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莫安华细细询问,姚吉祥想回馨州,她那个一度为“至大姚”的弟弟,则由贺文丞找了门路捐官,五月就能上任。
进府三年多,姚吉祥对贺文丞并不了解,但弟弟上任的文书就在手上,官位,职等,俸禄,清清楚楚,她以前在爹爹书房见过派令文,就是这样没错——堂堂一个亲王,发派一个官位太容易了,总不可能在这种事情上讹她。
当下也不想等了,拜别太妃和王妃后,拿着休书、弟弟上任文书,以及千两黄金,由王府侍卫护送回馨州过年。
罗婉仪则是想接弟弟的女儿来府住,她有两个同母弟弟,都生有嫡女,想各接一个到王府扶养,莫安华准了。
罗家这几年也是有点不太行,罗太太一听女儿说要接孙女过去扶养,当下喜心翻倒,能跟亲王府世子一起长大,青梅竹马要产生感情还不容易吗,当天就把两个小孙女连同女乃娘一起打包过来,两小娃都跟着罗婉仪住,至于嬷嬷跟丫头则由王府再派,待遇一律比照王府的庶出千金。
至于刘婉仪,则是接了二妹的女儿过府扶养。
刘家重男轻女,长辈们对她都不是很好,填房所生的弟弟们有样学样,对她这个母亲过世的嫡姊十分不客气,她才不想替他们养孩子养希望。
生母早逝,刘婉仪自幼便是生母的女乃娘跟陪嫁丫头忠心耿耿的照顾长大,其中一个丫头杨氏让刘大人看上,生下二妹,两人只差了几个月,感情十分好。
她接孩子,不是像罗婉仪一样想延续家族姻亲关系,而是想要个陪伴。
刘家不把女儿当孩子看,刘二姑娘又是庶出,刘太太自然无心张罗,把刘二姑娘嫁入了商户。
那商户姓吕,刘二姑娘嫁给了嫡长孙,现在是吕少女乃女乃,生了一儿一女,吕家听说文亲王府的婉仪要把小孙女接入府扶养,那还有什么问题,高兴都来不及,有这小孙女牵线,说不定小孙子将来也能跟小世子成为朋友。
至于刘家听闻,自然是气炸了,这么好的机会居然不给自家兄弟,刘老太太连续几日写信,刘婉仪都当作没见到。
当初她进王府时,早把母亲的那批陪房带过来,包括二妹的生母杨氏——出阁时,她也想过要把杨氏留下跟二妹作伴,是二妹求她带走,说她是嫡姑娘,杨氏对她来说只是个丫头,小姐出阁带上个陪房丫头,不算奇怪,但杨氏对二妹来说却是母亲,没有哪个女儿出阁能带上母亲的,把母亲留在刘家,她不放心。
刘婉仪想想也是,遂把生母的那房陪嫁全数带到王府,刘家现在是很恼怒,但就算再恼怒也找不到人出气。
这些事情说来冗长,但其实也不过数日便已经办妥,莫安华在盈庭院中逗养孩子,发号施令,等着那些管事娘子们来回报就好了,姚吉祥在整理东西,罗婉仪家的两个女娃已经入府,姚吉祥拜别,刘婉仪的姨甥女入府,丫头婆子都派下去,就差不多了。
年夜饭。
女人虽然变少,孩子却是从零变五,比起以往大厅上死气沉沉的各自吃饭,多亏孩子们,今年热闹许多。
罗家两个女娃已经会走,小短腿,小肥手,穿着红色衣服在厅上摇摇晃晃走着,小脸蛋上笑咪咪的,看着就喜气,就连原本不以为然的许太妃见到了,嘴角都有点笑意,赏了两块冰晶玉,罗婉仪连忙跪下谢恩。
五月跟初九非常赏脸,整晚都醒着,一点想睡的意思都没有,只是认人认得厉害,太妃一抱过手就哇哇大哭,莫安华或者女乃娘接过来这才停,太妃见孙子不哭了,又想试着抱抱,一过手又是哭,知道孩子认人,没办法,只能算了。
唉,文丞成亲五六年了,她就盼着抱孙子,有了孙子,却又抱不得,只能让人抱着逗,内心哀怨万分。
贺文丞见状,内心颇有愧疚。
他太忙了,没时间陪母亲,也没时间跟莫安华再谈谈婆媳相处问题,趁着过年休朝十五日,他得把这两件事情做好才行。
可想来容易,实施起来却很困难——母亲买通昭然寺住持,把莫安华逼往馨州,她的光阴,她的脸面,全没了,她能不去追究已经不容易,说穿了,母亲还欠她一个交代,他无法愚孝到真的去逼妻子尽孝,可是母亲怀胎十月,生他,养他,爱他,后宫一步一步都不容易,他也见过母亲为了保住母子两人,抛弃尊严一次又一次跟叶太后低声下气,此刻,她终于不用再看叶太后脸色,不用再活得战战兢兢,他希望母亲能过得开心……
突然有人拉他袖子,转过头,是莫安华的笑脸,她问:“想什么呢?”
“没什么。”
“不老实。”莫安华啧了一声,小声道:“等下散席时,你陪母妃回慈祥院,顺便跟她说过年我会回家住上几日,期间五月和初九跟她住,女乃娘们都跟着,不用怕不习惯。”
“五月跟初九能跟母妃熟悉熟悉自然是好,可是怎么这么突然要回去?”
“本就想好要回家看看,不过提前跟你说,省得你对着母妃一脸内疚伤脑筋的样子。”
他想什么,她还能不知道吗,原本还想多憋许太妃几日,但看不惯贺文丞这样,只好先说了。
贺文丞先是觉得意外,但仔细想过,大抵也知道是怎么回事。
能够各过各的,已经算不错,莫安华愿意再退让一步,绝对不会是因为她天生孝顺,而是因为他。
没有哪个男人会希望母亲与妻子有隔阂,母亲无法放段,她不想看他为难,不想看他忧虑,所以退了一步。
男人在桌面下轻捏她的手,“我知道你是为了我。”
“当然是为了你。”莫安华抿嘴一笑,“先说,我可没这样坏心,只是若一回来便急着示好,母妃让我喝表妹的茶,我只能喝,母妃让我安排你去表妹那过夜,我只能安排,为了当好媳妇,什么都得答应,可是,哪怕我做到如此,母妃仍然不会满意,所以为了长久,妾身想了一计,顺着我八字有煞这件事情,理所当然不去慈祥院问安,让母妃觉得我怀恨在心,内心觉得我不孝,可是又不能指责我不孝,觉得妾身不可能对她好,这时妾身对她释出善意,哪怕一点点,母妃都会全部接受,而且高兴非常。”
“你啊——”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母妃跟你是母子,叶太后如此凌厉,深宫走来并不容易,你一定是想说,母妃所做之事就等于是你做之事,让我别生母妃气,要气就气你,或者说,你替母妃跟我道歉,是不是?”
贺文丞无奈一笑,都说中了,他原本就是打算这样跟她讲。
“我早就是这样想,所以才有胆子大砍后宅,你呢,也不用歉疚了,王府里少了这么多女人,对我来说可没有什么比这更好,我天生就是小肚鸡肠,当年不得已给你纳这些妾室,可没在心里少骂过你,现下就算扯平了,我会慢慢的跟母妃好好相处,你也别再为后宅之事烦心,我的夫君可是要查粮清国之人,怎么能为这种事情伤神。”
贺文丞心中感动至极,但却是说不出话来,只在桌下更紧握住她的手,心里既舒服又平静。
他不需要一宅子女人,能够懂他如此之人,一个就够了。
两人低声说着话,许太妃自然没听见,食不知味的吃着精致的年夜饭,眼睛一直看着女乃娘抱在手上的初九,唉,长孙,真想抱上一抱,可莫安华的八字太煞又是她自己说的,要她承认自己买通天明大师,那她以后在莫安华面前就抬不起头来,可是若不破这个煞,她以后都只能看不能抱,太挠心了。
小家伙们长得真可爱,才一个月没见,样貌又更清楚了些,连哼哼的声音感觉都大了不少,小娃儿会站会走都只是一瞬,她不想办法,难不成还要一路错过小孙子们的成长吗?唉,唉,唉。
而席上一样哀怨的还有许玉颜,表哥回府都一个多月了,一次也没去临喜院,找姑姑说,姑姑双手一摊,她也没办法,儿子忙得很,她自己都见不到儿子了,要怎么劝。
其间她回了娘家一趟,爹爹很急,娘也很急,女儿顺利进入王府,但若不生孩子,那有什么用。
她自己当然也清楚,可表哥刑部事务繁重,她总不能在盈庭院前等着他回来,张吉祥以前被打之事她听说了,她不能犯一样的错,这年夜饭可是大好机会,姑姑在,表哥也在,若错过这次,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眼见下人已经把席面撤下,换上甜点跟茶饮,顶多再半个时辰就差不多要散了,许玉颜心一横,直接便跟许太妃跪下,吓得太妃手一颤,还泼出些许清茶。
许太妃回过神,连忙把白玉茶盏放下,伸手扶她,“玉颜是怎么了,怎么突然跪着了?”
“侄女有事,想请姑姑作主。”
“有话好好说。”
“不,姑姑要答应我,否则侄女不起来。”
一旁,莫安华实在忍不住,只好以袖子掩面,勉强憋着——她这个月清扫后院的动作频频,早知道许玉颜会忍不住,可没想到她会在年夜饭上发作。
转头看了贺文丞,脸色不是很好看。
女人心想,许玉颜你这傻子,你还不知道你表哥最讨厌人家不分时地胡闹吗?
何况他现在心情正好。
罢开始文亲王府只有他住,一个人的年夜饭冷清,先皇驾崩,叶太后同意许太妃出宫让儿子抚养,两人的年夜饭好点,但还是说不上热闹,后来娶了她,夫妻却不睦,馨州的年夜饭算不错,她怀着双胞胎的大肚子很能撑场,不过他挂记许太妃,席间还是小叹息了一下。
今年,应该是文亲王府史上最温馨的年夜饭了,太妃在座,夫妻言归于好,五月跟初九不时嘤嘤两声撒娇,加上她刚刚说的那番会对许太妃退让的话,男人心情简直好到不行,许玉颜居然在这种时候搞下跪大戏,不管她有多委屈,都已经先让贺文丞不高兴了。
太笨!
看罗婉仪多聪明,把两侄女改名罗平安,罗福气,“平安在哪”,“平安在这里”,“福气在哪”,“福气在这里”,多吉利,太妃听这童言童语好兆头,哪能不开心,立刻赏赏赏,太妃高兴,贺文丞自然就心情好。
见许玉颜一脸泫然欲泣,莫安华憋笑憋得难过,“要答应我,否则侄女不起来”,最讨厌这种了,真想跟太妃说,不要答应她,看她能跪到什么时候,就不信她还真能一直跪着不吃饭,不去净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