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黄昏时分,凉风不时拂面,暑气渐消。
弯弯陪着母后在御花园里散步,她表情生动、动作夸张,笑话一个接一个,逗得母后心情愉快,笑声不停。
要知道,胎教是很重要的,孕妇的心情越愉快,孩子就越健康,这可是有科学依据的,她虽然无法明讲原因,但至少逗母后开心她还是做得到的。
母女俩乐呵呵地走到园子里,垂下的藤架子带着清香的草木气味,两人同时深吸了一口气,把整个胸臆都灌得饱饱的,好像芬多精全塞了进去。
伸手,皇后想采下一朵紫色小花,弯弯眼明手快,一把就扯下一大串,接着两人相视而笑。
皇后望着女儿明媚的五官,心里头忍不住得意非凡,她自己长得不美,至少比起皇帝,她的容颜远远不及,因此每次怀孕,她就成天对着花花草草,想像美丽的事物,就连身边的宫女太监都特地挑选秀美端丽的,她盼着生下的孩子能够像丈夫多一点、像自己少一点。
大概是她的想法很正确,几个儿女长相都好极了,尤其是弯弯,她的五官精致得让人别不开眼,便是当年的秋兰姊姊也及不上。
就算没有家世做后盾,这样一个美人胚子,也会引来不少青年才俊求娶,更何况她还贵为一国公主,这些年不少大臣私底下透露求亲意愿,连上官丞相也想替自己的儿子求娶弯弯。
但她全都拒绝了,倒不是那些孩子不好,而是她觉得,这世间女子过得艰难,多少事不能顺心遂意,至少婚事她希望能让弯弯自己作主。
“娘,你看,二皇兄挺有架势的。”弯弯指着不远处的齐柏容,有些激动的道。
她崇拜英雄,二皇兄就是她心目中的英雄,余爷爷也说过,他没见过比二皇兄更有天分的,可惜他是个皇子,否则就可仗着一把屠龙刀行遍天下。
皇后顺着女儿的手,望向树下,就见余安正领着齐柏容、齐楠容和齐桦容几个孩子练功,她忍不住轻叹了口气,她不是不知道二皇子的心思,也清楚身为父母不能限制孩子想飞的,她知道自己早晚非放手不可,只是……能撑过十八岁就好,当娘的总希望孩子能够一世平安,她愁眉微蹙,怕只怕二皇子性子倔,到最后……
就在她遐思之际,大皇子齐槐容领着一名青年走近,看见两人,她马上勾起微笑。
大皇子是所有儿子中最肖似皇上的,不管是容貌或性情,连做事的态度也几乎一模一样,简直就是皇上的翻版。
那些年皇上刚登基,许多事得抓紧着办,忙得厉害了,却舍不得和儿子分开,便一手抱儿子,一手批改奏折,当时槐容也不过才几个月大,竟也不吵不闹,乖乖的窝在父亲怀里。父子之间的感情就是从那时候建立的吧,槐容崇拜父皇的程度和弯弯崇拜她二皇兄有得拚。
她曾问过槐容未来志向为何,他毫不犹豫就回道——
我要成为像父皇那样的人。
她记得那时他才四岁吧,就能有这样的气魄,让她和皇上都感到骄傲又满意。
假设每个人都是为着成就一件事而出生,那么她这辈子要成就的,就是一个圆满的家庭,一群聪明良善的孩子。
“问母后安。”齐槐容走近,向皇后行礼,他身旁的男子也随之行礼如仪。
“别多礼,这位是……”面生得很,皇后定定看着眼前的年轻男子,他的五官刚硬,两道浓墨的剑眉往上斜飞入鬓,一双眼睛黑得深不见底,唇很薄,鼻梁很挺,是好看的,但瞧起来,性子极冷。
齐槐容恭敬回道:“母后,他是程将军的长公子程曦骅。”
闻言,弯弯一直望着二皇兄的视线倏地被拉了回来,她忍不住多打量他几眼,毕竟几天前,她和余爷爷才聊起人家父母亲的八卦。他长相不算差,但远远及不上魔戒精灵,可是……不知道耶,她就是忍不住想要一看再看,看到过瘾为止。
是犯花痴了吗?也许有一点,想到这儿,她的手指下意识的抚上嘴角,还好,口水还没有流出来。
但口水止住,脚止不住啊,弯弯直觉走到程曦骅跟前,上下打量着对方,真的不算帅,但……好威武哦,光光站着,他浑身散发的英雄光芒就刺得她眼睛快要张不开了。
好像磁铁的南极碰到北极,好像苹果碰到地心引力,咻地,她的一颗心直直飞向了他,还一边大喊着,“我要他、要他、要他!”
由于她太过专注的注视着程曦骅,完全没有听到大皇兄在介绍她的身分,也没有听到母后暗示性要她端庄一点的轻咳声。
弯弯没想到她活了两辈子从未萌动的芳心,居然因为他而咚咚咚的响个不停,她想,这就是所谓的一见钟情吧,不过……他这个人怎么这么没礼貌,她瞧了他那么久,他居然连一声招呼都舍不得打。
既然他没有反应,那她就想办法让他有反应不就得了?于是她马上笑弯了一双灵动的眉眼,伸手轻扯了扯他的衣袖。
她突如其来的举动,让程曦骅猛地感觉到危险逼近,他的心凶猛的擂起战鼓,一声催过一声,彷佛敌方的千军万马就在眼前,下一瞬即将冲杀过来,即使他并不是真正明白,为什么区区一个小女娃儿会让他有这种危机感,他凌厉的目光毫不客气的向她射去,他知道她是公主,他不能逾矩,更不能直接把人推开,只好用目光吓她,希望她懂得适可而止。
但弯弯完全错误理解他的行为,还以为他是在摆酷,所以她顺应要求,笑眯着眼又问:“你的眼睛为什么这样大啊?”
程曦骅不耐烦,更正确的说法应该是他对所有女人都不耐烦,更何况是一个让他感觉到危险的女人。
没错,他见识过许多女人,一个比一个装腔作势,为了引起男人的注意,她们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有一回他喝醉,差点儿着了道儿,要不是侍卫机警,这会儿他已经为了负责、成为那名女子的夫婿。人人都说贞操是对女人的限制,他倒认为贞操是女人最厉害的武器,用来威胁男人妥协,九成机会都能成功。
而且这种烦心事不光是他碰上,他爹也难以幸免。
那回,同侪相邀,他爹不过多喝了一壶酒,隔天醒来却发现身边多了一个女人,那个女人要求要进他们程家门,他爹打死不愿妥协,只肯给予其它赔偿,谁知道月余后竟传出那个女人怀有身孕的消息。
事已至此,饶是爹再坚持,为了爹的名声着想,娘还是不得不妥协,让那名女子进门,成为连姨娘。
连姨娘娇柔妩媚、楚楚动人、年轻貌美,也许换成别的男人,在她的诸多挑拨之下,早就与妻子离心,不过他爹可不是一般的男人,和娘之间的感情坚不可摧,根本容不了第三人介入。
而他娘虽然表面上豁达,私底下还是吃了连姨娘不少暗亏,他知道当年娘与爹爹为了成就姻缘,历经许多磨难险阻,为了爹,娘甚至连家人、身分都抛弃,可如今居然被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欺负到头上去,他真的看不过,幸而母亲一句“七个月早产的孩子怎地如此健壮”,勾起他的怀疑,再加上他无意间发现连姨娘下毒想毒杀他娘,他这才挖掘出她隐藏在柔弱无助的脸孔之下,那颗肮脏龌龊的心。
他提醒爹爹,连姨娘不是普通女子,而她的孩子更是来得蹊跷,于是爹开始四下调查,查出连姨娘曾与某位京城贵人走得很近,后来对方的身分被揭穿,他压根不是什么贵人,根本就是个骗子,许是连姨娘发现自己珠胎暗结、已无退路,才想把事情赖到父亲头上。
然而连姨娘暗结珠胎一事,纯属他个人臆测,当不得事实证据,他只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他让人送了一碗燕窝到连姨娘房里,待她喝下后,他才现身道:“这碗加了料的燕窝本该呈到母亲桌前,现在让连姨娘吃了,这……七孔流血的滋味肯定不怎么好。”
闻言,连姨娘脸色惨白,要求他给她解药,他马上把解药拿出来,在她面前晃过来又晃过去,表示她想活命可以,用事实真相来换,她二话不说,马上老实的全盘托出,真相正如他之前所推测的,她的孩子根本就是她和其它男人偷偷怀的。
她在讲述事情经过时,爹领着连姨娘的兄长以及几位军中同袍站在门外,听得一清二楚,当她最后一个字落下后,她的兄长再也忍不住推门而入,气恼的把人和孩子给带走了。
由此可见,女人一点也不柔弱,明明就强悍得很,最可怕的是,女人偏偏不枪对枪、剑对剑的摆出强势态度,让人有所防备,而是装弱扮可怜,糊弄得人分不清东南西北,才暗暗递出致命的一刀,所以他讨厌女人,尤其像连姨娘那种主动示好的女人。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回望弯弯,程曦晔听过这位小鲍主的传言,外面把她传得像神似的,说她天性聪慧、反应灵敏、亲切可人……但一句问话、一个主动,再加上那张年纪尚小就看得出,将来必是倾国倾城大美人的脸……
说他主观也好,说他骄傲也罢,他就是觉得齐玫容将会让自己陷入险境,所以……退开两步,若非他和人皇子感情交好,他连一个眼神都吝啬给予。
“说啊,你的眼睛为什么这样大?”她在恶作剧,恶意想象他画了眼线、戴上瞳孔放大片。
像应付五岁小娃儿似的,被逼问了两次的程曦骅随口回道:“眼睛大,才看得清公主啊。”
他的嘴巴这样说,但别开的视线里充满不耐,唉呀呀,这位英雄大哥对她很不爽啊,为什么?因为她是公主?金枝玉叶在众人的刻板印象里,就是俗不可耐的代名词?
好吧,他会有这样的想法情有可原,不过他的敷衍更激起了她欺负人的,于是她照样笑得天真活泼纯洁又美丽,刻意挪动了脚步又来到他眼前。“那你的耳朵为什么这样大?”
蠢女人!什么聪慧伶俐,根本是夸大其辞,是百官巴结皇上的说法!程曦骅在心里暗骂,眉头也皱得更紧,但嘴上依旧敷衍回道:“耳朵大,才能听清楚公主之言。”
弯弯听得出来,他第二次回话的语气带了点烦躁的咬牙切齿,她偷笑了一声,他越是这样,她就越要故意闹他。
倘若他给她一个诚心招呼,还算敏锐的她,只要发现他对自己无感,或许会一笑置之,拿他当纯欣赏的英雄看待,不再穷追猛打,没想到他连敷衍都还要表现出不屑,太轻蔑人了。
于是她也不屑、也轻蔑,接口道:“那你的嘴巴为什么这么大?哦哦,这样你才能吃掉我啊!你当我是小红帽啊!”
话月兑口而出,纯属直觉,因此当声音在空气中回荡几秒钟后,弯弯这才惊觉自己犯下了不该犯的错,真想狠狠敲自己的头,唉呀,不是一直警告自己穿越女要低调一点的吗?
为了掩饰尴尬,她连忙干笑两声,拉起大皇兄的手道:“大皇兄,我们瞧瞧余爷爷和二皇兄去。”
齐槐容宠溺的笑着点点头,和程曦骅向皇后再次行礼后,三个年轻人便离开了。
皇后望着公主的背影,顿时觉得头脑昏昏、两眼茫茫,一颗心跳得乱七八糟,只能呆站在原地。
不会吧,她生出一个穿越女?难道这是曾家的遗传?她低调了几十年,深怕被他人看出端倪,没想到她居然高调地生出一个穿越女,这是她不诚实的报应吗?
对,她穿越而来,曾经她也想用舒适方便的厕所取代茅房,想用自己的未来脑袋替曾家创造经济奇迹,想利用自己的长才,将科学文明带到这里,改造整个大齐。
可是最终她仍旧没有把任何一个计划付诸实行,因为她明白,若想要在这个时代安稳的过日子,她就要表现得和这个时代的女人一模一样,她努力不突出,努力用这个年代的思维生活,可是弯弯……
怎么办?要和女儿开诚布公的好好谈谈吗?要不要叮咛她别混乱了时代?
突然间,她想起那两首唐诗,想起女儿过目不忘的本能,天哪,她不是过目不忘,她只是提早学习……
“在想什么,想得这么认真?”随着话音落下,一股温暖从她的身后贴上,她猛地一转头,是皇上。
极力克制住心中的惊疑不定,皇后在心里再次提醒自己千万要低调后,扯开笑脸淡定的回道:“没事,刚刚看到秋兰姊姊的儿子了。”
“你又说错了,不是秋兰姊姊,是晚香姊姊。”
“知道了。”她笑着回应。
皇上带着疼宠的笑意来到她面前,弯下腰,轻抚着她微凸的肚子,问道:“今儿个女儿还乖吗?”
闻言,皇后忍不住叹了口气,太医明明就说是儿子了,他偏不死心,硬要喊女儿,难不成喊着喊着,儿子就会变成女儿吗?
其实刚知道怀孕的时候,她也希望这一胎是女儿,毕竟儿子太多了,女儿珍贵些,可是当她一想起弯弯那特殊的个性,还是想着算了,生儿子似乎比较好。
想到女儿,她又想到方才发现的那惊人事实,细眉不自觉拢紧,心头又是一阵慌,她窝进丈夫怀里,柔声道:“皇上,臣妾脚酸了……”
妻子撒娇,皇上乐得弯起嘴角,将娇妻打横抱起,缓步走回太和殿。
暖风徐徐,“小红帽”银铃般的笑声传来,不知怎地,听着听着,皇后的心结渐渐松了开来,是穿越女又如何?她都可以平平安安活了几十年,弯弯比她聪明,肯定不会教人拆穿的。
是不服输吗?对,她齐弯弯就是不服输!
程曦晔越不想理她,她就越想招惹他,也许他拿她当小屁孩看待,但她不是,她十三岁的身体里面藏着一个二十一岁的灵魂,呃,这样说来她不就更幼稚了?唉呀,不管不管,反正就是不爽他无视于她。
只是,唉……十九岁的他硬是比她高上一颗半的头,没事长那么高做啥,不过每次仰望他,她都有一种类似于征服圣母峰的,他越不想她攀登,她越想挑战极限。
所以,没错,在外人看来是花痴的行为,只是因为她不服输。
上上次,她在御书房遇见他,她笑咪咪的凑上前问:“程大将军,你擅长什么武器?”
如果他随口回答箭啦、刀啦、鞭啦……随便,只要他肯说话,她就会再度笑咪咪地饶他一次,可是他非但一个字都没说,还当着大皇兄的面直接把头撇向另一边。
伤不伤人?当然伤!他严重伤害她温柔粉红的少女心,他把她的骄傲扔在地上践踏,把她的自尊丢进石臼里捣碎,他的无视对她而言是奇耻大辱,知不知道天底下最严酷的惩罚是什么?是冷漠!
齐槐容很清楚的感觉到程曦骅对妹妹的排斥,只好揉揉她的头,帮她找台阶下。“你去别地方玩,别在这里捣乱,我们有正事要和父皇商谈。”
弯弯深吸气、深吐气,深深地理解,大皇兄的态度明显就是在把她当小丫头哄,她真想直接回他一句,好啊,给我一组乐高再加麦当劳,我就不吵不闹,偏偏这种话万万说不得,但乂不想轻易顺了程曦骅的意,害她憋出满肚子火气,于是她故意留下来,故意进御书房,故意站在父皇身边,虽然做到了不说话,但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程曦骅,似笑非笑地,给他无声压力。
真那么讨厌她吗?哼哼,对不起,她什么都服就是不服输,她偏要勾得他喜欢上了,再狠狠一脚把他踹到北极去。
虽然他的五官刚硬得很立体,虽然他强健的体魄很动人心,虽然她非常崇拜英雄主义,虽然她真的想过,如果父皇把程曦骅赐婚给自己,她会点头如捣蒜,虽然有那么多的虽然,但是爱情诚可贵、自由价更高,若为自尊故,两者皆可抛。
天底下丢银子、丢命、丢男人……什么都可以丢,就是不能丢骄傲,脸上要是没有时刻摆上几两骄傲,日子可要怎么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