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真是看轻阿芳了呢,谁想得到咱们钟家丫头这般厉害,独个儿就往县太爷跟前凑,别说你大伯父,便是你堂哥们也没这个胆子。我也不是说不能卖地,卖地这事儿还是我同你娘提的,怎地,悄悄把地给卖了,还不教人知晓,这是在防谁啊?防咱们大房还是防你里正舅舅?难不成我们还能贪你们家那几两银子……”
钟凌无奈轻叹,可不就是怕他们贪吗?
上辈子他们拿到手里的,不过区区三十两,王水木进门为赘婿后,发现田地卖掉,觉得自己亏大了,一阵吵闹毒打,将她娘藏的银两全部抢走,消失了几天,再出现,不干活、不做事,成天打骂娘亲,吵着生活过不下去,逼娘想办法赚钱,还闹着要卖屋宅、卖儿女。
前世的钟家三房,说是被大房、二房合力灭掉的,不为过。
骂上老半天后,张氏发现钟凌不发一语,只是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听训,可钟凌才不是乖巧恭谨,而是一门心思早已飞到九霄云外。
张氏叹气,既然地谋不得,不如就……
她换上一张脸,笑嘻嘻地拉住钟凌的小办膊,说道:“阿芳啊,你娘那副身子板确实做不来农事,田卖了也好,可那银子摆在箱里可生不出小银子,不如交给大伯母,大伯母替你放利钱,那利钱可多着呐,一年可生两分利……你也别担心钱会不见……”
看着张氏开开阖阖的嘴,钟凌头痛,早知道会惹来不痛快,却没想到骂完之后张氏满心想着的还是他们家的卖地钱。
钟凌扯回自己的手,正色道:“大伯母,卖地的银子我娘绝对不会拿出来,那是要留给阿静读书用的。”
听到这里,张氏脸色转变,竖目横眉的,一副要打架的架式。
钟凌不理她,自顾自地往下说:“今儿个过来,除了和大伯父说说田地的事外,还有另外一件事要麻烦四哥哥,我和娘做了点糖果点心,想拿到街上卖,可娘担心我一个小丫头出门在外会被人欺负,就想着四哥哥每天都要进城卖柴火,不如也帮着卖。
“刚开始生意怎样、能不能赚钱还不知道,娘的意思是一天先给四哥哥五十文钱,若以后生意好了,再多给四哥哥一点,不知道大伯母想法怎么样?”
张氏脸色数变,听到钟凌一天要给五十文,那么一个月就有一两半,一年十八两,这可比种田要好得多,原本沉怒的脸立刻斜挑起两道眉毛,带上按捺不住的笑。
她拉起钟凌的手,态度重新热络起来,“行!自己家的人怎么能不帮?有什么需要你四哥哥的地方尽避支使他去做。”
“谢谢大伯母,有您这句话,娘就不担心了。”
“可不,你娘那副身子可禁不得吓。对了,有空让你娘过来一趟,我有事想问问她的想法。”
“什么事啊?”
“就是小狈子家里那只母猪生下一窝小猪崽,明儿个我要过去挑两只,如果你娘也有意思养猪添补家用的话,可以合计合计把两家的墙给拆了,在中间建个猪舍。对了,你娘可以一起同我去挑猪崽,她好久没出门了,有大伯母跟着,不怕别人说闲话。”
“多谢大伯母关心,若娘能跟大伯母到外头走走,再好不过了。”
钟凌嘴里应着,心里笑着,大伯母小气重利,施与小惠就能赢得维护,有大房关照着,比什么都强,只是……拆墙建猪舍?得好好考虑,一个不小心两家变成一家,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说什么谢,多生分啊,咱们都是一家人。今天晚上李大户的娘过六十大寿,请城里的戏班子到咱们这里唱戏,回去劝劝你娘,跟咱们出去松散松散,成天关在家里不是回事儿,晚些你们过来,咱们一起去看戏。”
张氏的话让钟凌头皮发麻,心脏一紧一缩的。这李大户的娘过六十大寿,请城里的戏班子……
所以,是今天?!
钟凌挤出一抹笑,说道:“知道了,我回去跟娘说说。”
张氏没把她送出门外,坐在屋子里扬声道:“别忘记提建猪舍的事!”
钟凌没应声,心里急得很。
转身,跨出大门,她加快脚步奔回家里,满脑子想的全是“今天”,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脚下却不敢歇息,直到跑进家门,看见卢氏那刻,她才心头笃定。
就是今天!
靠在门边,她弯下腰,喘几口大气。
王氏拿着杯盏笑道:“小婶子,你这茶是打哪儿买的?真是香啊。”
“是阿芳上次进城带回来的,二嫂喜欢,待会儿带一点回去。”卢氏说道。
“小婶子真大方。”她端起茶喝一口,又道:“小婶子不喝吗?你试试,味道真好,好几年没喝到这么香的茶呢。”
王氏极力鼓吹卢氏喝茶,这让钟凌脑中的疑团豁然开朗,原来答案就在这杯茶里,难怪好端端的会生出那场横祸。只是,迷药在什么时候加进去的?买回来就有吗?不可能,二房早已败落,哪有银子买通茶铺伙计,何况王氏自己也喝了不是?
听着王氏的夸赞,卢氏没想太多,拿起茶盏要就口——
钟凌抓紧时机,大步跨进屋里,喊一声,“娘,大伯母让你现在过去找她。”
卢氏放下茶杯,钟凌望见王氏脸上掩也掩不住的失望,心底冷笑。
“大嫂找我有什么事?”
“不知道,大伯母好像挺急的。娘,您先过去看看吧!”
“好,我过去看看。二嫂,你坐坐。”卢氏打过招呼后离开家门。
卢氏前脚走,王氏便拉住钟凌的手臂问:“阿芳,你大伯母找你娘有什么事?”
“不是谈明年把家里的田留给大房耕种,就是要把墙给拆了,两家变成一家吧。大伯母说得没错,寡妇门前是非多,外面的人睁大眼准备抓我们家的错处呢,要是有大伯父、大伯母帮衬着,娘可以少操点心。”
钟凌一面说,一面观察王氏变化不定的表情。
王氏确实担心,如果大房、三房合为一家,就算今日事成,好处也全给大房占了,二房能落个什么好?
不行!这事得阻止。
丢下钟凌,王氏也往大房那边走去。
王氏离开,钟凌马上拿起母亲的杯盏,对着阳光细细观察细看,这才发觉,母亲的杯底有一点细碎粉粒,再端起王氏的杯子,杯底干干净净,只有些许茶叶渣子。
换言之,是王氏趁母亲不注意时加进去的,因没有足够时间搅拌,药粉尚未完全溶解?
她端过母亲的杯子,从里面倒出两口茶水,与王氏杯子里的剩茶齐高,再用筷子搅拌几下,直到再也看不见细碎粉粒,接着她收掉王氏喝过的杯子,另取一个相同的干净杯子,注满新茶,放在母亲位子边。
布置好一切,她好整以暇地走进厨房里,把糖果分装好。
钟凌神情愉悦,耐心等待,听见脚步声往自己家里折返时,她放下糖果,悄悄走到厅堂窗边。
王氏唠唠叨叨地说道:“小婶子,你可别让大嫂给骗了,拆掉墙,大房可就登堂入室了。你没听说过请神容易送神难吗?咬上你家这块大肥肉,要是不吃干抹净,大房哪里舍得松口,拆墙这回事你千万别应。”
“多谢二嫂,我也知道此事不妥,但养两只猪,家里确实可以节省许多开销,我再考虑考虑吧!”
卢氏拿起杯子,喝一口茶水,王氏见状,忍不住笑了出来。
傻了她,担心什么啊,今晚事成,马上就让水木住进来,大房想占便宜还得过水木那关呢,卢氏性子软,挡不了大房,水木可不是好欺负的,到时三房成了自家的囊中物,说啥、做啥不全是她说了算。
想着想着,心里乐开花,方才在大房那里争得面红耳赤,连口清水都没喝上,可不像三房这里,还有好茶叶呢。
人人都知道钟家老三善于营生,当初回乡,分家的田地、屋宅全让大房、二房给占去,但短短几年时间,屋子盖起来,田也买下了,连儿子都能读上书,可见得卢氏手里不知攒着多少身家,怎么说,肥水都不能往别人家田里流。
想到这里,她把杯子里的茶全喝光了,又端起茶壶倒茶,都来这一趟了,不把满壶好茶全填进自己肚子里,多浪费。
她拉拉杂杂说一堆话,等着卢氏昏倒,却没想到卢氏精神看起来一直都不错,自己却有些头昏眼花,看着卢氏的身子在自己眼前摇来晃去,她还不知道自己着了道,以为是迷药生效,卢氏快晕了呢。
她得意地笑出满口黄板牙,想张口说话,却不料“咕咚”一声,一颗头往桌面上撞去。
卢氏见王氏晕倒,一惊,推着她的手臂,想把她给摇醒,“二嫂,你怎么了?”
成事了,钟凌面上一喜,走进厅堂里,对母亲说道:“娘,您别担心,二伯母这是吃了自己的迷药了。”
“你说什么?”卢氏没听懂意思。
“娘,我方才进门,就觉得二伯母好奇怪,时不时瞄你手上那杯茶,难不成她疑心娘把好茶留给自己?二伯母跟着娘去大房后,我把两杯茶拿来细对一下,发觉……”
钟凌把事情经过讲一遍,卢氏这才觉得心惊胆颤。
可二嫂为什么要迷昏自己?这么做对她有什么好处?卢氏百思不得其解。
钟凌见状,轻叹,经过那些事,娘还是相信人性本善?还是认定亲戚血缘不可断?善良是好品性,但对敌人善良就是对自己残忍啊。
“今日李大户请了戏班子来村里演大戏,平日里娘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可定会心疼阿芳和弟弟,让我们随伯母堂兄出去看热闹,如果娘一个人在家,昏迷不醒,如果二伯母那个吃喝嫖赌样样会的堂弟上门……”说到这里,她便抿唇不语了。
卢氏性情柔弱,却不是个傻子,看着昏迷的王氏还有什么不懂的?她面上一片凛然,说道:“阿芳,你去请大伯母过来。”
钟凌反对,“娘,事情还没发生,讲再多都只是咱们的猜测,谁会相信二伯母存着坏心眼?怎么说咱们都是亲戚啊,何况堵住这回,谁晓得有没有下次?”
“可这件事不能这样算了。”同样的事怎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发生,她顾虑亲戚情分,但人家是不是也这样想?
“当然不能!才多久前,二伯母到咱们家闹过一场,现在又上门……娘总想着那是爹的亲戚,不好拒于门外,可现在连迷药都用上了,下回还会有什么更狠毒的招真是不得而知,咱们总不能千日防贼吧。
“娘,不如将错就错,咱们把二伯母扶到娘的屋子里,晚上娘就带我和阿静去看戏,如果什么事都没发生,就当阿芳是小人肚肠、防人过度,如果有事……我还真想看看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卢氏想了想,点头允了。
两人合力把王氏扶到床上,又细细讨论了接下来的事,待钟子静回家,三人就往大房走去。
钟凌多了个心眼,她顺手把家里的蜡烛全收进自己屋里,再拉过被子,把王氏全身裹紧。
临出门前,她淡淡一哂,对好人好、对恶人恶,天底下没有那么多的谅解,可以无限制使用,没道理做坏事的人永远得不到坏报应。
戏开场,剧情有点老套,但乡下人没看过什么好戏,还是乐津津地一面看、一面说笑。
梆子声响起,戏台上的五娘以袖掩面,哭得正精彩,再过一会儿,五娘就要收拾包袱,送丈夫远行。
前世的记忆在脑海里翻腾,再三幕!钟凌心中细数着。
前世,再过不久就会有人匆匆跑过来,喊大伯父、大伯母回去,然后发现母亲和王水木的奸情。上辈子的卢氏百口莫辩,二房极力替三房说话,说是为两个子女的未来,卢氏不能沉塘,于是王水木成为钟家赘婿,所有悲剧从此展开。
这一世,她不会放任同样的事发生。
钟凌扯了扯坐在身边的张氏,低声在她耳边说:“大伯母,我那糖果也不知道好不好卖,不如趁今天晚上大家都在这里,四哥哥和我回家,拿一些来试卖看看。今晚,我就不给四哥哥工钱了,卖多少全算哥哥的,你说好不?”
卖多少全算阿文的?有这种好事当然好啊!
“行,咱们今儿个晚上就开张。”
张氏乐歪嘴,拉了钟子文一把,让他和小侄女回去拿糖,可是想了想,阿文这小子脸皮薄,肯定不好意思拿太多,这可不是客气的时候。
见小儿子和小侄女走了几步,张氏急急忙忙追上前去,拉起钟凌的手说:“大伯母和你们一起回去,也尝尝阿芳做的糖味道好不好。”
钟凌笑着满口应了,她就知道这话肯定能把大伯母给钓上。
大房、二房长久以来都不和,二房不满意大房耕三房的地,大房不满意二房偷走三房的地契,祖父祖母过世,两房中间就筑起一道墙,谁也不见谁,若是今天让大房发现二房的龌龊心思,二房能有好果子吃?
三人一路往钟家三房走去,钟凌装模作样指点钟子文怎么卖糖,一份糖卖多少钱、怎么吆喝,说得张氏心头发痒。
可听着听着,钟子文忽地拧眉,指着前头低声说:“三叔家里怎么有灯火?不是没人在家吗?”
顺着儿子的手望去,张氏惊道:“不会是小偷吧?阿文,你脚程快,跑回去找人过来帮忙。阿芳,咱们悄点声,看看是不是真有小偷。”
“好。”
钟子文加快速度往回跑,张氏和钟凌放轻脚步,悄悄回到三房家里。
这时,贼人才刚走进厅堂,两三盏灯笼摇摇晃晃地照着厅里摆设,一行人准确无误地往卢氏的房间走去。
钟凌站在厅外,等待里头的动静,张氏手脚俐落,转进厨房里寻了两根粗木柴过来,递了钟凌一根。
不久,她们听见屋里传来钟理的声音。
他大声斥喝,生怕旁人不知道似的,拉大嗓门怒吼,“好个卢氏,我弟弟才死去多久,你就与人苟合?你把钟家人的脸往哪里放?钟家容不得你这等贱妇。来,把这对奸夫婬妇给我绑起来!”
钟凌轻蹙柳眉,不一样,和记忆里不太一样,前世的钟理没绑人,他让人去找来钟家大房,一屋子围的全是钟家人。大伯父知道此事,虽然心痛,却为了顾全钟家颜面,决定以大化小,让王水木入赘进三房。
是哪里不对了?
张氏听见钟理的声音,直觉想往屋里冲,这原本是钟凌的计划,但这会儿不确定了,她性子谨慎,一点点的不对劲便让她却步。
她再三忖度,钟理这么做肯定是想把事情闹大,可闹大的话王水木定要遭殃,那可是二房的自己人呀。
匆忙间,钟凌拉住张氏的手,在她耳边轻道:“再等会儿,等四哥哥把人招来。”
张氏想了想,同意,里面都是大男人,她们可别在这里吃了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