笨。
“对了,盂兰盆灯会快到了,你们家出不出来看灯会?”热热闹闹的鬼节,她要买几个鬼面具吓人。
一提到盂兰盆会,齐正藤的脸色就黯了下去。“我娘没带我看过,我爹忙着做生意,没空。”
以往他很羡慕庶兄,每年的盂兰盆会周姨娘都会带着庶兄出门去逛,逛到很晚才回府,满手是灯会上买的小玩意。
“要不,你跟我们一起来,从石头后面的小门过来。”她大哥、二哥把狗洞往下挖深了两尺,又敲掉一尺左右的砖墙,她弯着身就能通过,不用爬来爬去弄得一身脏。
“真的吗?”他喜出望外,一副雀跃得快要跳起来的模样,满脸的欢喜遮都遮不住,比得到翠玉蟾蜍更高兴。
“我爹娘很宠我,我一说,他们准会同意的。”苏小小很仗义的拍拍胸脯,一点也没想到男女大防。
在苏小小眼中,齐正藤就是个发育过盛的小胖子,她是“大人”,犯不着对个孩子小气。
“小小,你真好,你爹娘也很好。”为什么他的爹娘不像人家的父母一样好呢,是因为爹纳太多姨娘的关系吗?
齐正藤心里想着,他以后一定不要像他爹,他要学苏家伯父只娶一个妻室,然后一世只对她好,一家人和和乐乐,不会有争吵和永无休止的谩骂,他喜欢小小的家。
“知道我对你好,你要对我更好才是回报我的好,朋友有通财之义,你要是赚得比我多,记得要分我,不可以独吞。”不论他将来会不会富甲一方,以齐府的家产,在她的教导下,只要不被人夺产,他总穷不了。
多一条退路总是好的,没人嫌富家朋友多,苏小小想得多,未雨绸缪的想到以后,却不知老天爷有时也会扯人后腿,抛出个难题,考验妄想事事顺心的世人。
“嗯。”他重重地点头。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人有约而星月无约,悄然地隐身云幕后。
曾经结满果实的杏树,枝叶未剪,如今长得更茂盛了,横跨两家的墙头,犹似从墙中间长出一般,不分是苏家或齐府,它是两家共有。
墙这边的苏家,在杏花纷落下修了一座秋千,每当在花开季节中轻轻摇摆,扑鼻而来的花香盈满一身。
一年一度的盂兰盆会是县城的重大节庆,每年都会汇集各地百姓前来参观,千盏灯、万盏灯地连成一片灯海,整座县城亮如白昼一般,令人目不暇给。
最热闹的几条街挤满摊贩,一摊接着一摊,一望无际,绵延数里,每个摊位前都站满了人。
“施主,化缘吗?”
肩上被人一拍,猛一回头的苏承文先是一怔,继而发笑的头一低,看看戴着小狐仙面具的“方外大师”。
在“大师”身侧跟着一个胖胖身躯,脸上是白兔精面具,左手还很应景的拿了一根胡萝卜,上头有咬了一大口的缺口,虽看不到面具后的脸,但从眯起的眼睛一看,肯定笑得嘴都阖不拢,配合着小狐仙装神弄鬼,讨个吉利。
“大师要化金还是化缘,若要饭菜,请到茶楼酒肆,小生没挂着饭桶出门。”
苏承文屈身一回礼,逗得身后性格大刺刺的二弟苏承武哈哈大笑,只差没捧着肚子在地上打滚。
“不化金,不化银,给我十个铜板就好,我要买五串冰糖萌芦。”大哥一串,二哥一串,大姊一串,小胖子一串,她一串,五串刚刚好。
“小小,你忘了,刚掉牙,不能吃甜的。”
小狐仙面具后发出很不满的抗议,“我不是苏小小,我是狐狸精,你懂不懂盂兰盆会的精神呀!”居然揭穿她,太没意思了。
苏小小目前的痛脚是换牙,到了她这年纪,乳牙一颗接一颗的掉,新长的牙又长得慢,爱美是人的天性,不分几岁,她一张开口,就有几颗牙是没有的,所以她正处于换牙别扭期。
戴上面具一是好玩,让别人猜猜她是谁;二是遮缺牙,不想让人家看见她不美的丑态,小泵娘想要美美的见人。
“哈,哪有人喜欢自称狐狸精,那是骂人的话,不要学。”苏承武往前一跳,模样很滑稽的倒着走。
“二哥,不要揉我的头,我好不容易编好的辫子被你揉乱了。”坏哥哥,老爱蹂躏妹妹。
“乱了才像狐狸呀,你有见过编辫子的狐狸吗?”他取笑她,但适合练武的手掌却很轻柔地将妹妹微乱的发梳拢。
“就有,天下无敌美艳无双法力无边江河倒流的苏小小是也。”苏小小笔做张狂,龇牙咧嘴的,咧开自以为很强大的下颚。
可惜个头小,毫无威胁性,反而像极逗人的吉祥物,几个哥哥姊姊笑成一堆,纷纷伸出手揉她双发旋的头顶。
“不要揉了,你们好坏,欺负人……”苏小小瞪着眼,一副很生气的样子,小嘴微噘。
“就欺负你,谁叫你是家里最小的孩子,趁你没有反抗能力前,能多占些便宜就绝对不要吃亏,再等几年,你就是大姑娘喽,我怕你咬我。”苏承武觉得妹妹发脾气的模样真可爱,让人心发痒地想逗逗她。
“二哥!”她又不是狗。
“好了,你们两个别闹了,那边有卖冰糖葫芦的小贩,小小最多只准吃两颗,多了不行。”为了她的牙着想,少吃为妙。
嫌吵的苏胧月拧着眉,拉开爱闹的弟弟妹妹,在他扪额头一人赏一颗栗爆,只不过苏承武那一下敲得比较重,对妹妹显然宽和了几分,轻轻落下,不痛不痒,搔痒似的。
但两人都很满意这样的力道,男孩子皮厚,下手重些才守规矩,小泵娘家是花做的,得细心呵护娇养,不能伤了细女敕的小花苞。
反正姊姊的偏心皆大欢喜,没人在意。
“好吧,我有打手,让他多吃几颗。”苏小小很吃力的拉过一直傻笑的白兔精,她的小手几乎巴不住他的肥胳臂。
“嗯,我替小小吃。”其实齐正藤一点也不爱甜食,他会胖的原因是爱吃肉,尤其是炖得软烂的肥猪肉。
苏胧月看了妹妹小小的一只,很是趣味讨喜,再看看一旁尺寸大了好几倍的“巨物”,那臃肿的身躯活似会走路的丸子,觉得惨不忍睹的摇头,这一小一胖的两道人影,怎么看怎么不协调。
不过他们还小倒也无所谓,两小无猜,不解世事,玩在一块算是彼此解闷。
灯会人很多,到处挤来挤去,卖冰糖葫芦的贩子看起来很近,可是要挤过去却是不容易,几个孩子在人群中被推来推去,年纪较大的苏承文很小心的顾着几个调皮的小孩。
通常在节庆中,拍花子会在其中穿梭,每年一到这时节,都会丢失几个孩子,还有扒手也会在周遭出没。
带着孩子出来的苏正通夫妇正在不远处的酒楼等候,他俩坐在靠窗的二楼往下看,不错眼的盯着自家娃儿,大人不在身边他们才玩得开心,孩子们的体力旺盛,当父母的是远远赶不及,不如坐着赏灯。
“我们要五串……”
咦,怎么有两道声音?
“谁要五串冰糖葫芦?”小贩瞧着左手边几个衣着华丽的孩子,又看向右手边看来教养良好的小鲍子、小小姐,一时为难的顿了一下,他扎的稻草架子上也就剩五串了,卖给谁好呢?
“给我,我给你钱。”苏小小把从大哥那里要来的十枚铜板递过去,没取下的狐狸面具看上去十分喜人。
“好,小泵娘你等等。”小贩正要收下铜钱好取冰糖葫芦串,一只不知哪来的手却拍掉他手心的铜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