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眼力!”树后闪出董浩高大的身影。他几个跳跃来到冯君石面前,斑驳的月光照在他脸上。“君石,我猜你会来!”
“你怎么来了?碧箩呢?”看到朋友闪闪发亮的眸子,他既开心又担心地问。
“她没事了,只是比较虚弱。”董浩低声回答。“我碰巧认识冉隆升的一个侍卫,因此得知韦檠的行踪……你们都下马吧,这片林子正好可以藏马。”
冯君石正有此念头,于是让大家下马,在树林里隐藏好坐骑后,到河边寻找合适的位置埋伏,监视宁静的河面,等待号令行事。
当董浩伏在他身边的草地上时,他问:“密信是你送给我的吗?”
“密信?”董浩一愣,随即了然道:“原来你是得密信而来,不过送信人不是我,我根本没有时间去找你,一得知此事就赶来了。”
闻言,冯君石便将昨夜有个怪人送信的经过告诉了他。
“送信的人也许是高州府内某个还有良心的官吏。”他说:“不过他告诉你的事是真的,因为我亲眼看到韦檠上船。”
冯君石点头,遂想起另一事。“‘奔马关’在哪儿?你为何要我注意它?”
董浩皱眉道:“那是我在跟踪韦檠时,多次偷听到他和属下提到的地方,具体在哪里我也不清楚,心想也许百合酋长会知道,所以留话给你们。”
正说着,一声鹧鸪声从东岸传来,冯君石一凛。“蓝谷的信号,他来了!”
两人立刻转向河面,目光穿过草木注视着前方。
月光下,两艘大船、一艘独木舟出现在河面上。
夜,如眼前的河水般缓缓流淌;船,似天边的弯月般悄悄滑动。
今夜的袂溪格外宁静,看着远处月光下朦胧迷人的山岭,再看看河面上安静移动的两艘装满货的船,韦檠的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饼了今夜,他会将所有秘洞内藏着的东西,尤其是那些价值连城的金银铜玉等宝物全部取回。那些宝物是他十年来利用各种机会、从各种管道,或偷或骗收集得来的,是他立国称王的钱财后盾,他绝对不会让人夺走!
因为有冉隆升那样的贪官相助,他已经知道那些宝物全都在原处,并未被人搬走,他相信自己能找到高人破解冼百合设置的迷阵,夺回自己的财富。
模模腰间挂着的高州刺史府与西江都护府之间秘密通行的“护身符”,他得意地想,他当然可以做到这一切——让他得以从高州境内取回宝物的“刺史令J就在他怀里的羊皮袋里,当然,还有掐着冉隆升脖子的“账本”,这些可是他未来要控制那些不可一世的贼官的重要武器,他可一定要保存好。
河水在一个弯道前分成两条,一条往东直向断尾村,一条往西汇入鉴江。
看着前方的弯道,韦檠的独木舟渐渐离开了两艘满载货物的木船。过了弯道就是断尾村,那里有他忠心的属下接船,他没有必要再继续护航,因为他得去做另外一件同样重要的事——面见西江都护。
看着两艘货船消失在弯道处,他撑着独木舟转向西岸,由这里启程,日出前他可到达西江都护位于云雾山大坪镇的大本营,这次,他将得到应有的礼遇!
想着过去几次与西江都护府的来往,他心里闷了一肚子的气,那些贼官欺负他是“蛮夷之流”,只想从他这里得到好处,却一点好处都不给他,但他会忍着,总有一天,他会让那些汉狗对他卑躬屈膝,唯唯诺诺……
他愤懑不平地想着,在距离河岸还有十多丈远时,便纵身一跃,跳到了岸上。
可是,他做梦也没想到脚跟还没站稳,忽然眼前一花,几张鱼网从天而降,他心知不妙,当即运功,但随即被一股劲风击得东摇西晃。
就在这一瞬间,身上的网猛然收紧,他被小小的鱼网套住。
“混蛋!”他怒气冲天地大吼,并迅即调整姿势暗自运功。
“真正的混蛋是你!”冯君石从树林里走出来,董浩和孟大山等跟在他身后。
一看到他,韦檠的脑袋“嗡”地一响,真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贼官,又是你!”他在网中瞪眼怒骂。眼前这个弱不禁风的书生不仅夺走了他最爱的女人,抢走了他祖辈几代追寻的“一剑平天”,还破了他的相,堵了他的好运……自从高凉来了这个见鬼的太守爷,他的一切都乱了。他恨他!
恨,刺激着他麻痹的肌肉,形成一股力量聚集在他的四肢。
“真是做贼喊捉贼……”
冯君石冷笑,但他的话尚未说完,忽听董浩大喊:“君石!”
随即他的身子被董浩用力推开,与此同时被重重鱼网束缚着的韦檠破网而出,一掌向他击来,而将他推开的董浩出拳,迎上了那充满恨意的掌力。
霎时,似雷鸣电闪,月光消逝,天昏地暗,林中树叶飘落,栖鸟惊飞。
不过眨眼间,两个高手已过招十余掌,当冯君石等人终于看清眼前景物时,董浩与韦檠早已失去了踪影。
“不用追了,我们不可能追上他们。”冯君石阻止想要追去的孟大山,吩咐他道:“你带两个人远去东岸看看蓝谷的战况如何。”
孟大山立刻带两个士兵,撑着韦檠留下的独木舟离开了西岸。
冯君石并未立刻离开,他走到刚才董浩与韦檠打斗的地方,看着地上深深的脚印和满地狼藉的断木落叶诧异地想:韦檠上次在奇峰受百合与董浩合力一掌,居然恢复得这么快,可见百合判断得不错,他是个深藏不露的武功高手。
忽然,他的眼睛随着斑驳的月光望向一个躺在落叶上的黑影,那是个长条形的东西。他走过去捡起来,发现是一只羊皮袋子。
“谁的?”他纳闷地自问。董浩从来没有这种东西,难道会是韦檠的?
怀着一丝疑虑,他解开袋子,取出里面的卷轴和一本白色小册子。打开来就着月光一看,竟是高州刺史的“刺史令”和一本白色账簿。
翻开账本细看,他的眉头越锁越深,脸上出现愤慨之色。
“官贼同伙,天下无道!”他恨声骂着,将册子塞回羊皮袋中,揣进兜里,召集士兵们到树林找来坐骑,上马返回良德府。
他前脚刚进太守府,董浩后脚也跟来了。
“董浩,你受伤了?”见他袖子上有血,脸色也不太好,冯君石担心地问。
“没事,一点皮肉伤。”董浩月兑下褂子擦着膀子上的伤,懊恼地说:“韦檠那小子有太多密道,今夜又让他给逃了。就再让他多活几天吧,我最后一定会亲手宰了他!不过我来是想提醒你,高州刺史不是好东西,得多提防。”
“我知道。”冯君石拉他进了书房,将怀里那个羊皮袋子取出让他看。
“喔,这可比我想得还要糟!”看完账本和有冉隆升印鉴的“刺史令”,董浩跌坐椅子上,蹙着眉头说:“一个四品大官居然为了钱财与逆贼勾结,有了这些证据,你可以送他进大牢!”
“没错,不过眼前我得先预防韦檠的狗急跳墙,和西江都护府的冒险行为。”
“对,你说得没错。现在你是前后受敌,既要防高州府与韦檠勾结,也要防云雾山的官兵,打听韦檠下落的事就交给我吧。”董浩说着准备离去。
“等等。”冯君石拉住他。“你准备何时送碧箩回家?”
“我已经送她回去两天了。”
“回去了?”冯君石惊讶地看着他。“那你住哪儿?为何不回来这里?”
董浩面色微赧,略微迟疑了一下说:“我在大都老家后出搭了树屋……那丫头一心想当英雄,我得看着她,否则我们都会被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着她?冯君石直言问道:“你喜欢上她了,是吗?”
“不,我没有。”董浩面孔微红地否认,心里却一阵刺痛。“我只是不想看到她因为莽撞行事而受到伤害,也不想让她再破坏你的生活,所以才跟着她。”
那样的理由不是喜欢是什么?冯君石看着朋友,从他黯然神伤的眼睛里,知道他在说谎,很想揭穿他,可是怕会适得其反,既然他不想说,那么何必再逼问他?因此他转移了话题。
“碧箩太莽撞,确实需要有人看着。”冯君石淡淡地说,从书桌下取出一卷纸张推到他面前。“既然如此,那你就留在雷峒村吧,我正有件事想要你帮忙。”
“什么事?”董浩随口问着,伸手展开纸卷,俯身凑近,在灯光下仔细地看了看,惊讶地说:“房舍草图?你的?”
“对,你找人帮我盖在雷峒村视野最开阔的后出,因为百合喜欢那里。”冯君石从抽屉里拿出一只沉甸甸的小皮袋递给他。“用这些钱雇人买料……还有找人、算账、读书、工作……这些事应该难不倒你,是吗?”
“当然,我是天生的生意人嘛。”董浩眼里的阴霾消失,笑着说:“你真的爱惨了百合酋长,这是一份新婚礼物,对吧?”
“没错。”冯君石也笑了,炯炯有神的双眸在月色中闪动着温柔的光。“生活在她的族人中,她会更高兴。”
“你很用心,这是个好草图。”董浩再低头看了看图称赞道,随后将它卷起与钱袋一起放入怀中。“我会找好工匠建起它。”
冯君石风趣地说:“一定要好好做,那将是我和我的儿孙们扎根的地方。”
“放心吧,我不会让你失望的!”董浩说完匆匆跑了。
看着他的背影,冯君石半喜半忧,喜的是朋友终于走出了往事的阴影,再次对女人放感情;忧的是怕爱钻牛角尖的小丫头碧箩不知珍惜,辜负朋友深爱着她的心而再次令他受伤。
“大人,我们回来了。”就在他为朋友担心时,蓝谷和孟大山带着拦截货船的队伍安然返回,他的注意力立刻转向他们。
“怎么样?还顺利吗?”他看着他的士兵们,并未发现伤亡。
“一切都很顺利。”蓝谷向他报告。“我们事先拉在河水下的鱼网勾住船后,船上的骆越人还没回过神来,就被我们拉下水,一个个都被吓傻了,没怎么反抗。我们把四名俘虏、两艘船及船上的货物都交给了大都老派来接应的冼琥伢,我们双方都没有人马伤亡。”
“太好了。”冯君石兴奋地说,虽然没能抓住韦檠让他感到遗憾,但能按照计划将货物安全夺回,没有太大的伤亡,这是最大的成功。
此后两天,韦檠没再出现,高凉郡平静无波,但冯君石并未放松警戒。除了每天到雷峒村与大都老兄弟二人见面外,还找董浩了解韦檠的下落,每天与“快脚”保持联系,及时掌握各地状况,还关心着冼百合的消息。
第三天,他接到冉隆升的急召,要他立刻去高州府,有“要事”相商。
对他已经彻底了解的冯君石,对他的召唤只是冷笑,他已经将那夜拾获的“羊皮袋”和自己书写的奏折交由可信的人,送到京城面呈皇上,如今,他不会做任何打草惊蛇的事,因此,他按照冉隆升的要求,前往高州府。
见面后,一切正如同他所想的,冉隆升的“要事”,不过是催促他将其他山洞秘藏的物品送入刺史府。
“我已经说过,那些山洞由我的夫人百合酋长亲手所封,没有她在,谁都无法打开。”他克制着厌恶感,淡淡地说。
“她已经离开很久了,如果她再不回来怎么办?”他闷闷不乐地问,对这个从一开始就很不赏脸的属下恼恨不已,但也奈何不了他。
冯君石严厉地说:“她一定会回来!”
冉隆升见无法左右他,气恼地发了一顿牢骚,而冯君石冷然以待,不予置评。最后他自己也觉得没趣了,便气愤地说:“不管怎样,你必须让她交出秘洞内的东西。她是你的夫人,而你是朝廷命官,应该替朝廷办事,那些东西都是朝廷急征的新税,我等着你尽快将它们送来!”
谈话完,冯君石走出刺史府,正想大吁一口气,却见雷峒村的“快脚”正与蓝谷等人守在门前,不由得一惊:为何一向跟随在大都老身边的“快脚”会出现在这里?
“快脚”一看到他,立刻大步走过来,蓝谷等人紧随其后。
“出了什么事?”看清对方紧绷的神情,冯君石有种不安的感觉。
“是的,出事了。”“快脚”对他说:“骆越人在韦檠带领下,把我们住在虎仔村一带的族人全部抓走,还封了他们的家,抢了他们的财富。大都老亲自去找阮老大,要我来找冯都老,请官府介入。”
“该死的韦檠!”想起地图上的圆圈,冯君石愤怒地想,那小子果真在那个地方闹事了!略一思索,他冷静地问:“他带了多少人?”
“很多,而且奔马关上插满了骆越阮氏的族旗。”
“奔马关?!”他失去冷静地惊呼。“奔马关和虎仔村有何关联?”
“虎仔村就在奔马关下。”
说者无心,听者震惊。“快脚”的一句话让冯君石的心里五味杂陈,原来那个圆心并非虎仔村,而是奔马关!
唉,来此地上任半年多,原以为足迹已踏遍辖区内的每一座山谷,如今才知遗漏尚多。他内心自责着,转身再回刺史府。